煥凱回到床上,照舊盤腿而坐。
“不知道虞洋這會兒怎么樣了。我也沒他的手機(jī)號?!苯鹞∽匝宰哉Z的說道,低下頭,吸溜著鼻子,整理著身上的坎肩,頓了頓,自我安慰道:“他要是有啥事兒,我爸肯定就給我打電話了。我猜,我爸早就上趕著要到虞洋的號了?!?p> “沒眼緣。這也不能勉強(qiáng)你?!睙▌P繼續(xù)之前的話題,說到這里,想了想,找了個(gè)合適的詞,說道:“你家里人對你道德綁架。你繼母也不是壞人,實(shí)在被逼到絕路了,只能抓住虞洋這根救命稻草?!?p> “話雖然如此,可這畢竟關(guān)系我的一輩子。嫁給一個(gè)不喜歡的男人,能過得幸福嗎?即便衣食無憂,可心里空虛,早晚都會出事兒。與其將來給虞洋戴綠帽子,與其眼瞅著虞洋將來找小三,不如現(xiàn)在就劃清界限,誰也別招惹誰!”金巍苦笑道,揉搓著座墊邊沿的白流蘇,把白流蘇擰成一股繩兒,松開那股繩兒,又把它擰成一股繩兒。
“可眼下,你怎么過這道難關(guān)呢?那伙兒討債人竟然追到了BJ城……”煥凱擔(dān)憂的說道。
“實(shí)在不行就報(bào)警!不知道他們怎么找到我的?手機(jī)定位?還是……我家里人泄露了我的行蹤?”金巍眉頭緊蹙,截?cái)酂▌P的話,躊躇了一會兒,喃喃的說道:“我還沒給家里打電話呢。”
“你打吧!我出去抽根煙?!睙▌P說完,起身出了小閣樓,來到木樓梯的半腰,蹲下身坐在木臺階上,抽煙打發(fā)時(shí)間。
小閣樓里傳來了金巍的打電話聲。
“爸!”金巍喊了一聲,立即哽咽。
電話那頭傳來她父親的問候聲:“女兒,你一切都好吧?你遠(yuǎn)在BJ,背井離鄉(xiāng),爸爸不在你跟前,你可得照顧好自己……”
“好呀……我哪里不好?好著呢!”金巍忍住哽咽勉強(qiáng)笑道。
“你媽見到你,把家里的情形都說了吧?你不要怪她,那都是我的意思……爸爸實(shí)在被逼的沒辦法了!借的那五十萬塊錢,已經(jīng)逾期半年了。怨不得人家整天跑咱家里要債。人家也不容易??晌覀兊募业變憾假r出去了!酒樓連年虧欠,又差點(diǎn)兒出了人命……”金巍爸說到這里,老淚縱橫。
“我都知道了。我身邊沒個(gè)熟人兒,實(shí)在借不到錢?!苯鹞∑嗥嗟恼f道。
“所以,你才應(yīng)該和虞洋處對象呀!”金巍爸迫不及待的接口說道,不等女兒反駁,搶著說道:“虞洋談過幾個(gè)女朋友,都不合適。其實(shí),他心里一直忘不了你?,F(xiàn)在這世道,難得有男孩子能如此癡情。所以,你可得把握住機(jī)會,別讓人家失望。”
“爸,我不喜歡虞洋!早在三年前,我就說過這話了?!苯鹞【髲?qiáng)的說道。
“你為啥不喜歡他?他那點(diǎn)兒不好?”金巍爸放緩語速,抬高聲音反問道。
“他沒什么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歡他。沒感覺!”金巍說道。
“你們處的時(shí)間不長。你和他認(rèn)真的處一段時(shí)日,肯定就喜歡他了。這會兒,他人就在BJ,去找過你了嗎?”金巍爸問道。
金巍沉默著,故意不回答父親的話。
“問你呢!你見過他沒有?”金巍爸焦灼的問道。
“沒有!”金巍忿忿的說道。
“虞洋剛給我打完電話!你和你媽住在依香聽琴民宿里。你送走你媽上火車以后,你回民宿收拾東西,準(zhǔn)備搬到胡同口的小旅館里。你別以為我遠(yuǎn)在青浦,就不知道你那頭的消息!虞洋去BJ找你,給你租房子,是我的意思,不是他自作多情!你干嘛不聽話呢?”金巍爸顯然生氣了,高聲質(zhì)問道。
“他是我們金家什么人呀?憑啥來管我?你喜歡他,我又不喜歡他!”金巍頂撞道,左手扯住坐墊邊沿的白流蘇。
“他答應(yīng)幫咱家還債!你只要肯嫁給他,他就拿出五十萬彩禮!”金巍爸氣的吹胡子瞪眼睛的說道。
“五十萬就把我賣啦?我也太下賤了吧?”金巍咆哮道,淚涕齊流,左手狠命的用力,扯斷了一根白流蘇,聽到“嘎巴”一聲響。
她的咆哮聲把父親嚇住了。電話那頭,他一直沉默。
聽筒里,“滋啦滋啦”的電流聲逼入耳膜。這聲響仿佛撕心裂肺的炙烤聲。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你小時(shí)候,那么乖,那么懂事,凡事都聽我們的。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哪里還像我們金家的姑娘?”金巍爸咬牙切齒的恨道,喘息幾口,清了清嗓子,咆哮道:“你別以為你在BJ呆了幾年,翅膀硬了,不把我這當(dāng)?shù)姆旁谘劾锪?。你要敢不聽話,我和你弟去BJ,把你弄回來!”
“你們要干什么呀?我死也不回去!”金巍哭喊道,站起身,氣的直跺腳。
“那你就好好的和虞洋談戀愛!在BJ,虞洋給你租房子,你和虞洋住在一起,先懷上虞洋的孩子,把虞洋拴住嘍!”金巍爸被激怒的失去理智,說出了這句丟人現(xiàn)眼的話。
“爸!你干脆把我賣了吧!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成什么人了?”金巍嚎啕大哭道,羞憤交加,恨不得能用腳跺碎木地板。
“你是不是準(zhǔn)備氣死我????”金巍爸顫聲問道,緊攥手機(jī)的手哆嗦個(gè)不停。
“我馬上快死啦!討債的人都追到BJ啦!他們把我堵在音樂學(xué)院門口,指著我的鼻子大罵,要我還錢!你還做夢呢!”金巍吼出這句話,哭聲震天。
“???”金巍爸聽完女兒的控訴,嚇得目瞪口呆,舌頭發(fā)顫,問道:“女兒,你沒事兒吧?虞洋知道嗎?剛才,他沒告訴我呀!”
“我沒事!住在女同事家里,不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虞洋……他……”金巍說到這里,琢磨著虞洋為啥沒說這事兒,遲疑的說道:“虞洋不知道在哪里。”
“他回酒店了。我馬上給他打電話,讓他去找你……這還了得……”金巍爸慌慌張張的說著,又問道:“我把他手機(jī)號告訴你,你加他的微信,給他發(fā)定位?!?p> “那……好吧……把他手機(jī)號發(fā)給我吧……”金巍硬著頭皮說道。
“你等著。千萬別出去,要是遇到緊急情況,馬上報(bào)警!”金巍爸顫聲說到這里,猛然想起什么,喊道:“我們現(xiàn)在視頻通話。你先給我發(fā)個(gè)定位……喂?”
金巍已經(jīng)掛斷電話。她癱坐在紅漆木椅上,用手捏住坐墊的一根白流蘇,狠命的用力,扯斷了那根白流蘇。她的手指被勒出一道紅印子。
煥凱推門而入,眼瞅著啜泣著的金巍,問道:“沒事兒吧?”
“虞洋回酒店了。我馬上就能聯(lián)系到他。他沒告訴我家里。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金巍抽抽搭搭的說道,低頭用手背拭淚。
“他害怕你家里擔(dān)心。反正你跑了,暫時(shí)也沒什么事兒?!睙▌P分析道。
過了十分鐘,金巍的手機(jī)收到兩條微信信息。她父親發(fā)來了虞洋的手機(jī)號,還發(fā)來了一條語音。
金巍壓根沒點(diǎn)開語音。她搜索著虞洋的手機(jī)號,發(fā)出一條“添加好友”申請。
虞洋很快就添加她為好友。金巍走到墻邊,背朝墻壁,給虞洋打去了視頻電話。煥凱一聲不吭的坐在木床上。
視頻連線接通。
“金巍,你沒事兒吧?你爸剛給我打完電話。你跟他說了討債人追到BJ的事兒。他逼著我說實(shí)話。你既然告訴他了,我也只能實(shí)話實(shí)說了。他要我去找你!你這會兒在哪兒?同事家里?”虞洋迫不及待的說完了這些話,氣喘吁吁。
金巍一直盯著虞洋嘴角的那團(tuán)淤青,顫聲問道:“你挨打了?那幫渾蛋呢??。俊?p> “渾蛋們都被拘留了!我去過派出所。警察立案了!”虞洋脫口而出道,喘息幾口,憤慨的說道:“他們太渾蛋了,竟然跟蹤了你……要不是我及時(shí)發(fā)現(xiàn),你肯定會吃虧的……”
“你沒事兒吧?”金巍喊道,雙眸瞪大,緊盯虞洋嘴角的那團(tuán)淤青。
“沒事兒!不過受了皮外傷?!庇菅髨?jiān)強(qiáng)的說完,匆匆的問道:“你在哪里?”
“我……躲起來了……你放心……這里很安全……反正那幫渾蛋已經(jīng)被拘留了。我也不怕了!”金巍放心釋慮的說道。
“你到底在哪里?”虞洋逼問道,目光灼灼。
“我住在同事家里,酒館的同事,女的!”金巍撒謊道。
“讓我看看她?!庇菅蟀胄虐胍傻恼f道。
“人家睡覺啦!哎呀……你別問了……我沒事兒!我們明天再說吧?!苯鹞≌f完,匆匆的掛斷了視頻通話。
她立即給父親發(fā)出視頻通話請求。視頻連線很快接通。
屏幕上顯出金巍爸那張滄桑厲厲的老臉。過春節(jié)的時(shí)候,他還紅光滿面,雙目炯炯??扇缃?,他已經(jīng)面色枯槁,耷垂眼皮,目光無神,滿眼血絲。
“爸,我沒事兒……虞洋說,討債的都被拘留了。”金巍眼瞅著父親的蒼老,哽咽著說完。
“到底怎么回事兒?”金巍爸一邊打量著女兒,一邊心急火燎的問道。
“下午的時(shí)候,我和虞洋在街上,正好撞見那伙討債的……我跑了,虞洋和那伙兒人糾纏……他報(bào)警了。我剛和他視頻過,他在酒店里,沒事兒……”金巍編不出謊言,只能實(shí)話實(shí)說。
“虞洋剛才也是這么說的。他沒吃虧吧?啊?”金巍爸對女兒放心釋慮,可又不得不操心起虞洋。
“他沒事兒,好著呢。不信,你和他視頻。”金巍說道。
“你在哪里?”金巍爸看著女兒身后發(fā)黃的墻壁,緊趕著問道。
“哦……我住在同事租的房子里。她是女的,已經(jīng)睡了?!苯鹞∪鲋e道。
“你沒事兒就好?!苯鹞“终f到這里,猛然想起了什么,忐忑不安的道:“那伙討債的遲早要被放出來!你和虞洋趕快回青浦吧!”
“回去以后不是更危險(xiǎn)?BJ城這么大,我藏起來,討債的不會再找到我。”金巍提醒道。
“也是呀……你回來了,被那伙兒人盯上,不是更麻煩嗎!我都嚇糊涂了。女兒呀,聽我一句勸,明天就去找虞洋,讓他給你租一套公寓。你別去酒吧唱歌了,老實(shí)呆在公寓里。虞洋也別出門。等躲過風(fēng)頭再出去!”金巍爸苦口婆心的叮嚀道。
“我跟他說好了,明天去見他。沒事了,你快歇著吧?!苯鹞≌f到這里,深深的看了父親一眼,狠心掛斷了視頻。
她趴在寫字臺上,在昏黃的臺燈燈影里,嗚嗚咽咽的哭了一場。
煥凱悶坐在床上,等她哭夠了,勸道:“討債的都被拘留了。這就好辦了。明天,你去見虞洋吧。他為你,付出了這么多……”
“我欠他的,肯定會還的??晌也粫退剳賽?,更不會嫁給他。一碼歸一碼。你別說了。我想睡了。折騰了一天,我渾身酸疼,頭暈?zāi)X脹。”金巍說完,朝木床看了一眼。
煥凱起身,走到衣櫥前,打開柜門,抱起一條卷成筒的纖維氈布,解下衣架上掛著的一件米黃色的風(fēng)衣,掩上柜門,一聲不吭的走到門外。在樓梯的轉(zhuǎn)角處,他把氈布鋪展在水泥地上,脫掉運(yùn)動鞋,盤腿坐在氈布上,身上披著風(fēng)衣,倚住發(fā)黃的墻壁,刷著手機(jī)新聞。
金巍眼瞅著他收拾好地鋪,抱歉的說道:“對不起,害得你打地鋪。其實(shí),我現(xiàn)在安全了……還是去住小旅館吧……”
“別找麻煩了。大半夜的,我還要送你過去。小旅館的老板早睡了。你敲門鬧戶,給人家添麻煩?!睙▌P說道,頭也不抬,專心的看著一則兇殺案新聞。
“那好。委屈你了?!苯鹞≌f完,低頭回屋,關(guān)上房門,從里面反鎖。
她掩上紅絲絨窗簾,遮掩住墻上的木窗。
隨即,她坐上床,沒有脫衣,蹬掉皮鞋,蜷縮著身體,蓋上煥凱的那條寶石藍(lán)色的鴨絨被。
寫字臺上的小臺燈亮著,發(fā)著昏黃的光。
她默默的回想著白天發(fā)生過的幾件事情,不知不覺中,淚沾枕巾。枕巾上印著棕色與白色相間的豎條紋,像一道道抽象的枷鎖。她頭枕“枷鎖”,耳鳴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