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婊子!勾引我家男人!”
“你才是婊子!”
“狐貍精,不要臉,我撕爛你的嘴……”
“啊呀……殺人啦……殺人啦……”
“你們別鬧了!恒美,你誤會啦……”
“誤會?我親眼看見你和她勾搭在一起,你還敢狡辯!你個渾蛋,吃里扒外!”
隔壁依香聽琴里一陣嘈雜。
“別吵了,客人們都休息了?!崩习迥锏穆曇魝鱽?。
“我不管!你開的是民宿還是窯子?這女人是你家的長住客,她是個狐貍精,專門勾引男人,你是不是老鴇子??。俊?p> “你胡說啥呀?我沒招惹你,你牽扯上我干嘛?”
“我就是不講理,你能怎么著?她勾引我男人,我抓爛他的臉!”
“行啦!”
“救命呀!殺人啦!”
……
房門開了,露出一道縫隙。
金巍把頭伸出來,嘆息道:“反正睡不著,我們干脆聊天吧。你不睡吧?”
“怎么能睡得著呢?”煥凱說完,放下手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金巍。
門口沒人了。
她跑回木床上,縮在暖洋洋的被窩里。房門留著一道縫隙。她的聲音從屋里傳了出來。
“我是你師姐,你是我?guī)煹?。咱倆挺有緣分的。早晨的時候,我本來打算叫網(wǎng)約車,偏偏老板娘多了一句嘴,說你是開出租車的。要是晚一步,我和繼母就出門了,壓根見不到你了?!苯鹞「锌?。
“說來也巧!”煥凱說到這里,賣了個關(guān)子,停頓幾秒,繼續(xù)說道:“中午的時候,我送客去了西山八大處?;貋淼臅r候,一條路堵車,我只好繞道,路過音樂學院。本來不打算停車,可后來還是停車了?!?p> “你離校一年,肯定沒回過母校。”金巍說道。
“哪有臉回去呢?”煥凱說到這里,苦笑一聲,喃喃的說道:“真巧!你從母校里出來了,被那幫渾蛋堵住了?!?p> “我去了研招辦,領(lǐng)了一份兒招生簡章?!苯鹞≌f到這里,猛然想起這份招生簡章。她把手伸到奶白色的精致小提包里,從里面摸出那份兒招生簡章。
“該著我遇到你。偏偏你又藏在閣樓外面。剛才真把我嚇壞了。”煥凱說到這里,忍不住笑了幾聲。
他的笑聲在樓道里回蕩,回音很重。
“笑的真好聽!我是說,你的聲線真美,磁性、清澈、透出一絲冰冷,猶如冰川雪水。”金巍說完,把招生簡章放回枕邊的小提包里,拿起煥凱的曲譜本子,嘩啦啦的翻看著。
“謝謝!你分析的很到位。這么好的聲線沒有用武之地。但愿將來有機會……”煥凱悲涼的說道。閣樓的樓梯間里沒有開燈。房門縫隙里,小臺燈昏黃的光芒鉆了出來,照亮了他的半邊臉。另外半邊臉照舊隱沒在晦暗里。那縷昏黃的光芒讓他淚光閃爍。
“會找到機會的?!苯鹞“参康?,立即轉(zhuǎn)移話題,說道:“我家在上海的青浦。你是哪里人?”
“四川瀘州?!睙▌P回答道。
“瀘州老窖。”金巍接口問道。
“我就是酒廠子弟,在酒廠家屬院長大……”煥凱淡淡的說著,這句話透著一股子蒼涼,仿佛一位暮年老者在諄諄回憶。
“你爸媽呢?都在老家?”金巍順口問道。
“我無父無母……”煥凱一字一頓的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金巍“啊”了一聲,被這話驚的目瞪口呆,猛然坐起身。
屋里沉默,屋外沉默。小臺燈昏黃的光岑寂。
虛掩著的房門被秋夜的涼風吹著,發(fā)出了“吱呀”一聲。房門的縫隙開大了。
“對不起……我剛才隨口問了一句……”金巍愧疚的說完,用鴨絨被裹緊身體。
“沒事。我不怪你。今天早晨,在車上,我聽著你和繼母的談話,清楚了你家里的情形。你比我強,你有親爸爸。”煥凱說完,也感受到了秋夜的寒涼,情不自禁的蜷縮起風衣下的身體。
“二十年前,我上小學四年級那會兒,我媽得了乳腺癌,做完手術(shù)放療化療,癌細胞還是擴散了。她死在那年中秋節(jié)的晚上。過了三年,我有了后媽。那會兒,我剛念初中。后媽進了我們金家,給我們金家生了個男孩兒。以后,我們金家就有四口人了。大家在一個屋檐底下過日子,時間久了,真的過成一家人了?!苯鹞』貞浀?。
“我能感覺到,你后媽很疼你……對一個后媽來說,她能做到那個地步,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睙▌P客觀的評價道。
“我沒說她不好。我爸說什么,她就聽什么。她倒是三從四德!”金巍冷笑道。
她不知該說什么了,琢磨著下面的話。可是,一旦停頓,那片白茫茫的潮水漫過心頭,撲滅了她的談興。她打不起精神繼續(xù)往下說了。
依香聽琴民宿里不再嘈雜。周圍很安靜,安靜里躲著悲愴,悲愴緣于苦難人生,人生卻又好似運命注定,像是一出寫好的戲,戲子有情,一生天涯。
煥凱決定,把自己的身世講出來。他的心里一直藏著傾訴的念想,可他實在找不到一個傾訴的人兒。今晚,他和金巍有緣相遇,同病相憐,共享一個屋檐,向她傾訴自己的身世,是再合適不過的。
“我不知道誰生了我……”煥凱蒼涼的說完,從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煙,把煙叼在嘴里,用火機點燃煙。在吐出幾個淡藍煙圈以后,他克制住情緒,喃喃的說道:“三歲之前,我住在孤兒院里。三歲之后,我住進了黎家,被養(yǎng)父母拉扯長大。去年開春,養(yǎng)父母過世了,出車禍死的。”
金巍一聲不吭,緩緩的倒下身。
“養(yǎng)父母都是學理科的,在酒廠里當工程師。我在酒廠家屬院長大。養(yǎng)父母拉扯我長大,讓我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該有的都有,該學的都學。養(yǎng)父母送我去了音樂學院??蓚z人爽約了,沒能看到我畢業(yè),沒能跟著我在BJ享福。那輛肇事的渣土車太殘忍了,碾碎了我的心愿,血淋淋的?!睙▌P紅著眼圈說道,丟掉指縫里夾著的煙蒂。
煙蒂落到樓下。樓下的木地板上聚著一小撮兒水。煙蒂正好落入積水里。
“滋啦”一聲響。
煙蒂瞬間熄滅,一道青煙冉冉,周圍如若夢境。
“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苯鹞⊙鎏稍谀敬采?,悲憤的說道。
“都過去了。養(yǎng)父母的在天之靈看著我呢。我哭,倆人也哭;我笑,倆人也會跟著笑。所以,我早就忘了哭,只會笑?!睙▌P堅強的說道。這句話說得很結(jié)實,聽不出哽咽之音。可他的心里卻翻江倒海。
“好……好……這就好!”金巍反倒啜泣起來。
屋里抽泣,屋外沉默。小臺燈昏黃的燈影岑寂。那一縷光照亮了煥凱的半邊臉。他緊閉雙眼,嘴唇在抽搐,下巴也在微微的抽搐。
屋里沉默,屋外沉默。小臺燈昏黃的燈影岑寂。
“你睡了嗎?我想,你肯定累了吧?”煥凱打破沉默問道。
“其實,我覺得……你與其跑出租,不如去酒吧唱歌。我的意思是,在酒吧當駐唱歌手不丟人!你就當成鍛煉,一邊玩音樂,一邊賺錢?!苯鹞≡囂街f道。
“我不喜歡酒吧嘈雜的氛圍。還是跑出租自由?!睙▌P說道。
“你臉皮太薄了,放不下面子。”金巍一語道破,揉搓著被角,繼續(xù)說道:“我一個女孩子都能放下面子,你一個大男人有什么害臊的呢?你抽空去看一看吧。酒吧的名字就叫小酒館,在后海銀錠橋邊,第一家就是?!?p> “哦,我抽空去玩……”煥凱客氣的說完,立即轉(zhuǎn)移了話題,說道:“我們還是討論音樂吧?!?p> 金巍又提到了煥凱創(chuàng)作的《芒鞋一生走天涯》。她從枕頭旁摸起那本歌譜,翻到《芒鞋一生走天涯》這頁,跟著旋律,試唱了起來。
煥凱聽著她專業(yè)的歌聲,嘴角顯露一絲得意的微笑。他在創(chuàng)作這首民謠歌曲的時候,曾經(jīng)想過,將來,除了他,誰會是第一位開口唱這首歌的人?
這人就是金巍,和他同病相憐,和他惺惺相惜的師姐。她用受過聲樂訓練的聲線詮釋著歌曲的意境。樂音曼妙,唯美婉轉(zhuǎn),余音繞梁。
“你唱的太棒了!音準,氣息,顫音,咬字,情感都很到位,簡直挑不出瑕疵。”煥凱激動的說道。
“謝謝!我和這首歌真的很有緣。那會兒,我第一次拿起這本歌譜的時候,隨手一翻,正好翻到了這一頁。”金巍微笑著說道。
“假如,這首歌能發(fā)表出品,你是最佳的演唱人選。沒有之一,只有唯一。”煥凱笑道。他笑的很開心,絢如春花。他嘔心瀝血的創(chuàng)作了這首《芒鞋一生走天涯》,盼著這首歌能被最曼妙婉轉(zhuǎn)的嗓音詮釋。金巍的嗓音賦予了這首民謠靈魂,讓這首歌從白紙黑字的曲譜升華為充滿生命的精靈。
“我想聽你唱一遍??梢詥幔俊苯鹞『柕?,又補充了一句,解釋道:“原創(chuàng)者唱出來的味道會不一樣。”
“好呀!”煥凱開心的說完,坐起身,盤著腿,清了清嗓子,用同樣專業(yè)的嗓音唱了一遍《芒鞋一生走天涯》。
“果不其然!你唱出來的味道不一樣,滄桑感仿佛是從血里摳出來的。”金巍評價道,忍不住推開被子起身離床,走出房門,滿眼含笑的看著煥凱。
“那我們分工,一人唱一段!”煥凱說道,清澈的眸光凝眸于金巍微笑迷離的臉頰。
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愁腸滿腹淚眼婆娑的悲情女。煥凱知道,音樂的力量沖刷了她心中嵌塞的痛楚!
金巍走過來,脫下皮鞋,盤腿坐在氈布上,和煥凱并肩而坐,合作演唱《芒鞋一生走天涯》。
倆人分別唱了一段,最后又合唱了一段,配合的天衣無縫。神仙嗓音交織,空靈清澈,蕩氣回腸,余音繞梁。
那晚,倆人都沒睡,就那么肩并肩的盤腿而坐,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送走漫天星辰,迎來翌日晨曦。
黎明到來,新的一天朝氣蓬勃,倆人反倒覺得累了。金巍掩上房門,回到屋里。煥凱躺在氈布上。倆人都說,略微的躺一躺??蓚z人都沉沉的睡去了。
接近中午十一點鐘的時候,煥凱的手機響了。寶久從醫(yī)院里打來電話。他要煥凱去一趟醫(yī)院,替他一白天。煥凱問候了師母的病。寶久告訴他,月娥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不再咯血。
金巍從屋里出來了。她盤腿坐在氈布上,手里握著煥凱的梳子,面朝墻壁上開出的天窗,迎著晌午金色的陽光,緩緩的梳理著短發(fā)。暗香散著,蕩漾著,吟唱著。煥凱聞著那股暗香,心里微瀾蕩漾,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幾眼。她微微的一側(cè)臉,眼波飛轉(zhuǎn),嘴角溜出一絲笑,絢如春花,卻開在秋日的金色里。
“噔噔噔!噔噔噔!”
木樓梯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金巍繼母和虞洋顯出身影。一老一少,倆人看到氈布上并肩而坐的金巍煥凱,嚇得目瞪口呆。
“金巍,你真的在這里?你……怎么……和這人……”金巍繼母一疊聲的嚷道。
“金巍……你不是住在同事家里嗎?這是同事家里?她不是女的嗎?”虞洋也掩飾不住驚愕問道。
金巍和煥凱覺得眼前的情境仿佛夢境。
香葉胡同里傳來了吹哨聲。哨音讓所有人都清醒過來!
“媽,你怎么回來了?”金巍回過神問道。
“昨晚,你爸給我打了電話,說你被討債人盯上了!我在徐州臨時下了火車,打車去機場熬了一宿兒,坐最早的一班飛機回來了!”金巍繼母一口氣說道。
“昨晚,你爸又給我打了電話,讓我去機場接阿姨。我們從機場打車趕來了。”虞洋接口說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金巍不解的問道。
話音剛落,一位身穿制服的片警兒上來了,他代替虞洋回答道:“兩個鐘頭前,邱先生去了派出所,把你的情況說了。我們擔心你的安全,通過中國移動加急查到了你的位置。”
“哦。我沒事兒?!苯鹞≌f到這里,朝尷尬著的煥凱看了一眼,急忙解釋道:“他是這里的房客。房東兩口子在醫(yī)院里。他人挺好的。昨晚,我們分開睡的,我睡屋里,他打地鋪。我剛起來,坐在這里梳頭。”說到這里,用手指搔了搔頭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