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臘月二十三,小年夜了。別人家已經(jīng)有了年味,此時學校已經(jīng)放了寒假,父親母親還未回來,堂弟也回家去住了。我的心有一絲悲,氣已經(jīng)變成了怨。
第二天,臘月二十四,天還沒亮,外面還是漆黑的樣子。我還在睡夢中,隱約中聽到開堂屋門的聲音。我睡眼惺忪,瞇著眼迎著暗天打進來的微光,看到了一個人影。
我揉了揉眼睛,定眼一看,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朝氣暮怨的人。是父親!父親回來了!
我剛要坐起,父親輕輕按了按我的肩膀,說天冷,讓我再睡會,天亮了再起來。我問母親呢,父親說回來先去奶奶家了。
我哪還有心思再睡,肚子里有一大堆話要跟他說。但我仍舊忍住了,聽了父親的話,繼續(xù)在被窩里躺著。
然后我就聽見父親掃院子和整理廚房的聲音,不一會兒,母親也回來了,他們倆就開始忙碌起來,一直到天亮。
我后來還是朦朧睡了一會,醒來時,天已大亮。我立即聞到了飯香,久違家的味道瞬間涌在心中。
然后我起床刷牙洗臉,之后就開始吃飯,他們做了好幾個菜,都是以前我們家常吃的,心中的幸福感立馬升了上來。
以前在奶奶家,吃的喝的都不如家里。早上因為上學早,奶奶基本不做飯,一般都是爺爺燒白開水,在鍋里箅子上餾幾個饃,再用臼子搗碎幾個小紅干辣椒,撒點鹽,然后用饃蘸著吃,這就是一頓早飯。
午飯大多吃面條子,晚上稍好點,能吃上紅薯,頂多炒一個菜,味道還不咋地。因為奶奶廚藝實在不敢恭維,只求能熟即可。就這樣吃了幾個月,本來就瘦的我,更加地柴化了。
現(xiàn)在父母回來了,我終于不用再那么苦了,想到這里,我心里原本憋了很久的氣消了一些下去。
但我依舊有情緒,飯吃了一半,我就準備開口問父親當初為何不辭而別。還沒等我說,父親率先開了口:“辰子,我們那次走的太著急了,是趁龍啟的車子,正好他也送人去出門。就沒來的及跟你說,你沒生我們的氣吧!”
我:“嗯...我...沒...沒生氣?!?p> 父親的理由很充分,我沒法氣起來。
“來,吃塊肉,等吃完飯,來試一下給你買的新衣服還有新鞋子?!备赣H把一塊肉夾在我的碗里。
“嗯,好。”
到這里,我的氣一下子消的差不多了,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兩樣我都在占著,不好氣啊!
而且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氣一時得了!
真香啊!
瞬間我就開心了起來,然后對著門口大喊:“狗子,狗子,過來,過來,你也吃塊肉?!?p> 這個年過的很開心,我珍惜著每一天。
過完年后,母親不再出去,父親再次一人出去打工,然后農(nóng)忙再回,又回到了以前的模式。
......
說農(nóng)忙,轉(zhuǎn)眼到了農(nóng)忙,父親如約回來了。他將在家待近一個月,我很高興,有父親的陪伴了。而父親的愁,也是在這段日子里展現(xiàn)了出來。
我記得事情是發(fā)生在那天,那是一個收麥子的季節(jié)。以前農(nóng)村收麥子都是用鐮刀把麥子割掉聚堆,在這之前會在地頭劃定一個大約四十幾平方的小場地,場地上的一些大土塊、秸稈都處理掉,等場地上都是松軟的壤土了,再均勻潑上水,到水半干,用人力拉石磙碾壓場地,把場地壓平整。之后再晾曬兩天,直到場地堅硬化為止。這樣場地就落成了,我們也稱之為“場”。
然后把割好的麥子鋪滿場地,厚度適中。再用手扶三輪拖拉機,后面拴著大石磙,開動手扶拖拉機,圍著場地轉(zhuǎn),一圈一圈的壓麥子。目的是把籽粒脫落下來。
轉(zhuǎn)了十幾圈后,用長木叉把麥子翻翻,繼續(xù)壓。到了下午,再用長木叉把麥稈攏到場地邊上,垛起來,用于第二天再碾壓。因為一天碾壓不可能全把籽粒脫落下來,一般得持續(xù)好幾天。
下面脫落的籽粒會帶有硬殼,麥芒,土坷垃等混在一起的雜質(zhì)。所以會把這些帶有雜質(zhì)的籽粒堆在一起,成一個金字塔狀的小麥丘,等到起風時,用木锨揚麥子,利用重力、浮力、空氣摩擦力等的不同,實現(xiàn)籽粒與雜質(zhì)有效分離。
一般都是父親揚麥子,母親用掃帚把麥殼等覆在籽粒上的輕雜質(zhì)掃走,這樣麥粒就出來了。然后揚完所有的麥子,就會用化肥袋子把小麥粒都裝起來,放在場里,會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晾曬小麥。道路旁,門口,院子里,直到籽粒曬干,再囤于糧囤里。這是整個打麥過程。
話扯遠了,說回正題。我所發(fā)生的事情正是那一天在堆麥子的時候。那時候堆麥子都會用木锨和一種叫洛耙的農(nóng)用工具。洛耙一般會有六七根齒子,每根齒子都很粗,有弧度,像山羊角一樣。一般都是木制,但表面很光滑,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整個洛耙形狀就像豬八戒釘耙似的。
堆麥子時,可以推著桿走,這樣就可以把麥粒堆在一起。事情就在此洛耙上。那時哥哥也恰逢放假回來,我們一家人一起在場里干活堆麥子。
一開始哥哥用的是洛耙,我用的是木锨,我想跟哥哥換一下,哥哥不給我換,我便去搶,哥哥把我推開。我有點惱,一邊用木锨推著麥子,一邊嘴里嘟囔著。
哥哥在成年人眼里,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但我不管這些,我是個小孩子,我就懂得跟他鬧別扭,這叫年輕人不講武德。
我在前面走著,哥哥在后面推著。我推到頭后,就開始往后走。但我不是轉(zhuǎn)頭走的,而是往后倒著走。哥哥還在往前走著,我們倆在一趟線上,結(jié)果我一不小心被哥哥的洛耙拌了一下,一屁股就坐在了洛耙上。
我當時嗷嗷大哭,哥哥也嚇了一大跳,他當時是低著頭走路的,根本沒看到我。
父親聽見了我的哭聲,放下了手中的活,趕緊跑了過來。一看,一根洛耙齒扎進了我的大腿內(nèi)側(cè),鮮血都噴了出來。父親當時嚇壞了,當時有好多村里人都在附近地里干著同樣的活,于是父親便把二大爺三大爺?shù)热私羞^來,他們合力把我從洛耙上弄下來。
最后那根洛耙齒斷了,一半都在我的大腿上插著。父親終于壓不住心中的火,一個大嘴巴子就烀在了哥哥的臉上,立馬把哥哥打哭了。父親問哥哥是不是不長眼,走路看不著嗎?說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就讓哥哥等著,非打死哥哥不可。
眾人都勸父親別打哥哥了,說他也不是故意的,母親也跟著勸。父親一把抱起我,一只手用毛巾捂住我的傷口,不讓鮮血噴出,一邊跑著往村里大夫家去。
在路上,父親對我說道:“辰子,爸給你捂住了,還痛嗎?”
我哭著說:“疼!”
父親又接著說:“沒事的,一會就到大夫家了,再堅持會?!?p> 我越來越虛弱,只“嗯”了一小聲。
父親有些著急,一路上都跟我說著話:“辰子,你別睡,快到了...
別睡,睡著就醒不過來了...辰子...辰子......”我聽著聽著就昏迷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后,已經(jīng)是兩天后了。我睜開眼睛,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此時我還掛著吊水,大腿根一陣陣劇痛。我看見父親在床邊坐著,哥哥在一旁站著。
父親問我:“辰子,醒啦,齒子已經(jīng)拔出來了,沒傷到動脈,大夫給你縫了十幾針,沒大事,現(xiàn)在還疼嗎?”
我虛弱地回道:“痛?!?p> “你看你弟弟現(xiàn)在弄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為你!”父親轉(zhuǎn)頭瞪了哥哥一眼。
哥哥低頭不語,面帶慚愧。
“現(xiàn)在是農(nóng)忙時期,我忙的不可開交,現(xiàn)在又出這個事情,你凈給我添亂?!备赣H繼續(xù)對哥哥說道。
“我照顧弟弟?!备绺绲吐曊f道。
“算你還懂點事,接下里這幾天你看護你弟弟,不要再出錯了。讓我省點心,不要讓我發(fā)愁好不好?”父親一臉愁容。
“好的,我會好好照顧弟弟。”哥哥語氣堅定。
“還有,你弟弟還在生你的氣呢,把他哄好,也是你要做的?!备赣H補充道。
哥哥用力地點點頭。父親摸了摸我的小臉蛋后,就下地干活去了。
父親走后,哥哥就開始給我道歉。說他當時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希望我原諒他。我當時還有點氣,有點怪哥哥,就沒搭理他。
只見哥哥一聲不吱,兩眼含淚,感覺要哭出來了。我說哥哥你怎么了?哥哥苦笑著說沒事。說他兜里有兩毛錢,等我好了,就給我買好吃的。
我一聽有好東西吃,就說好呀。哥哥趁熱打鐵,又問能原諒他嗎?我說已經(jīng)不生你氣啦!哥哥頓時開心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在哥哥的陪護下,我慢慢地恢復起來,可以站立了。等傷口再好些,大夫就來拆線了。又過了些日子,完全好了。
不過大腿上還有個疤痕,直到現(xiàn)在。這大概就是一種記憶吧!也是一種真實發(fā)生過但已過去諸多年的痕跡!
父親以為他的愁已過去,但讓父親很愁的愁又梅開了二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