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了院門,就見一個年紀小的女使小跑著過來。
她見了蘇啟年立刻跪倒在地說道:“不好了家主,咱們院子里鬧了人命了?!?p> 蘇啟年的目光一縮,微微漲紅了臉厲聲呵斥這女使道:“貴客面前,休要胡言!”
小女使夾著哭腔道:“是真的家主,總督大人方才說是追一個小賊,追著追著就追到了西院子,那里碰巧走了水,總督大人跑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里頭有個人的尸體?,F(xiàn)在院外都亂了套,翠玉姐姐說請家主快去處理呢!”
蘇啟年被氣紅了整張臉,臉色非常難看,他直勾勾地等著眼前的女使,樣子看上去非常嚇人。
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躬身拜道:“沒想到諸位難得來府上一次就發(fā)生這樣的事,蘇某實在是羞愧。家門不幸,讓諸位看笑話了。多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諸位海涵?!?p> 蕭長晴扶住他的手臂說道:“舅舅切莫過分自責了,還是趕緊先去看看情況吧?!?p> “是啊叔父,趕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碧K凌云附和道。
蘇啟年連連點頭,無力地說道:“對,你們說的對,咱們這就去看看。”
陳天晝與青云先生走在最后面,見前面的人走得快,與他們拉開了一大段距離,才敢小聲地說道:“師傅他自小就訓練我的觀察力,我方才仔細看過了,那房間里什么也沒有,會不會是猜錯了?”
青云先生輕聲否定道:“不,我很確定?!崩先说穆曇綦m然很輕,卻萬分肯定。
“那怎么會什么都沒有?”陳天晝疑惑之際,突然想起了剛才與蘇凌云相撞的畫面,猛然萌生出一種蘇家叔侄兩合謀的可怕想法。
他立刻向青云先生求證問道:“難道是蘇凌云也參與其中,剛才進去的時候就將東西藏了起來?”
青云先生搖頭道:“不,不是他。”
想法被否定后,陳天晝只覺得一頭霧水。想想晚上發(fā)生的事,本應不存在的小偷,什么都沒找到的書房,先后的少女畫像,還有突如而來的走水和尸體,這一切都是如此巧合,交織在一起實在是一團亂麻。陳天晝不耐煩了,皺著眉問青云先生:“先生既然都知道了,何不告訴我?”
青云先生笑而不語,輕輕拍了拍陳天晝的手背說道:“公子莫著急,不如我們先去看看那邊的火勢如何了,說不定看了就明白了?!?p> 陳天晝有些不滿青云先生賣關子的樣子,卻又拿他沒有辦法,只好泄了氣,按照他說的先去看看火勢。少年不忘抱怨道:“這蘇府也是夠不太平的,這一晚上又是遭賊又是走水的?!?p> 他這話有些大聲了,不遠處的蕭長晴也非常贊同,他對蘇啟年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舅舅得空,不妨請個道士來大大地做場法事,興許能改改這院子的氣運?!?p> 蕭長晴是好心,但對聽者來說卻是諷刺。
蘇啟年反問道:“那些盡是些騙人的把戲,公子怎么還信這些?”
蕭長晴不解地問道:“阿娘生前跟懷榮說過以前外祖母每年都要上山禮佛半年的時候,蘇家人都信這個,懷榮以為,舅舅也是如此。”
蘇啟年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感慨道:“這些年風雨飄搖的,天上的神仙又何時眷顧到了蘇家半分。人活這一世,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唯有自己,才能永遠依靠。如此說來,信與不信又有什么區(qū)別了呢?!?p> 望著蘇啟年傷痕累累的眼神,蕭長晴覺得莫名心疼。他能想象過去這些年蘇啟年一人扛著偌大的蘇家,遭受了怎樣的壓力,如今只悔恨當初沒能早些來到這里,早點將舅舅說服去金陵,沒能早點阻止蘇玲玲的婚事。
思及此,蕭長晴安慰道:“舅舅別再傷心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如今陳潭已死,當年被真相也將大白于天下,蘇家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這天上的神仙也不能說時時刻刻都不照顧咱們吧?是吧舅舅?”
蘇啟年聞言,表情一愣,然后又快速掛上了一絲欣然的笑容回道:“對啊,總算是老天開眼了。”
陳天晝在后面聽著,輕笑著對青云先生說道:“這蘇家主說話真是敷衍啊?!?p> 青云先生連忙制止地拍了拍他的手。陳天晝的聲音不大,幸好沒被旁人聽了去。他說的沒錯,方才蘇啟年或許是有些累了,沒注意維系住自己的表表情,笑的十分難看。從他的語調(diào)同樣也能聽出敷衍和疲累,連陳天晝都聽得真切,更不用說是眼前的這些老狐貍了。
陳天晝只覺得青云先生謹慎過了頭,他看不慣蘇啟年虛與委蛇的做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并不打算藏著掖著。在咱們這位血性少年的心里,忘恩負義的田寶坤和陽奉陰違的蘇啟年蛇鼠一窩,偏偏如今是陳家對不起蘇家,那兩人站了理的一方,實在是令他心氣不順。
少年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先生也不別太小心了,做事起來束手束腳的好不暢快,少煊也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的。”
對此,青云先生沒有反駁他。不去在意旁人的眼光,有時并不是件壞事,比如如今陳家的處境,父輩的破爛事兒本與他無關,可卻連帶著被誤解為行為不正。若是將每句詆毀之言都記到了心里,該有多難受。一個不謹慎的若是爭執(zhí)不下大打出手,又要落人口實,那便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面對現(xiàn)狀最好的辦法便是裝聾作啞,隨人家怎么說去,少生事端,息事寧人。
走了一小會兒就到了那著火的院子前,火勢已經(jīng)得到了控制,下人們來來往往的取水來,已經(jīng)將大火撲滅的差不多了。
田寶坤見他們趕到,趕緊上前拱手道:“你們總算來了,田某慚愧,盡讓那小賊給跑了。說起來,那小賊可太猖狂了些,不僅放火燒了院子,竟還敢殺人。我剛才追他到這里,人就跟丟了?!?p> 蘇啟年目光一緊,脫口而出道:“什么人?”
田寶坤一手撓著腦袋一手拉著他往里走道:“田某也認不得,蘇家主趕緊進去看看吧,看看是府上的哪位夫人?”
蘇啟年被他強行推進了院子里,那具女尸正臉朝上,平躺在院子最中心的空地上,尸體周圍一片干凈,看不到任何灰塵和腳印。
靠近一看,女尸穿戴身前的淺色衣裳,臉頰冰冷,她死時還張著嘴,雙眼圓瞪令人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瞪得太大了,極其恐怕,像是索命的冤魂,死狀痛苦至極。雙手彎曲僵硬,因此田寶坤判斷她是掙扎了許久之后才沒氣的。
這死狀與陳潭一般無二,是夜神花。只是這女尸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大火的煙味漸漸退去,撲鼻而來的便是一陣臭味。陳天晝只覺得眼睛酸澀,還有些嗆,最難受的則是那股味道令人感到無比惡心,并且無法持久籠罩了整個院子,無法消散。
他下意識地拿袖子擋住口鼻,雙眉緊蹙。身邊的青云先生也同樣用寬大的衣袖擋住了口鼻,對他說道:“這味道對身體不好,公子受不了的話不妨先出去?!?p> 陳天晝蹙眉道:“無礙,我也不是嬌生慣養(yǎng)著的少爺,沒那么多講究。其實我也想看看這蘇家究竟還能有多少古怪事兒,竟還有能從田總督手上輕易溜走的小賊出入?!?p> 青云先生回道:“若不是今日這田大人只怕是喝多了,那小偷定然不能從此安然脫逃?!?p> 他們走近了些,青云先生定睛一看尸體,驚恐道:“蘇雅小姐!”
一張張迷惑的臉孔看向青云先生和蘇啟年,蘇啟年緊緊閉著雙眼,這大概是他原本努力想要隱藏一輩子的秘密,如今一場小火卻讓這個秘密暴露無遺,他不自覺地狠狠咬住牙,表情變得極其難看。
·田寶坤看著這尷尬的一幕,率先大破了沉寂問道:“先生也認識?”
青云先生看向蘇啟年,神情嚴肅道:“還是蘇家主來解釋吧?!?p> 老人的語氣多少有些興師問罪的味道,蘇啟年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頓了一會兒,睜眼緩緩說道:“這是舍妹,蘇雅。”
“什么?。考抑鞯拿妹貌皇窃缭诎四昵熬退懒藛??”田寶坤震驚道。
蕭長晴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尸體,眼神復雜,少年訝異這內(nèi)心的萬丈波瀾,努力保持鎮(zhèn)定地問道:“舅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啟年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當年蘇雅做出有辱家門之事,為了遏制流言,我便謊稱她已死,實則將她囚于這后院之中私過反省。平日送菜的女使仆子也都知道院外,她這幾年從不與外人接觸,怎么會這樣......”
蘇啟年上前兩步,猛然跪倒在了女尸面前,語氣悲憤道:“到底是誰!那毛賊想偷什么,蘇某送他便是了,為何非要害死舍妹性命!”
蕭長晴與田寶坤趕緊上前扶住他勸慰,可蘇啟年的情緒更猛烈了,他老淚縱橫地對田寶坤乞求道:“總督大人,舍妹犯了天大的錯那也是我們蘇家的人啊,蒙受此大難還望大人明察,千萬要抓住兇手??!”
田寶坤見狀,正義凌然地應道:“家主放心,田某必定查明真相,還蘇姑娘一個公道?!?p> “多謝總督大人!請受蘇某一拜!”
青云先生看著蘇雅的尸首,不禁聯(lián)想到了大婚當日她被強行喂下毒藥的場景心寒。他心里暗嘆這蘇啟年實在是狠毒,偏又如此狡猾,惺惺作態(tài)。幾句話便給自己樹立起了維護家族形象又不忘手足親情的形象,又將毒害蘇雅之事嫁禍到了飛賊身上。這前后兩段話說下來不僅完全找不出破綻,更是聲淚俱下令人動容,京城里唱戲的角兒怕是也比不上這樣的演技。
同樣是夜神花毒,青云先生判斷蘇啟年指使殺害陳潭的可能性總有七八成了。只是有一點青云先生怎么也想不通,蘇啟年既然如此聰明,那么為什么又會將死了幾天的尸體藏在院子里呢,應該早就找人處理掉了啊。還有這個院子已經(jīng)荒廢了許久,有怎會如此趕緊,尸體周圍沒有任何腳印和痕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