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攜與蘇敏在街上溜達玩一圈，回到城主府的時候已近亥時，所幸青云先生一行被案件耽誤在了蘇府，還未歸來，免去了一頓責罰。剛停了車，就看見在門前焦急等待的蘇氏。
蘇嬤嬤抱著江攜下車，將孩子放在地上讓她站穩(wěn)了又扶著蘇敏下車。見到蘇氏，蘇嬤嬤客氣地與她行禮道：“問陳夫人安好?！?p> 蘇氏穿著厚重的神色大氅，靜靜地站著。她朝蘇嬤嬤淺笑道：“您帶著兩個孩子，辛苦了?！?p> 江攜見了蘇氏，眼珠子轉了轉，走了兩步上前朗聲問道：“夫人是在等蘇敏哥哥嗎？”
蘇氏聞言有些扭捏地低下了頭，蘇敏跟著腳步一滯，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江攜笑盈盈地推著蘇敏上前說道：“哥哥可想夫人了呢，還給夫人帶了禮物呢！是吧哥哥！”
蘇敏任由她推到了蘇氏眼前，雙手放在身后，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蘇氏聽到這話，眼中劃過一絲驚喜，抬起頭來望著男孩，眼神中有幾分責怪，更多的是關心。
江攜推了推蘇敏的胳膊柔聲催促道：“快一點！快一點！”
蘇敏又往前了一步，他慢慢將身后的東西拿到了胸前，那是一對葉子模樣的銀質耳環(huán)?？钍接行﹦e致，但成色用料真就一般，是路邊攤上買的便宜玩意兒，與蘇氏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想比，根本不值一提。
蘇敏將耳環(huán)遞到她面前說道：“阿姐，我買不起暮云樓的如意錦，只好問阿攜借了點錢買這個，等我有錢了再給你買喜歡的緞子。下午的事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p> 蘇氏望著男孩一本正經(jīng)地向自己道歉，他小心翼翼又無比誠懇的模樣深深刻在她的眼中，哪里還氣的起來。這可是他從小呵護的弟弟，血濃于水的親情如何能割舍呢。
她趕緊收過了那對耳環(huán)，如視珍寶一般收進了錦袋里，又抬手輕摸男孩的耳朵說道：“怎么還專門跑出去，現(xiàn)在外面多危險不知道嗎？阿姐哪能真生你的氣啊?！?p> 蘇敏看著蘇氏楚楚動人的臉龐，又想起了自己的娘親，心里涌起一股酸澀，忍不住又留下了兩行眼淚。蘇氏連忙安慰地抱住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腦袋哄道：“好了好了，男子漢可不能經(jīng)常哭，聽到了沒有？”
“恩...聽...聽到了?！碧K敏咬住下唇，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說道，“阿姐，外面冷，你怎么還在這里？”
蘇氏頂著愁容回道：“還不是看這天色不早了，你們都還沒回來擔心么。”
“祖父也還沒有回來嗎？”江攜上前問道。
蘇氏回道：“是啊，按理也該回了，興許是總督大人太熱情了，所以與先生多聊了一會兒。我已經(jīng)派人去了蘇府問了，應該馬上就回來了?！?p> 話音剛落，就有小廝飛奔拐進了巷子。
那小廝連滾帶爬地來到他們面前，氣喘呼呼地說道：“啟稟夫人，蘇府又出了人命，如今幾位大人正發(fā)愁著呢，公子跟青云先生也都跟著田總督回了巡捕房商討，恐怕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了。”
蘇氏驚道：“什么?。渴裁疵?？”
小廝低著頭回答：“奴也只聽了一小部分，聽說一開始是遭了賊，后來又是走水，然后便發(fā)現(xiàn)了人命案子，死的是從前的蘇家小姐......蘇雅小姐......”
“阿娘！”聽到母親的名諱，蘇敏頓時不冷靜了，他沖上前，抓住小廝的肩膀猛搖道，“她在哪里！？”
小廝慌慌張張地回道：“聽說尸首現(xiàn)已送回了巡捕房檢查，當時是在走水的院子里，被那飛檐走壁的小賊用夜神花給毒害了?！?p> “你胡說！”蘇敏放開他的肩膀，怒吼道，“蘇啟年！明明...明明就是他毒死了我娘！”
蘇敏沖到了臺階下面，一時沒站穩(wěn)，猛地跌倒在地。蘇氏驚呼著上前將他扶起，此時的男孩已然淚流滿面，他哭的昏天黑地，好像掙扎在無盡的深淵中，怎么也爬不出來。
烏云蔽月，大雪飄落在他凍紅了的臉頰上，男孩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在蕪城上空盤旋，痛苦的聲音響徹九霄。他在譴責那些冷漠虛偽的臉孔，在譴責那些雙手沾滿鮮血卻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蘇氏正在竭力安撫著男孩的情緒，卻也是努力的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帶著哭腔對他說：“阿宸別哭，別哭了，姑姑若是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模樣，會心疼的?！?p> “阿姐！我好恨！我好恨??！”
“我好恨他！是他殺了我阿娘！”
“為什么??？為什么阿娘”
蘇敏趴倒在雪地上沒起來，眼淚控制不住地滴落在冰雪覆蓋的濕滑地面上，融化了一大塊。
震怒之下，蘇敏掙開蘇氏的懷抱，重重地跪在她面前，厲聲喊道：“求求你了阿姐！我要見我娘！求你！帶我去好不好？”
蘇氏心軟，哪里舍得讓他在雪里就這樣跪著，趕緊聯(lián)合著邊上的女使小廝把人從地上拽起來，邊說道：“你先起來，有什么話可以慢慢說！”
那男孩看似孱弱，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就像是原本就長在這土里一樣，一動不動地繼續(xù)跪著。
“好，我答應你，”蘇氏拗不過他，只好妥協(xié)道，“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能沖動行事?！?p> 蘇敏鄭重點了下頭，算是應下了。
蘇氏直起身子，回頭招來了一名小廝吩咐道：“立刻去準備車馬，我?guī)О㈠愤@就去巡捕房?！?p> 一旁的江攜早就被嚇到了蘇嬤嬤身后，蘇嬤嬤幫著用身體擋住那一片視線，又用手捂住了女孩的耳朵。她從沒見過蘇敏這樣的狂怒失態(tài)，在那一刻她覺得眼前的男孩突然變了，變得很陌生，變成了一頭隨時會將人撕碎的惡犬，兇猛可怕。
見蘇氏控制住了蘇敏的情緒，江攜才緩緩從蘇嬤嬤身后探出頭來。她畏縮著脖子，眼神也小心翼翼的。蘇嬤嬤安慰道：“姑娘莫慌，這是小公子的家事，咱們可別再插手了，先進屋去吧?！?p> 江攜任由蘇嬤嬤拉著轉過身往屋里去，但他還是克制不住自己一直別著頭看蘇氏姐弟。
等走到了花廳門邊，女孩突然掙開了蘇嬤嬤的手，低著頭思考起什么來。
蘇嬤嬤不解，蹲下身詢問道：“姑娘怎么了？外面天冷，咱們還是趕緊進屋吧?！?p> 江攜固執(zhí)地搖了搖頭，說道：“剛剛我被嚇到了，可是哥哥明明那么難過，我們怎么能拋下他就走了呢？”
蘇嬤嬤看著她兩撇眉毛都要擠到了一處去，不僅感嘆這孩子小小年紀竟也有如此多的心思。重情重義本是好事，但也不那么好，就怕將來她行諸事都要為情義所累，自縛手腳。
“老爺跟大公子也都在蘇府，小公子不會有事兒的?！碧K嬤嬤問道。
江攜一雙濃眉之下眼神驟變，星點凝到了一起去，明亮閃光。她從下人口中也聽到了不少關于夜神花的傳言，憂心道：“可是那個毒花那么厲害，他們都不會武功，如何能自保？”
蘇嬤嬤寬慰道：“還有陳公子跟田總督他們，他們兩的武藝超群，姑娘總是信得過吧?！?p> 江攜抬手將手里的湯婆子遞給了蘇嬤嬤，站在原地沉默良久道：“不要?！?p> 蘇嬤嬤看著女孩固執(zhí)的模樣，擰不過她，便又問：“姑娘打算如何？”
江攜轉了轉眼珠子，微微嘟囔起嘴，說道：“我若是進去，就怕給祖父跟公子添麻煩，只在外面遠遠地看著就好，等祖父他們辦完了事，一出來就能看見我?！?p> 蘇嬤嬤看著女孩稚嫩的容顏，她那么懂事，懂事令人心疼。
江攜拉著蘇嬤嬤的手來回甩動，邊撒嬌道：“好不好嘛蘇嬤嬤，帶我去嘛，我們就躲在車里，不會冷到的?！?p> “這......”
見蘇嬤嬤的心思有了擺動，江攜露出一絲淺笑，搖手搖的更起勁兒了，眨眨眼睛說道：“蘇嬤嬤，阿攜會很乖的，就呆在馬車里，不會亂跑的?！?p> 蘇嬤嬤看著女孩滿心期盼的樣子猶豫不決，最后還是松了口道：“那便依姑娘的，奴婢這就去準備車馬?！?p> 江攜舒展眉目，笑盈盈地對她說：“嗯，我就在這兒等您?！?p> 蘇嬤嬤替她攏了攏披風道：“那姑娘稍候，將衣服裹嚴實些，小心別凍著了?！?p> 江攜像個人偶一樣聽話得任由她擺弄完后沖著蘇嬤嬤巧笑揮手，老仆人始終放心不下地扭頭看她。江攜輕輕地站在原地笑。雪花飄落在她的橙色披風上，化了。
還有半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即使是這樣的邊陲小城也已經(jīng)鬧騰了起來，大街上隨處可見正在裝飾紅燈籠和彩綢的商鋪，集市也要鬧到半夜才會清凈些，小孩子們在街邊打鬧玩耍，偶爾還會橫沖到大陸中央，因此這段時間的馬車都行的極慢。
江攜最近一直學唱蕪城的童謠，此時馬車里生了火，她靠在蘇嬤嬤懷中反復念叨著那首歌謠，大約是記得不清楚，唱的也斷斷續(xù)續(xù)的不那么好聽。
蘇嬤嬤覺得納悶，便問道：“姑娘，您很喜歡這首歌嗎？”
江攜搖了搖頭說：“就是聽大家都在唱，我也念著順溜兒?！?p> 被她這么一說，蘇嬤嬤也哼了兩句，驚喜道：“是啊姑娘，這歌兒從前聽這兒的孩子唱帶著這北方的口音還沒發(fā)現(xiàn)的，這可不是南方的調兒么，姑娘這一念，倒是更清楚了。”
這童謠打第一日來蕪城起便隨處可聞，聽這兒的老人說是十幾年前就興盛起來的曲子了，早就沒人記得出自何人之手了。
江攜朝她笑了笑，不語。她將車簾掀起了一角，風雪隨之飄了進來。從車內看出去，也能見底面上已經(jīng)結了一層不小的冰霜。
女孩的臉上再看不見笑容，她喃喃道：“蘇嬤嬤，我想家了?！?p> 蘇嬤嬤看著小女孩垮了臉，是不開心了，趕緊將她抱緊在懷里，安撫著她的頭發(fā)說道：“姑娘別難過，在不過不久，等老爺將事情都了了，咱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