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喬拆石膏的時候,正是春意最深濃的時節(jié),生機和暖意充盈在每一寸的空氣里。
陸舟褀也完成了拍攝,雖然只是配角的一點點戲份,也拍了兩個多月。兩人簡單地收拾了東西,林落喬跟著陸舟琪回了家鄉(xiāng)。
她上次回來還是因為外婆的事,短短數(shù)月,居然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陸舟琪帶她回了家,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階層,小城里幾乎人人都認識,他們對當年林家發(fā)生的事情也有所耳聞,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提起,對林落喬也是憐愛照顧。
可能是楊姨的關(guān)系,陸舟褀的媽媽對林落喬的許多喜好居然也上了心,第一次回家就把她愛吃的菜擺了滿桌。
壓下鼻子酸澀的感覺,她拿起筷子嘗了嘗陸媽媽做的菜。口味清淡搭配均勻,跟陸舟褀的手藝很像,一嘗就是用了心的家常菜。
陸舟褀的媽媽是個溫柔清瘦的女人,上了年紀也難掩骨子里的優(yōu)雅風(fēng)華,她笑著對林落喬說:“這孩子從小就主意大,書念了一半要去學(xué)藝術(shù)類,我跟他爸爸也不太懂,可他打定了主意,我們也只能支持他。那個圈子不好待,那兒的孩子都不容易,我們也幫不到他什么,也只能在家里替他擔心。我還擔心過他在那個工作環(huán)境里不好找對象,現(xiàn)在幸好有了你......”
陸媽媽說著紅了眼眶,沉默寡言的陸爸爸默默遞過一張紙巾,給她夾了一筷子菜。
“快吃吧,菜涼了,”陸爸爸慢悠悠地說,“現(xiàn)在你不用整天擔心了吧,兒子工作上也算有了點成績,還把他的心上人帶回家來了,我就說這小子心里有數(shù)的,你呀,就是整體瞎操心?!?p> 陸舟琪跟他父母的關(guān)系很輕松自在,他說高中忽然決定去讀藝術(shù)類的時候爸媽也尊重他的想法,實際上私底下偷偷卻了解了各個大學(xué)的藝術(shù)類學(xué)科情況,一邊鼓勵又一邊擔心他。還好他最后還是考上了。
林落喬不想辦婚禮,陸家父母欲言又止卻也沒出言反對,第二天她下樓時看到陸爸爸正在收拾紅色的請柬,每一封上面賓客的名字都用工整的小楷寫好了。
她忽然就有些過意不去。
晚上她跟陸舟祺說,他們可以辦一場小小的婚禮,簡簡單單就好。
陸舟琪一把抱住她,把她的頭按進懷里,讓她看不見他濕潤的眼底,她聽到他用沙啞帶點哽咽的聲音說:“好,落落?!?p> 她忽然有點好奇,抬頭碰了碰他微紅的眼眶,“為什么哭?”
“我沒有,”他背過臉去用手背抹抹眼,卻被她環(huán)著脖子掰過來,他忘了擦眼淚,因為她表現(xiàn)出的這份前所未有的親密。
“為什么?”她睜大眼睛,執(zhí)拗起來。
“因為......”他愣了愣,自然地攬過她頭靠著頭地回答,“好像我終于獲得承認了一樣,落落親口的承認?!?p> 她有點意外,雖然孑然一身卻也曾經(jīng)被愛意環(huán)繞,但始終無法理解別人的真心實意,能第一眼就辨別善惡,他人的想法卻是無底深淵般的存在。
所以原來他是這樣想的啊。
她微微抬頭,撫摸上他的臉。再一次認真打量起這個固執(zhí)地要把她拉回來的人,心里真正第一記下來他的樣子。
陸琦,陸舟祺。
那個沉默安靜的男孩又一次和舞臺上光彩耀人的偶像重疊在一起,她閉著眼回想起那些遙遠的時光。
謝謝你拉我出深淵,謝謝你提醒我星辰的璀璨。
她想起來他寫過的那些信里,有一句說,“如果有一天你墜落云端,我一定會飛奔過來接住你?!?p> 她當時不屑一顧地笑了笑,把這當作是一個好笑的惡作劇,隨手揉皺了紙團飛過四五米精準地投入了垃圾桶里。
可是如今她卻重新想起了少年的承諾。
我已經(jīng)死去過一次,也再不曾活過來??墒俏蚁胱詈笤俦犙劭纯催@世界,再看看你。
我的至親摯友皆如命中過客,不沾身的飛葉,抓也抓不住。我漫長無趣又苦澀的一生已經(jīng)結(jié)束,明天我想以新的身份與你一同呼吸成長,一起再留戀幾度春秋。
陸舟祺最近倒是沒什么工作,好像是他跟公司請了假,雖然沒說是什么假。
他開開心心地拉著林落喬準備婚禮,一起去挑糖果和婚紗,跟爸爸一起認認真真地寫每一份請柬。
陸媽媽做的飯很好吃,雖然比她媽媽的飯清淡得多,但她也完全能接受。
婚禮的場地挑在半山腰的度假酒店里,雖然林落喬很想藏在樹林子里就把婚禮悄悄辦了,可是沒辦法找不到符合條件的樹林。
那幾天她不舒服待在家里,陸舟祺出去找樹林子,回來一腿的蚊子包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陸家真的只請了很少很少的人,都是關(guān)系很好的親戚朋友。他們家雖然親戚不多,但人緣很好,所以有許多朋友陸爸爸和陸媽媽是執(zhí)意要邀請的。
一切準備就緒,但關(guān)于誰牽著新娘進場的環(huán)節(jié)犯了難。
林落喬坐在軟軟的椅子里,看見陸舟祺把婚禮策劃拉到一邊去討論了。她無所事事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無聊地動來動去。
“坐沒坐相!”一聲斥責(zé)傳到耳邊來,語氣卻是難得的溫柔,她愣了愣,僵直了背坐在原地。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把她駝著的肩膀拍直,然后輕輕落到了她的頭上,嘆息一樣說,“落落,我回來了。”
“舅舅......”她喃喃道,“舅舅,外婆......外婆她......”
“我知道,”高大的男人嘆了口氣,“對不起落落,舅舅回來晚了。”
舅舅入伍以后就很少很少回家,偶爾外婆會念叨幾句,但舅舅自從出了國執(zhí)行任務(wù)以后就很少很少打電話來了。家里出事后也沒見到舅舅,外婆病的那幾年幾乎要忘了他在哪兒,常常把他和去世的媽媽和外公的名字一起念叨。
“阿婧,阿嶸......”
“舅舅,你怎么回來了?”她強顏歡笑地問,抬頭看見男人蒼老許多的面龐。
舅舅年輕時是家族里的大帥哥,老照片里一身軍裝臉龐清俊身姿挺拔,記憶里極少的團聚里總是不茍言笑地糾正他們這些小孩子的坐姿,但又會默默記下他們愛吃的東西下次一一帶回家來。
眼前這個黝黑滄桑的男人蹲下身來,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淚,自己也紅了眼眶,“我回來晚了,晚了許多年,幸好趕上了我們家最愛的小女孩出嫁?!?p> 林落喬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什么時候落下來的,它幾乎無聲無息又洶涌如夏日盡頭的驟雨,噼里啪啦地落在江嶸的軍裝上,染出了一大片深色印記。
她靠在舅舅懷里哭得停不下來,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肆意歡笑哭泣的時候,無拘無束地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因為知道總有大人頂著一片天。
好像驟雨過后,又能回到外婆家的小院里,午后酣睡醒來一眼看見桌上切好的西瓜和放涼的綠豆湯。
最后林落喬哭到虛脫,還是被陸舟祺抱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