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順理成章。
她卻在一步邁入婚姻的前一刻失去了睡意。
身邊的陸舟祺呼吸平穩(wěn)，她卻在短暫的困倦后驚醒，睜開眼無聲地發(fā)呆。
和別人一起睡，一旦對方睡熟，你卻無法入眠時，總是有一種被拋棄的孤獨感。
好像全世界僅剩下你一人。
她小心地抽出胳膊，和她不同，陸舟祺睡覺很粘人，總是會纏上來，她每天醒過來的時候不是在他懷里被緊箍著就是被他壓著手腳動彈不得。
雖然最近天冷了，她每天起床手腳仍然是暖乎乎的。
從床上起來，她披了件外套躲到外面的客廳，這是個酒店的套間，已經(jīng)入秋了，窗外是簌簌的冷雨和落葉。
她光著腳縮到了沙發(fā)上，打開電腦，不敢開微信，卻又想看看最近的消息，最后打開了許久未用的郵箱。
不同于工作郵箱，這是她學生時代用的郵箱。一大堆廣告和病毒郵件后面，她一行行掃過去，已讀的和未讀的，除了節(jié)日里熟或不熟的朋友發(fā)來的祝福郵件，最后一頁里躺著一個熟悉的名字，黎明璽。
她的手指頓住了，沒有印象他給自己發(fā)過郵件。
一看時間，兩年前的秋天，那個時候她應該剛畢業(yè)，而他在英國念書。
她點開那封郵件，居然是許多張?zhí)炜盏恼掌?，異國的夜空布滿璀璨的星子，他在最下面含蓄地問，“劍橋的星星很美，下次能不能和你一起看星星？”
她無聲地閉上眼，聽到心底長長的嘆息。
原來她無疾而終的暗戀，是被回應了的啊。
只不過這個回答她聽到得太晚了。
她想起那段漫長的時光，從驕傲的小天鵝變成被孤立的轉(zhuǎn)學生的落差，直到她換了班級遇到他。
以及重逢以后，在雪屋的床邊一起聽過的《滾滾紅塵》。
他依然還是沉靜睿智，從少年到青年，他的眼神多了一些東西，內(nèi)核卻沒有變化。
那是她青春時深埋于心的刻印。
她側(cè)著頭，一點點回憶起他們的故事。
他曾經(jīng)在放學的夜里看見她被別人欺負，便偷偷叫來了值班的老師。他和她不一樣，不是無依無靠的異地轉(zhuǎn)學生，雖然校服下面也是洗得發(fā)白的球鞋，但確實昂貴的限量款。
那些年她跟著父母搬了家，父母的事業(yè)卻并不見起色，小天鵝失去了潔白的羽毛和光環(huán)，成了拮據(jù)又內(nèi)向的女孩，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成績，在這所名校里也不過是僅此而已。
她的孤獨刻進了骨子里，與學業(yè)重壓之下瘋狂的青春一樣流露出絕望的底色。
那天她也認為不過是普通的一天，新的班級與以前也不會有任何區(qū)別甚至更糟，但打開教室門的那一刻，看見了那個男生。
像大多青春期的少年一樣挺拔干凈的背影，卻自帶一種沉穩(wěn)安定的氣場，她默默地想，是什么樣的家庭才可以培養(yǎng)出這樣的男孩子呢？
沉默寡言，卻堅定成熟，看似冷漠卻心底柔軟，體貼入微。
那樣明亮優(yōu)秀的人，那個時候她心底無法控制地生出瘋長的嫉妒。
無論她多么失落，但不可否認的是，看見他的時候，她確實生出了某種不明原因的期待。
她順利地融入了這個班級，雖然沒有像曾經(jīng)一樣眾星捧月，但與同學之間和睦融洽，在班里人緣也挺好的。
后來她才知道，他在其中出了一點力。
不管是跳繩是刻意放緩的節(jié)拍，還是推輪椅時緩慢地轉(zhuǎn)角，在短暫的同窗時光，也許是她太過孤獨，曾經(jīng)刻意忽視的東西卻清晰地停留在她的記憶里。
可見不是所有的關(guān)心都有相同的待遇。
她眨了眨眼，黑暗里冷白的屏幕晃出刺眼的疼。靜靜地合上電腦，借以淡去曾經(jīng)喧囂和明亮的時光，她抱膝長坐在沙發(fā)上。
那樣慘白的青春她不想再經(jīng)歷，一夜之間相似的孤獨又環(huán)繞了她。但那個留在夜里的火種卻溫暖地亮起，回應著她數(shù)年如一日的期待。
那個人問她，能不能一起看星星。
有眼淚落下來，她卻綻出微笑。
好啊，如果有機會的話。
不過那個時候，我可能已經(jīng)做了別人的新娘了。
但我還是希望你一切都好，遇到一個和你一樣溫柔的人，愿你也能被這世界溫柔以待。
“怎么坐在這里啊，落落？”陸舟祺揉著眼睛走出來，她慶幸黑暗里他看不見她的眼淚。
“哦，沒事，起來喝杯水?！彼﹄[藏起聲線的顫抖。
他嘆了口氣，摸了摸她冰涼的手腳一言不發(fā)。她以為自己會被揭穿時，他卻走開了，過了一會兒遞了杯溫熱的水給她。
“那快喝完，喝完我就抱你回去睡覺了好不好？明天要做新娘子，得漂漂亮亮的啊?！彼麛堖^她，身上的溫度滲透進外套，手里的杯子在夜里冒出白色的霧氣，所有寒冷孤獨在溫暖面前似乎都無處遁形。
“好。”她點點頭，靠進他懷里。
陸舟褀蹭了蹭她埋在自己肩上的頭，無聲地瞥了一眼發(fā)光的電腦屏幕。她過于敏感，所以他常常隱藏一些自己的情緒，以及對她情緒變化的清晰洞察。
能讓馬上成為自己新娘的落落在婚禮的前一夜啜泣的人，可能只有他了。
想到這里，他的手臂毫無預兆地用力摟緊了林落喬。不管怎樣，最后還是他一直守在她身邊，所以就算過程會有另外的發(fā)展，結(jié)局也不會改變。
他又想起那個午后，在雪屋外看見和她相對而坐的那個男人。他當然知道那是誰，有名的資方大佬的獨生子，黎先生，他還知道，對方剛好是林落喬的高中同學。
是那個代替他陪伴了她荒蕪歲月的人。
他說不清自己當時的情緒，但第一時間就是給林落喬打了電話。看著林落喬離開黎明璽匆匆向他奔來，他瞬間解讀出了自己全部的心思。
也許是他嫉妒了，那種陌生的不理智的少有的情緒，像瘋長的血紅色植物一樣占據(jù)他的腦海。
他絕對不會再把陪在她身邊的機會拱手讓人，雖然比不過對方，可是自己已經(jīng)走了很遠的路，今后還會走得更遠。
他想和落落一起看屬于他們兩個人的風景。
所以在林落喬出事后，從朱哥手里拿到林落喬的手機時，他就看見了黎明璽的微信。
“如果可以的話，能來看看你嗎？”
那個時候只有林落喬的發(fā)小孟媛知道她出事的消息，平日里身邊的好友和同事都不知道。
陸舟褀獨自一人守在冰涼的醫(yī)院走廊上，空落落地望著手術(shù)室，生死靈魂相聚的地方。他猶豫了許久，等到林落喬終于從手術(shù)室被推出來時，下定了決心。
他刪除了那條微信。
再給我一點時間吧，他想，我想要把失去的時間補回來，盡可能地假裝公平一些。
我也想，盡最大的努力，留在她的身邊。
“明天我會不會長黑眼圈不好看啊？”完全不知道身邊人的小心思，她開始后知后覺地擔憂起來。
“誰讓你這么晚不乖乖睡覺？還哭了那么久，明天肯定變兔子。哎呀哎呀別哭嘛，我請了我的化妝師來，肯定給你打扮成最漂亮的新娘子！哈哈，不許哭啦，再哭我要親你啦……”身處這樣的深夜陸舟褀依舊笑得靈動又俏皮，像是黑暗里的一簇火光，溫柔地安慰她慌亂的心。
她終于破涕而笑。
被抱回床上，這一次睡眠卻輕易降臨了。最后一秒她想，如果挽留不住的青春終將成為死結(jié)，那她的墳墓上也開出了一束鮮艷的玫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