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時清又去了隔壁病房外,看著心電檢測儀上的線條和數(shù)字,希望自己的預(yù)感是錯的。
夜里又下起了雨,氣溫有點低。
岑晏拿了一床毯子給時清。
時清的神經(jīng)一直緊繃著,只是架不住身體的疲憊,淺淺地睡了過去。
岑晏以前為了一個任務(wù)蹲守幾天不睡覺都是常有的事。
他靠著另一張床的床頭,借著月光描摹時清的睡顏。
她最近的狀態(tài)很不好,不論是身體還是心理。
剛認識沒多久,岑晏就發(fā)現(xiàn)時清有心理問題。
只不過她掩藏得很好。
時清平日里對什么都不甚在意,唯獨對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爺爺上了心。
如果時永年真的撒手人寰了,岑晏不知道她會遭受怎樣的打擊。
時清睡得很不踏實,凌晨從夢中驚醒。
“做噩夢了?”
黑夜里,岑晏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安撫人心的魅力。
“嗯?!睍r清捋了捋頭發(fā)。
“沒事,我在,現(xiàn)在還早,再睡一會吧?!?p> 時永年直到中午才醒過來。
他一醒,沈樾就進去查看他的情況。
人雖然醒了,但身體虧空嚴重,精神狀態(tài)也很差。
這個時候最好是靜養(yǎng),但他堅持要和時清說話,還把岑晏也叫進去了。
“爺爺。”
“清清。”
時永年說話斷斷續(xù)續(xù),聲音也很低,要湊過去才能聽清。
“我知道,我時間不……多了?!?p> “爺爺。”時清打斷他,很抗拒聽這樣的話。
“傻丫頭,沒什么……好……避諱的。你這些……年……過得……太苦了,爺爺還是……希望……你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我把……你帶出來,卻沒有……好好……照顧你,現(xiàn)在……還成為……拖累,你會……不會……怪我?”
“不會,”時清搖了搖頭,“沒有你就沒有時清?!?p> 她怎么會怪他呢?如果不是他,她恐怕早就死了。
時永年釋然地笑了笑,“不怪……我……就好?!?p> 他把目光轉(zhuǎn)向岑晏。
“清清很少……和人……親近,我走后,能不能……麻煩……你多……幫我……照看……照看她,這孩子……脾氣不好,又……愛闖禍……惹事,別讓……她被人欺……負,受了……委屈?!?p> 時永年不畏懼死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時清。
身后無人可托付,她既然愿意親近岑晏,那他就冒險將時清托付給他,希望他能看在他一片苦心的份上,好好對時清。
這件事如果換做任何其他人,都會覺得時永年是在道德綁架,但岑晏沒有。
一個長輩的臨終托孤,是很珍貴的信任。
“不麻煩,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她,不讓她受委屈?!?p> 時永年費力地點了點頭,“好……”
他看得出來岑晏沒有表面上這么簡單,有他護著,想必時清不會受什么苦。
這些話幾乎用盡他所有力氣,說完之后他就躺在床上半闔著眼睛。
病房再度歸于寧靜后,一聲微不可察的“對不起”散于空中。
時清自從回國之后就聽沈樾說了很多次“做好心理準備”,她以為她做好了準備,但是下午時永年情況惡化,再次被推進手術(shù)室的時候,她還是慌了。
中午時永年說了一大段話之后雖然睡了過去,但心率還算正常??墒堑搅讼挛纾穆始眲∠陆?,血氧飽和度不斷降低。
或許人在大限將至時是真的有預(yù)感的,時永年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了結(jié)一樁心愿,那點求生的意志也不復(fù)存在了。
經(jīng)過醫(yī)生的合力搶救,最終還是沒能把他從死神手里拉回來。
沈樾遺憾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們盡力了?!?p> 時清沖進手術(shù)室,看到心電監(jiān)測儀上那條平直的線,壓抑的情緒到了爆發(fā)的邊緣。
她站在不遠處愣了好久才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向時永年,在他身邊跪下,握住他的手又趕緊松開蓋起來。
她自己的手是涼的,蓋起來,他身上的溫度就不會那么快冷卻了。
岑晏站在一旁,看她這樣,除了心疼,別無他法。
沈樾看到這樣的場面心里也難受。
他們是最希望病人健康的,有時候看著病人的生命從他們手中流逝,他們甚至比家屬還難受。
時清平日里情感不輕易外泄,她記仇,但也記恩。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時永年把她從那個地方帶出來的那天。
漫天火光下,他小心翼翼地把她護在懷里。
到了安全地帶之后,他帶她去落了戶籍,辦了手續(xù),成為她的家人。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時清好不好?和過去兩清,開始新的生活。以后我們就是親人了。”
他帶她逃離地獄,賦予她新生。
如果他當初沒有帶走她,是不是就不用受這些病毒的折磨?
更甚者,如果她沒有出生,那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
時清自嘲一笑,果然她生來就是有罪的,和她親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爺爺……”
時清這一聲喊得極輕,仿佛可以隨風飄散。
以后她就是一個人了,沒有親人,也沒有家。
時清閉上眼睛,兩行清淚落下。
沈樾見過很多死者家屬撕心裂肺哭天喊地,卻極少見到時清這樣的安靜的。
她沒有很大的反應(yīng),只是沉默地跪在那里,脊背彎下去,清瘦的身影周圍彌漫著無限悲傷。
岑晏走過去,面對時永年的遺體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在時清身邊蹲下。
“時清?!?p> 時清轉(zhuǎn)過頭,紅著眼眶看著他。
眼里不復(fù)清冷,不見頹廢,只有茫然。
岑晏的心臟仿佛被突然攥緊。
自認識她開始,他就沒見過她這樣。
她一向是又冷又頹,剛認識時滿身戒備,帶著敵意,后來在他面前時而乖巧,時而張揚。
但無論怎樣,她都是鮮活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似凋謝的花朵,褪色的照片。
岑晏伸手擦去她的眼淚,輕聲道:“在我面前不用壓抑你的情緒?!?p> 強忍淚水時最聽不得安慰。
時清傾身摟著岑晏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肩頭,無聲地宣泄著心中積攢的負面情緒。
岑晏抬手輕拍著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淚打濕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