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不服
本來陸秋堂已將這案子放下了,是兒子執(zhí)意要去尋徐家小七探一探,他這才記掛上了。哪想到這一扯,竟然扯出這許多話來。
腦子不但沒清楚,反而更亂了,他默了片刻,強行中止了這個話題。
正要與兒子說一說,接下來的瑣事安排,就聽得他那兒子問:“父親,祖父生前可曾有過一間雅室?”
陸秋堂頓時又黑了臉:“你問這個做什么?”
才剛他想到他那個不著調的老子,都沒敢往深處想!
雖這是親老子,可陸秋堂一提起來還是恨得牙根癢癢。
無他,他這老子忒不安份,忒地敗壞家業(yè)了。
原他們陸家也不算真正的寒門,雖稱不上富足,也算小有產業(yè)。偏他這老子明明頂著個聰慧的名兒,卻不走正道兒。
先前老娘在的時候,這老爹還收著些,待到他娘一病去了后,就跟那沒籠頭的馬似的,可算是盡情撒起了歡兒。
見天和那些僧僧道道神婆神棍的湊作一堆兒,不是天天悶頭研究什么相術,便是大半夜不睡覺,坐在屋頂上看天,學什么觀星。要么呢,十天半月,一月兩月不著家。
沒幾年光景,本來不甚豐的家業(yè),就被這老爺子霍霍得差不多了。
沒得法子,只好從鎮(zhèn)上搬到鄉(xiāng)下。老爺子還死性不改,學什么高人雅士在半山腰尋了個破山洞,當作雅室。不是閉關便是煉丹。
這還不算,兒子周歲那年,他又瘋瘋顛顛,說要與兒子作法開智,那會兒他雖惱他老子不走正道,到底還是他老子,因見老爺子興頭,也就半推半就的依了他。
也不知是因他這一縱容,果真叫老爺子使了個什么密法,在兒子身上施了什么僧道之術,還是怎樣。
這兒子到了三四歲時,時常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兩句叫人琢磨不透的話,又是天上飛的鐵鳥,天上飛的大船,還有一些聽都未聽過的詞兒,諸如什么“極光”“絕境之地”之類的。
夫妻倆一開始沒多想,還當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天馬行空的童言童語,這是出現的次數多了,這才覺出不對來。
可是問兒子,兒子轉頭就忘,根本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
氣得陸秋堂要拿他老子問個究竟,可那老爺子進京參加過兒子的周歲宴,回鄉(xiāng)沒兩個月,就叫塌方的山體給埋了,一塊被埋的,還有兒子才剛提到的那間雅室!
想到這兒,陸秋堂倆眼跟探燈似的在兒子身上打量了幾個來回:“昭兒呀,你最近又和從前那樣,會冷不丁地知道一些事么?”
陸昭含笑搖頭:“并沒有?!?p> 陸秋堂自是不信,一聲哼:“那你好好的提你祖父的雅室做什么?”
他并沒有和兒子提過他老子有這么一間破山洞!
還有,才剛兒子提到圣慈高皇后的事兒,好似知道什么似的,這也讓他忍不住膽顫心驚。
正琢磨著問一問,就聽陸昭笑道:“母親提過?!?p> 嘁,這母老虎!陸秋堂悻悻捋了把胡須。他雖不完全信兒子的話,卻也不想多想了。因為想不明白啊,什么天上飛的鐵鳥,鐵鳥還能在天上飛?
也突然不想問了,若真有“神”這種東西,那也是凡人之力所不能及的,多思無益。
他橫心拋下腦中繁雜念頭,轉而語重心長地叮嚀兒子:“你祖父的事兒往后不許你再想,反正他老人家篤信他百年之后,一準會成仙的,這會子怕不是正在天上快活呢?!?p> 陸昭含笑頜首,只是眉宇之間,仍帶著一抹不易覺察的沉思。
初時,他看那一片白色的袍角,只覺得熟悉,并不記得在哪里見過,直到方才,一些片斷冷不丁撞入腦海。
那是一間石洞,在石洞深處的墻壁之上,掛著一副畫。畫中人面目如何,他瞧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到白色的衣袍和卦幡的輪廓。他是祖父的畫中人。
他并不知道祖父曾有間雅室,但當腦海中浮現這間石洞時,卻在第一時間,便知道了這就是祖父的雅室。
他并不知這是何緣故,一如之前那些曾在腦海閃現卻轉頭即忘的片斷。
還好的是,這一次,它并沒有轉瞬即逝,直到現在,它還清晰地呈現在腦海間。
或許有朝一日,他能親手解開這個謎團。
就在父子二人,說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然臨近京城的姜老太太也得著了消息,這消息算是兩頭擠。
她這頭才剛在京郊的驛站從那過路的官員嘴里聽到消息,前往漳州報喪撲了空的程家下人也快馬趕到了。
姜老太太話都沒聽完,身子晃了幾晃跌坐在椅子上,幾乎昏死過去。
姜六姑娘姜芫亦是滿目震驚。
又變了!
又變了?。?p> 上一輩子,京城并未發(fā)生過如此慘案!??!
不過隨即,她就舒了一口氣,這是好事啊,這五個禍害死了,后面那些不好的事便不會發(fā)生了。
在當時下,大概沒有人能想的到,堂堂宜寧侯府嫡出公子,竟然做了帝王的禁臠。而今上這個人人稱道的圣明天子,不過短短幾年便昏聵至此。
誰也不會想到,就在一年半以后,會有一種叫做“無憂散”的東西,會很快風靡整個京城,那是一種讓人深度成癮且久服就會喪失戰(zhàn)斗力的邪物。而把這東西從關外帶到大齊的,正是安國公府那位江三公子,江貴妃的親弟弟。
更不會有人想到,長寧大長公主的兒子韓二,居然與和陽郡主這位姑母有了奸情。顧郡馬激憤之下,失手將韓二打死,長寧大長公主血洗郡馬府,顧郡馬外逃,后來做了叛軍中某一支的首領。
看似無害的工部老尚書的孫子,卻早被策反,在李回大軍逼近京城之際,里應外合大開了城門。
可以說,永安二十六年,只所以在她記憶中,留下如此濃墨重彩的印跡,不止是姜府的禍事,還有這些群魔亂舞叫人目不暇接的衰敗之象。
仿佛有人早就在暗中布局,專等在這一刻爆發(fā)。
而程澤無疑是五人當中,危害最大的那一個。
他不知道用何手段設計勾引了徐家小一輩里唯一的嫡女徐明珠,導致徐明珠羞憤而亡,愛妹如命的徐家七爺,為此憤而仗劍幾乎屠了程家滿門。而后,他被徐國公爺打發(fā)到邊關避禍。
雖然她至今都不明白,聰慧如徐明珠,怎么可能會著了程澤的道,委身于他,但事情卻是實實在在的發(fā)生了。
后來她不止一次想,若是當初,沒有這檔子事兒,徐家七爺便不會離京。
他不離京,太子或許不會弒君。
他與太子自幼一同長大,又是表兄弟,情份自然非常尋常。太子有什么事不與旁人說,定然會與他說。
然而他離京了,潑天禍事就這么發(fā)生了。
幾乎就在禍事發(fā)生的同時,徐家遍布全國各地的產業(yè)、暗樁,均遭到了重創(chuàng),無一幸免。
她至今也不知道江貴妃那一派人馬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要知道徐家的產業(yè)遍布全國,各行各業(yè)都有。為防帝王忌憚,大多數產業(yè)都沒有打徐家旗號,就連徐家小輩,都知之不甚詳,而江貴妃等人又是如何精準得知的?
但不管怎么樣,徐家確確實實是倒了。如轟然倒塌的大樹一般,倒得是那么干脆利落,沒有一絲還手之力。而他家那支據說無往不利的桃花衛(wèi),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
諾大一個徐家,活下來的只有徐七少爺一人。
他說,他是于軍營之中,夜半得到他家老祖夢中示警,這才得已脫身。他家老祖除了示警之外,還有一句囑托:“活著,不許失敗?!?p> 不許什么失敗她沒來得及說,這個夢便斷了。
如同她不知道徐家為什么會倒得那么徹底一般,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當年太子為何會弒君。
徐家七爺查了許久,也只隱隱的查出一絲線索,直指晉王與江貴妃。而姜五與林夙父子,在李回大軍闖進京城之前,便隨晉王與江貴妃一同西撤,接應他們的是河陰王……
徐家的倒塌是因為姜五么?
還有,上一輩子陸家父子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京城!
他們是在李回率領流民逼近京城之后,眼見不敵,與魏國公魏老公爺合力護著百官后退至武陽關口,以武陽關為據點,對叛軍展開了反攻,不過半年,便奪回京城。
自此過后,內有陸家父子一力安撫百官,外有魏老公爺率軍絞殺叛黨亂民,當年她只所以能夠回京,是在陸家父子扶安王上位之后,在他們安排接應之下,才能夠與徐家七爺重回京城。
可以說,上輩子笑到最后的,除了他們還有安王。
這一世他們怎么會出京,怎么會那么巧又去了寶豐?
也是因為姜五么?
為什么只要事關姜五,所有的事都會變?程澤五人遇害也是因為她么?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兩宗事都算是以失敗而告終,她心底里總有一種,好似姜五才是那個天選之人的錯覺。
可是程澤五人已經死了,這些已然板上釘釘子的事,并不會再有所改變。
那么,變數還在陸家父子?
這一世他們還會是勝利者?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用“勝利”這兩個字眼。或許,是因為她和姜五是天然的對頭,而他們似乎也和姜五是一邊的吧?
不!不是似乎,她現在想起來了!
徐家七爺曾得到消息,魏老公爺的軍營中,曾出現過帶有徐家印記的大批金銀。
當時,他們都以為,那是魏老公爺從河陰王那里收繳而來,現下再想一想,焉何不能是姜五告訴他們的?
如果她猜測的是正確的話。——姜五與那白袍老者有莫大的關系,而徐家也是因姜五,準確地說,是因那白袍老者而湮滅的,那么姜五應該知道徐家秘密藏銀的所在吧?
一時間,她只覺得遍體生寒,幾乎不能支撐。隨意尋了個借口,施禮告退走了出來,迎面便是已然西沉的血色殘陽。
紅紅的光線籠著空曠的郊野,才剛落在眼里,尚安寧靜謐的暮春傍晚,此時再看,卻只有混混沌沌看不清前路的茫然。
她恍恍惚惚沿驛站長廊走著,一邊混混沌沌思索陸家的事兒。
自重生歸來,她便細細思量過陸家的事兒。
在此之前,陸秋堂與上一輩子并沒有什么任何變化,變的是他家的長子,那位被人稱為冷月公子的陸昭。
上一輩子,她知道這個人,一切都源于聽聞。
聽聞順天府尹陸秋堂的長子,才貌過人,乃是一濁世翩翩佳公子。
聽聞他因太過聰慧,故而對世間的一切都不屑一顧。
聽聞因其祖父的緣故,自幼帶著慧根。
聽聞他自十三四歲起便一直游歷在外,最終在禪枯寺定居,似乎有意做個帶發(fā)的方外之人。
這是戰(zhàn)亂未起之時,她對陸家這位長子所知的一切。
戰(zhàn)亂之后,聽聞的便是他們父子如何安撫百官,如何籌集糧草,陸家長子如何運籌帷幄,如何與魏老公爺合力平叛。
如何于千軍萬馬之中,將退出京城南下,連破十城的李回一箭射殺……
那時的天下,只聞陸魏而早已不聞徐家。
她在慶幸之余,也有些不服。
徐家七爺人中龍鳳,冠絕當世,日月難掩其風華,怎能被這樣的人遮掩光芒?
可是,最終,她也沒有盼到徐家七爺大放異彩。
徐家人,似乎在家敗的那一刻,便中了一種叫作“霉運”的魔咒。
無論對敵多寡,總有這樣或那樣的意外發(fā)生,她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曾經意氣風發(fā)的徐家七少爺日漸消沉,卻無能為力。
那時她在就想,有朝一日,若能重來,她一定要助這個肆意灑脫的男子,恢復他昔日的光彩。
不想,這一天,真的來了,可……
她頓腳朝曠野望去,此時,天色又暗了一層,暮靄沉沉,如同她此時身陷混沌的處境。
一股難以抑制的恨意驀然自心底升騰而起。
憑什么是姜五?!
憑什么是陸家?!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天意……呵!
姜芫抬頭譏諷一笑,若真有天意,也當真站在陸家與姜五那邊的話,她也要把這天意扭轉回來!
她收回目光,看著前方深而曲折的長廊,深深吸了口氣,挺直脊背,如同將要奔赴戰(zhàn)場的士卒,大步向前走去。
這一天,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天。
就在姜老太太這邊悲傷憤怒時,離此驛站不過幾十里外的一處人聲鼎沸的茶樓里,驀然響起一個暴怒的聲音:“是哪個龜孫子在壞老子的好事兒!”
這人說著,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將那要進門的客商給撞了個趔趄。
那客商氣極罵了一句“上趕著投胎呢”,朝那人看去,卻是個手持卦幡的白袍老者,他氣勢洶洶氣急敗壞大步流星連走帶跑沿著暮色沉沉的官道,一徑往京城而去,那人走得極快,很快便遠成一個小小的白點。
若是姜薇在,定能一眼認出,這人便是她一個時辰之前在寶豐縣看到的那個,而此時他已然身處在千里之外的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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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咸咸的魚
一發(fā)新章就掉收的廢廢作者,已經陷入森森的自我懷疑,寫得太差了嗎?哎~~不過我會堅持把這個故事寫好的~~鞠躬感謝Ryourin同學的打賞,也感謝每天堅持投推薦票支持廢廢作者的小可愛們~~愛你們喲~~~ 小劇場: 姜小五:你們斗你們的,別帶我呀,我真的是來種田的,看我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