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閣位于王庭靠近西側(cè)的一個巨大建筑里，在最近幾十年里，這里幾乎只在五國聯(lián)盟聚會時才開放。
其他時間一律處于封閉狀態(tài)，于是人們逐漸將觀瀾閣視為唯有國主才能進入的領(lǐng)地。
這里在一個月前便開始忙碌起來，厚重的大門被重新打開，廳堂里的天頂、墻面和地板都被重新清理一遍，哪怕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未被遺漏。
桌椅陳設(shè)被擦拭得光潔如新，并置入辛辛那提香碳日夜不斷地進行熏烤，仿佛要將那柔和的馨香沁潤到墻壁的最深處。
鐘紀豐正斜倚在圈椅里，坐在圓桌上首的核心位置。
常年的修煉延緩了他的衰老，如果除去故意留下的一頭白發(fā)和同樣顏色的胡須，尋常人很難看出他的年齡。
在他的左手邊，坐著何沛然、林昌繁，他的右手邊則是是蕭汶芳、簡凌郁。
他們是五國聯(lián)盟中其他四國的代表。
這些人在鐘紀豐面前，都只能算是臣下。
這個“臣下”其實更多是以國家實力而論的，鐘紀豐在十五歲時接過國主權(quán)柄，四十年來一路披荊斬棘，將山塘國發(fā)展到東陸第一大國。
他甚至在扶蘇大荒山下的一片不毛之地，白手起家硬生生建立了一座寶靈城。
而那座歷時不過二十年的城市，現(xiàn)今已經(jīng)足夠繁榮，成為東部諸城往來雪嶺的重要物資集散地，鐘紀豐卓越的領(lǐng)導能力和遠見卓識可見一斑。
實力才是硬道理，即使如簡凌郁那樣一個十二歲的小小女孩兒，國家實力衰微到連一個小城邦還不如的地步，可是她仍然憑借自身極強的修煉天賦，使得誰也不能忽視她的存在。
同為女性，蕭汶方看一眼身邊的簡凌郁，這個小女孩依舊默默無語地冥思，臉上流露的是她那個年齡不應(yīng)有的深沉和落寞。
蕭汶方明媚的眼睛環(huán)視一圈其他人，最后將目光停留在鐘紀豐身上，這才憤憤開口說話：
“咱們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地捕獵，供養(yǎng)中陸人民的修煉和生活，死傷的獵人不計其數(shù)卻只能賺取微薄利潤……”
她說到后面情緒越發(fā)激動，露出皓白牙齒，聲音更大起來：
“而西苑神府只是把控獵場豢養(yǎng)靈獸，卻可以拿著我們的財富到我們的城市里傳教、虛假地施舍、宣揚他們的偽善、建造豪華的教會！”
其他幾位家長有的低頭沉思，有的眉頭深鎖連連搖頭，在蕭汶芳顫抖的聲音下，觀瀾閣的氣氛格外凝重起來。
她凝視鐘紀豐繼續(xù)說道：“這些話我說了很多年，今年說明年還要說，您是我們的五君之主，你若說西苑神府不值得尊敬不值得追隨，我理國自然不會再任他擺布！”
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激動情緒，她語氣略微緩和，說道：“我哥哥做國主時我是從來不管這些事的，有感于西苑神府對底層人民的關(guān)懷，我一度也曾追隨神府虔誠地想要為人民做些善事。
“可做了國主后我才明白，好人好事都讓神府做了，咱們落下的反而盡是罵名！”
“發(fā)牢騷誰都會，可動起手來艱難無比?！闭f話的是林昌繁，他已經(jīng)是十足的可受尊敬的老人，配以他特有的柔和目光，使得蕭汶芳生不出怒氣。
林昌繁繼續(xù)說道：“西苑神府的勢力不是我們所能挑戰(zhàn)的，即使我們五國聯(lián)手也做不到?！?p> “別忘了，還有南方六國在盯著我們?！绷植a充道：“如果我們站起來反抗教廷，他們坐收漁利不說，還會趁我們最虛弱的時候落井下石。”
蕭汶芳想要再說什么，但終于忍了下來，側(cè)目看一眼簡凌郁，于是問道：“麗國幼帝怎么看？”
簡凌郁冷冷開口：“我麗國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如果反抗神府能有所收獲，不管多么細微，都值得嘗試。”
蕭汶芳贊賞地點了三次頭，卻聽林昌繁又道：“如果沒有西苑神府，恐怕人族早就毀滅了，這些年神府的實力不斷壯大，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p> “說來說去，咱們的拳頭也沒他硬啊?！绷植裆D(zhuǎn)為黯然，皺眉道：“西苑神府勢力龐大，三大宗師神秘莫測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咱們不得修煉的法門，終究要受神府壓制?！?p> “依我看，神府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神府了?！笔掋敕钾Q起劍眉：“當年異界魔靈大軍來犯時，神府在西線戰(zhàn)場一敗涂地，是天空女神率領(lǐng)聯(lián)盟軍在東線戰(zhàn)場力抗強敵，最終才把神奇王朝打到土崩瓦解?！?p> 她自小聽聞天空女神的傳說，心向往之，幽幽說道：“那真是個英雄的時代，人族與諸神并肩作戰(zhàn)?！?p> 她說話間，抬頭向廳外眺望，建瓴院里希伯蘭主神的塑像肅然而立。
在邊上，天空女神的塑像隱沒于眾神像之間，在她看來，那個塑像最為光彩奪目。
簡凌郁也隨著她向廳外眺望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所以我們要反抗的是神府，不是主神?！?p> 林昌繁道：“事有輕重緩急，我認為應(yīng)該先解決掉南方六國，到那時，我們的實力也會翻倍，再去和神府談判底氣就硬得多了?！?p> 眾人都不說話，黑胡桃廳一時陷入寂靜。
隔了許久，蕭汶芳才不急不緩淡淡說道：“若我們十一國聯(lián)手，未必敵不過神府?！?p> 林昌繁被驚得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簡凌郁始終波瀾不驚的臉上也現(xiàn)出一絲詫異。
“你，你開什么玩笑？”情急之間，林昌繁有些口吃了。
偌大的觀瀾閣里，此刻還保持平靜的，只有一直不曾說話的鐘紀豐和何沛然了。
蕭汶芳欣賞著自己蔥白的細長手指，微笑說道：“有何不可？”
在利益面前沒有永遠的敵人，所以南北結(jié)盟有何不可。
“你忘了十多年前的悲劇了嗎？”林昌翻漲紅著臉，幾乎用怒喝的口吻叫道：
“當年十一國結(jié)成空前強大的聯(lián)盟，在神府的禁狩令下，挺不過幾年就土崩瓦解不說，還弄得南北方矛盾更深。
“你想那樣的悲劇再重演一遍么？”
蕭汶芳不緊不慢說道：“正是因為有過一次悲劇，所以這一次才能成功。”
她優(yōu)雅地欣賞自己的美麗手指，繼續(xù)說道：“我們捕獲的獵物要聽神府制定價格，賣了之后他們又要收走一大半利潤，要說起來，天底下沒有比這更不公平的事了。
“五君之主威名遠播，試問中陸諸國誰不敬重？大家對神府的壓迫其實早已深惡痛絕，只要五君之主振臂一呼，我想必然追隨者眾?！?p> 蕭汶芳決定把一直沉默的何沛然也拉入論戰(zhàn)當中，于是問道：“何老爺子，你怎么看？”
所謂“老爺子”只是尊稱，其實何沛然五十幾歲，滿面紅潤，實在算不上老。
他看了一眼鐘紀豐，又掃視一眼在場的其余人，說道：“我是個粗人，沒你們那么多彎彎繞兒，但聽五君之主一句話，他說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說結(jié)盟我便結(jié)盟，他說跟神府對著干，我二話不說第一個上！”
“好爽快！”蕭汶芳不由拍手稱贊。
話已至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鐘紀豐身上。
他表情淡漠，等到幾位國主的爭論告一段落，才操起略顯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
“現(xiàn)在有一件更為緊要的事，我得到確切情報，神奇王朝正在死灰復燃……”
話未說完，大廳里響起一片驚呼聲，那聲音里飽含震驚、恐懼、憤怒和無措。
可以想見，在所有人的心中，神奇王朝是個更為恐怖的存在，在他面前，西苑神府和南方六國反而是溫和的可以共同進退的伙伴。
蕭汶芳道：“大家長是聽了外面的謠言么？依我看多半是空穴來風不足為信，那場隕石雨純粹是巧合。
“神奇王朝兩百年來完全消失了蹤跡，在過去的數(shù)千年里，我們何曾有過如此長久的和平？”
“鼎盛你們進來。”鐘紀豐提高聲音，隨著他的一聲叫喊，鐘鼎盛、鐘鳴盛、徐子衣依次進入大廳。
鐘紀豐轉(zhuǎn)眼注視窗外，那里除了一片肅蕭干枯的落葉藤外別無他物。
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眼也收斂了光輝，與其說是盯著窗外，不如說是在沉思中將目光隨意投落在那個方向。
而在窗子下方的縫隙里，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若隱若現(xiàn)。
那眼睛眨巴著透過窗縫向廳內(nèi)觀察，遇到鐘紀豐轉(zhuǎn)來的臉時急忙縮回，然而忍不住好奇，過不多時又出現(xiàn)在窗縫里。
鐘靈毓伏在窗下向里窺視，她的兩個兄長都進了觀瀾閣中議事，這是很罕見的情況。
她心中的好奇像被貓爪撓著一般癢癢難受，忍不住要過來看個究竟。
然而墻壁很厚、窗縫很窄、守衛(wèi)很嚴，廳里的情況她看不清楚，里面的聲音更加聽不真切。
何知遇伏在她身后，輕拍她肩膀，問道：“看到什么了？”
鐘靈毓搖頭，無奈道：“什么也看不到?！?p> 正在兩個女孩絞盡心思想要一窺究竟時，忽然身后一個男子聲音溫聲說道：“大國主們在開會，你們這樣偷看是很不禮貌的?！?p> 他是何知著，數(shù)國未來國主的繼承人，作為親生兄妹，他與何知遇頗有幾分相像。
兩個女孩對突如其來的男子見怪不怪，似乎早已知道他站在身后。
鐘靈毓輕聲說道：“你不好奇嗎，我鼎哥哥和鳴哥哥都進去了，你不想知道他們說些什么？”
何知著道：“等他們開完會，自然知道?！?p> 何知遇對哥哥翻起一個白眼，撇嘴道：“所謂好奇，就是一刻也不能等，現(xiàn)在就想知道?！?p> 何知著明白要打消兩個女孩的好奇心，務(wù)須以更加令人好奇的事情引誘之，于是說道：“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如果長輩們知道了，恐怕他們的會議都要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