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夢（四）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倒也愜意，唯一麻煩的是云兮害喜日益嚴(yán)重，雖不像有些孕婦那樣總是吐，卻一點(diǎn)聞不得太濃的氣味，包括那些味道濃烈的香料香花，偶然聞到都能惹得她連連干嘔，更不要說腥臭之氣。而且她還總是犯困，一有機(jī)會就在榻上歪著不說，有時大家還一處說著話，她也能靠在旁邊的人身上睡著了。玉衡忍不住抱怨她如今也太懶了些，令玥就罵他：“只有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男的才說得出這樣的話，根本不能理解女子孕中的辛苦，若是身心舒暢，誰愿意天天在榻上躺著?！庇窈庖簿筒桓以倬痛税l(fā)表什么言論了。
卻說這日，他們一行到了一處十分荒蕪之地，不要說是人，連飛禽走獸，蛇蟲鼠蟻的影子都看不見，只有一片連著一片的荒草野樹。
陸漓原本坐在馬車上向云兮匯報著她近日的續(xù)寫命簿的內(nèi)容：“宋嵐早已國破家亡，現(xiàn)在連孩子也沒了…”可越說越覺得云兮不大對勁，眉頭輕蹙，雙目緊閉，臉也煞白，起先還擔(dān)心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錯，惹了她生氣，后來又以為她支著頭動也不動是睡著了，便住了口。誰知才停了一會兒，云兮便睜開眼問：“怎么不說了?！?p> 陸漓忙道：“我以為仙君睡著了。”
云兮勉強(qiáng)笑笑道：“不是，我只是聞著這里的血腥氣，覺得惡心反胃罷了。”
陸漓有些茫然地道：“血腥氣？這里連只螞蟻都沒有，哪里來的血腥氣？”
云兮撐起身體，“沒有嗎？怎么我覺得氣味那么濃呢？”說著掀開車簾往外一看，竟然覺得這個地方從前似乎是來過的，繼而便聞到一股更加濃重的腥臭之氣，不由地俯身干嘔起來，陸漓見她今日害喜的情形比往天似乎嚴(yán)重得多，忙讓趕車的程青云停下來，重寰他們原本騎馬在后面跟著，見車忽然停了，便趕上來查看，云兮怕他擔(dān)心，勉強(qiáng)撐起一點(diǎn)笑容道：“我沒事，就是這里腥氣太重了，要不咱們繞開道走吧?！?p> 重寰皺著眉，低頭思忖片刻才道：“好?！闭f完對陸漓道：“你去跟你師父說一聲，先領(lǐng)路繞到旁邊的村子里去。”自己則坐在車?yán)飺е瀑獾溃骸澳阆人粫喊?。?p> 云兮靠在他懷里，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頓時覺得好了許多，隨著馬車改道，漸漸駛離那片荒原，也就慢慢緩了過來，終于沉沉睡去。
等到達(dá)附近的落腳點(diǎn)時，已近夜半，云兮依舊昏睡著，玉衡安撫好令玥走到院中，見重寰和沖和已在那里等他，便沒有停步，邊往外面走邊道：“走吧?！?p> 重寰卻道：“你留下?！?p> 玉衡停下腳步，重寰接著道：“替我守著她。”
玉衡轉(zhuǎn)回身笑道：“怎么，這次不把你的真身分一點(diǎn)給她了？”
重寰白了他一眼：“這次我必須全力以赴，你要寸步不離替我守著她，我才能安心?！?p> 玉衡低頭想了想道：“也行吧?！庇稚钌羁粗溃骸澳憧墒≈c(diǎn)，別讓她肚子里那個還沒出生就沒了爹?！?p> 重寰笑道：“不至于。”說完便帶著沖和走了。
玉衡望著他們的背影，長長嘆了一口氣，走到云兮房門口坐下，望著月亮喝起悶酒來。
眼看著月近中天，那片荒原的方向卻忽然陰風(fēng)大作，玉衡知道，重寰他們開始了，不由得站起身來，心里正一陣陣發(fā)緊，忽然聽到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音，回頭見是云兮出來了，便笑著道：“你醒啦…”誰知才說了半句，已被云兮當(dāng)心拍了一掌，打得他口吐鮮血，摔倒在地。之后云兮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朝荒原飛馳而去。玉衡心道不好，卻因云兮給他使了定身法，一時竟起不來，幸而令玥聽到動靜推門出來，玉衡也來不及解釋，急道：“快攔住她?！?p> 令玥聽他中氣十足，知道他傷得不重，便依言追著云兮去了。
玉衡躺在地上一想，自己雖是沒有防備才被云兮所傷，但從她剛才那一掌來看，這丫頭現(xiàn)在修為至少不在沖和之下了，令玥肯定攔不住她，況且她方才眼神空洞，似是被什么迷了心智…糟了，令玥危險。
玉衡一急，強(qiáng)行沖破定身法，捂著心口也向那邊追去。
卻說令玥跟著云兮攆了一路，直到接近荒原中心重寰他們布陣之處，才將她追上，誰知扯住她的衣衫還沒來得及說話，已被她一袖子扇在地上動彈不得。眼見云兮直直朝陣心走去，卻無計可施，正急得不行，守在陣外的沖和忽然攔到云兮面前：“仙君，不可。”
云兮卻根本不理，直接跟他動了手，幸而沖和見她神色不對早有防備，才沒立刻受傷，云兮如今的修為本就比沖和高出許多，而且現(xiàn)在神志不清，只一味往里面闖，出手根本沒有顧忌，沖和卻不敢傷她分毫，因此很快便被她闖進(jìn)陣中。
重寰原本正和一個奇丑之人聯(lián)手結(jié)印，忽見云兮闖了進(jìn)來，還直直地往陣心走去，而沖和根本攔不住她，心中一急，氣息便有些亂了，那丑人忙道：“專心。”可重寰現(xiàn)在哪里還能專心，幸而玉衡及時趕來，又將云兮拖住，然而玉衡和沖和顧忌著她的身孕，處處掣肘，大有些攔不住她的架勢了，此時令玥也進(jìn)入陣中，撒出一大把紅線縛住她的手腳，云兮卻還掙扎著要往陣心去，那些細(xì)線很快嵌入了她的皮肉，將她的手腳都勒得鮮血直流，令玥怕真?zhèn)怂慕罟牵坏檬樟思t線。
重寰見狀，與那丑人對視一眼，都加快了結(jié)印速度，可很快他們的嘴角都開始滲血，尤其是重寰，看上去已經(jīng)很吃力了，玉衡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對沖和和令玥道：“攔住她?！闭f完就去幫忙結(jié)印了。
令玥心一橫，干脆過來將云兮的雙手抓住，沖和也上前死死抱住她的一條腿，即使被她踢得口吐鮮血，都不肯松手。
好在有了玉衡的加入，他們結(jié)印的速度快了很多，就在封印即將修復(fù)時，從最后的裂隙中忽然伸出許多藤蔓狀的黑影，直撲云兮。
眼看那些黑影纏上了云兮的腰身，就要將她和死死拽住她的令玥還有沖和一起拖進(jìn)那個裂隙，重寰對玉衡道了句“撐住”，飛身提劍朝那些黑影劈去，趁黑影縮回裂隙，便奮力將瑯環(huán)往上一插，同時念動咒語，一道直通天際的白光閃過之后，風(fēng)停了，大地也終于歸于平靜。云兮清醒過來，尚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看見重寰緩緩站起身，轉(zhuǎn)回身才喚了她一聲，口中便噴出許多鮮血，拂著心口倒了下去。她嚇得忘了哭，連滾帶爬撲到他面前，張了張嘴，卻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只抓著他的衣袖不停顫抖。
此時玉衡和那個丑人也收了陣法過來，一個給重寰輸著真氣，一個仔細(xì)探著他的脈息，片刻后，那丑人道：“沒事，他就是太急了才導(dǎo)致這樣大的損傷，多休養(yǎng)一陣就好了?！痹瀑膺@才驚天動地地哭了出來，令玥忙拍著她的背勸道：“唉，你可省著點(diǎn)哭，才經(jīng)過那么大一通折騰，想想你肚子里那個吧?！?p> 云兮確實(shí)是聽她這么一說，才想起孩子來，忙止住哭聲，眼淚卻還吧嗒吧嗒不停往下掉。
玉衡看了一眼鼻青臉腫自身難保的沖和，嘆了口氣蹲到重寰身邊，對那丑人道：“快把他扔上來?！?p> 丑人便將重寰扶到他背上道：“先去我那兒歇兩天再走吧?！?p> 玉衡想了想道：“也行?！?p> 等他們到了丑人下榻的山洞，沖和便傳訊給陸漓和程青云，讓他們過來，程青云一見師父被傷成這樣，便問是誰干的，還罵罵咧咧地說要找他算賬，沖和忙讓他閉嘴，玉衡看了看云兮，笑道：“她呀…連你師父的師父都惹不起，還是罷了吧?！?p> 云兮見重寰雖還未醒來，樣子卻還算安穩(wěn)，總算稍稍能夠顧及一點(diǎn)旁的了，可她根本不記得先前的事，聽到玉衡這么說，便忍不住問：“到底誰這么厲害，把我們幾個都傷成這樣。安歌嗎？”
玉衡哂道：“安歌有什么惹不起的，至多是打不過?！?p> 云兮無語，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區(qū)別嗎？”
玉衡笑道：“區(qū)別大了，這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惹不起卻是未必是打不過，而是不敢打…”正說著，就聽榻上的重寰輕咳了一聲，接著便緩緩睜開眼，見云兮好好坐在面前，除了雙眼通紅面目浮腫，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妥，這才稍稍放心，啞著嗓子喚了她一聲，又強(qiáng)撐著坐起來，拉著她的手問：“你還好嗎？”
云兮忙道：“放心吧，我很好，孩子也沒事?！?p> 重寰這才放松了身子，半臥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
此時那丑人抱來一堆瓶瓶罐罐，放到他們面前：“來來來，別客氣，隨便吃啊。”
云兮推測里面大概都是療傷圣藥，便隨手拿了一瓶倒出幾粒來攤在手心里看，那丑人見了，忙搶過來遞給重寰，還扭頭對云兮道道：“除了你?！币娫瀑獍櫫税櫭迹坏糜纸忉尩?，“這些都是活血化瘀的傷藥，你有身孕不能吃，最好連碰也別碰。”說完想了想，又跑到山洞深處去扒拉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瓷罐子塞到云兮手中：“你吃這個吧?！?p> 云兮道了謝，打開蓋子便聞到一股甜香，再一看，里面是些黑黑的小丸子，她拈起一顆對著光看了看問：“這是什么？看起來像芝麻丸。”說完咬下一小口，品了半天又道：“吃起來也像芝麻丸?！?p> 那丑人失笑道：“因?yàn)樗褪侵ヂ橥??！?p> 云兮一愣，繼而笑道：“好吧，小仙還以為上神拿出來的東西一定不是凡品呢。不過味道還是不錯的?！闭f完一口一個吃了起來，還招呼大家都來分享。
那丑人一愣，笑著問重寰道：“你跟她說了？”
重寰也沒睜眼，只道：“沒有?！?p> 丑人便又望向云兮：“那你怎么知道的？”
云兮咽下口中的芝麻丸，一邊打量著這片山洞，一邊答道：“隨口說的，而且現(xiàn)在上神自己也承認(rèn)了嘛?！?p> 丑人上神聽了哈哈大笑：“重寰，你這媳婦兒挺有意思啊?！?p> 云兮說著已起身踱到洞口，四下望了望，又轉(zhuǎn)回身盯著洞頂喃喃道：“我怎么總覺得，以前來過這兒呢。”
丑人原本笑著，這會兒忽然拖長聲音陰陽怪氣地說：“重寰，這個女人知道我們太多秘密了，依我看，還是殺了吧?！?p> 令玥聞言蹭地站起來，卻被玉衡笑著按?。骸皠e那么緊張，他逗她玩兒呢?！?p> 云兮聽了這話，先是一愣，繼而眼神開始迷離，手里捧著的瓷罐子也掉到地上摔得稀碎。
重寰聽到動靜不對，睜眼看時，云兮正一手扶頭，一手撐著山壁，搖搖晃晃往洞外走。
丑人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拉住她，她卻又像先前那樣，雙眼空洞，非要往外走。丑人無法，兩次試圖將她敲暈，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用，玉衡道：“別敲了，沒用的，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昏迷狀態(tài)了?！闭f著已過來幫忙，又對令玥道：“快綁住她的手腳。”
令玥忙撒出大把紅線，將云兮手腳都縛住。此時重寰已掙扎著過來將她摟在懷里，將唇覆在她的耳邊不斷輕聲喚道：“云兮…云兮…”一連喚了數(shù)十聲，云兮的眼睛才漸漸恢復(fù)了神采，令玥見她安靜下來，忙收了那些紅線，就見云兮伸出鮮血淋漓的手，朝先前那個陣心的方向一指，只氣若游絲地道了句：“若華…就在那里面…”便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