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三娘錯愕的看著沈煜,囁嚅著唇,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沈煜對她的心思,幾十年前就已經(jīng)向她表露過,那時她覺得他就只是個孩子,可如今的沈煜還只是個孩子嗎?
他負氣出走了幾十年,如今再見,仍心懷執(zhí)念,居然也心思縝密的開始算計自己了,孫三娘內(nèi)心多少是有些不安的。
“便是如此,你也不該起算計之心,阿弦,我想知道,你究竟還謀劃了什么?”孫三娘道。
“你覺得荷夏的戰(zhàn)事,是我故意挑起的?”
沈煜面色凝重了幾分,直言不諱的問道。
孫三娘定定的看著沈煜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不想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對于沈煜的反問,她在心底里是擔心過的,可她更愿意選擇相信沈煜,所以在看到那份奏報時,她還是能冷靜的看待,并等著親自向他要一個答復。
沈煜見她不說話,只一直看著自己,心里不免涌上一絲難過,她就那么不信任自己嗎?
他放開了他一直想緊緊拽在手心里的那只手,冷著臉一言不發(fā)的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這一刻他是真的想要逃離,他知道他們兩人再這么待下去,即便不是爭吵,那也只能是對彼此更多的失望。
“阿弦!”
孫三娘騰的起身喚住了他,見他起身離開,她是真的有些慌亂了,連帶著出口的聲音也都有些顫抖。
沈煜站定住步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氣道。
“我還沒有卑劣到如此地步,要拿一城無辜百姓的性命去作賭注,還是說,在姑姑眼中,我沈煜本性就是如此不堪?”
他說這話時沒有回頭看孫三娘,他怕自己看了反而會更失望。
他再次以姑姑稱呼她,話還說得如此重,孫三娘身形一怔,卻也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阿弦本性如何,姑姑心中自是最清楚不過了,我從未擔心過你會誤入歧途,即便是真的入了,不論什么樣的后果,都有姑姑跟你一起承擔,我只是怕你受人挑唆,連姑姑都不再信任了?!?p> 孫三娘一邊說著,一邊朝著沈煜走去。
沈煜聞言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正好對上了已行至自己面前,孫三娘那溫婉又無奈的笑顏。
“逼你現(xiàn)身的確是公主的主意,我不確定你會出谷,更不曾道破過你的身份。其實,即便是你依舊不來見我,我也自會找個理由再拒了這親事的……”沈煜有些心虛的說道。
“屆時阿弦拒婚的理由,可是帶兵出征荷夏?”
孫三娘打斷了沈煜的話,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沈煜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他還真就是這般想的。
“現(xiàn)在相信我了解你了嗎?”孫三娘見他無話,再次反問道。
“我知道,阿弦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兩進萬芳谷尋我的,你便是不與公主約定那違心的條約,只需好好同我講,我也不是不會答應(yīng)你。阿弦,出征荷夏才是我最不想看見的,我見不得你受傷,一點也不行?!睂O三娘真誠的說道。
“你,這……”沈煜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孫三娘。
她這意思竟是答應(yīng)了嗎?
他在心里執(zhí)著了那么多年,演練過無數(shù)遍,卻始終小心翼翼著不敢再提的,她現(xiàn)在竟然這么輕易就答應(yīng)了?
“若貍已經(jīng)飛升了,九幽也平了,自此以后,姑姑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只你一人了。阿弦,若是可以的話,我也想棄了俗世紛擾,給你一個機會,也想給自己一個機會?!睂O三娘見他心有疑惑,解釋道。
孫三娘猶豫著沒有告訴沈煜,她給自己算的那一卦,如果她和沈煜必有一人要遭難,她寧愿那個人只是她自己。
沈煜激動無比的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啞著嗓子任性無比。
“以后世間再無孫三娘,我無比討厭這個名字,還有姑姑這個稱呼,以后都不許再有了,你就只是輕鴻,是我沈煜一個人的輕鴻?!?p> “好,都依你?!彼牧伺纳蜢系暮蟊?,寵溺的笑道。
“輕鴻,今晚留下來好嗎?”
沈煜無比幸福的埋首在輕鴻耳畔軟語道,此言竟有幾分濃濃的撒嬌之意。
輕鴻退出了沈煜的懷抱,看向比自己高出不少,英氣又俊逸的少年,帶著幾分俏皮的壞笑。
“阿弦這是思春了?”
“咳咳咳……”
沈煜被自己的口水嗆得不住的咳嗽起來,刷的一下臉也紅到了脖子根。
“你,你是女子,瞎說什么呢?我,我就只是舍不得你,想要跟你多待會兒,就只是聊聊天什么的?!?p> 沈煜連忙背過身去說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自己能有多狼狽,緊張得都不敢再多看輕鴻一眼。
“我又沒說別的,阿弦這是想到了什么?”
輕鴻走到沈煜身后,歪著腦袋一個勁的往上湊,十分想要看他現(xiàn)在的糗相。
卻被沈煜一把撈進了懷里,她的雙眼被沈煜捂了個嚴實,還不及她反抗,一個溫熱柔軟的唇就覆在了她的唇上,只輕柔的一觸即離。
偷完香的沈煜將輕鴻的頭揉進自己胸膛,不許她偷看自己已經(jīng)爆紅,又幸福甜蜜的臉。
輕鴻則是乖巧的抱緊了他的窄腰,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也悄然紅了臉。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相擁在一起,時間若是就在這一刻停止,沈煜應(yīng)該也會覺得,這是最美好最幸福的事。
最后是守在門外的冬青,輕輕扣響了房門,兩人才忽的分開,又彼此約定,這段時間若是想見面,可約在漫云居。
萬芳谷這邊,洛春分是好吃好喝的照顧了那位惹不起的鬼王整整三日。
她才在藥園里忙完回來,不顧一身疲憊,立馬又打好了一盆溫水,準備去給燭幽換藥。
他原本是深可見骨的傷口,昨天換藥時已見大好了。
洛春分想著趕緊照顧著這人養(yǎng)好傷,然后好把人送走,不然一直這么孤男寡女共處著,也是極為尷尬。
房內(nèi),躺在床榻上的燭幽,見洛春分端了水盆進來,忙不迭的自己坐起來靠在床頭,還極自覺的主動解開了自己的外衣。
燭幽現(xiàn)在像是習慣了洛春分的照顧似的,這女子溫柔文靜話又不多,主要是做的吃食還很合他的胃口。
洛春分卻是神色復雜的看了燭幽一眼,他那巴巴的眼神,和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動作,竟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洛春分雖有些氣不順,但還是在溫水里浸濕帕子,擰干后走了過去。
她伸出的手卻是僵在半空中,燭幽那腹部哪里還有傷。
這竟然是已經(jīng)好了嗎?
洛春分不禁又湊近了幾分,還將燭幽的衣衫又扒開了些,仔細看了一陣。
“這,這是已經(jīng)好了?”她不敢置信的問出了口。
“咳咳,洛姑娘醫(yī)術(shù)高超,又有如此多的神藥,該是已經(jīng)好了?!?p> 燭幽不自然的移開了些視線,十分真誠的說道。
這女子離他離得太近了,他雖有些不自在,卻該死的沒有討厭她的靠近。
洛春分噌的一下站直身子,帶著幾分怒氣,將手里的帕子扔進水盆里,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門外。
“既然已經(jīng)好了,那你就離開萬芳谷吧,以后也不要再來這里了?!?p> 燭幽茫然的看著面前的女子,就在前一刻,他私心里還覺得她是個好性子的女人來著,這怎么變臉變得竟如此之快。
“咕嚕嚕……”
燭幽剛想開口說點什么,他的肚子已經(jīng)先他一步給出了響應(yīng)。
“那個,能明日再走嗎?現(xiàn)在外面天也黑了,我,我也餓了……”
洛春分只得無奈撫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鬼王,居然,居然用那種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她,搞得她若是不答應(yīng),還像是對不起他了似的。
他一天到晚躺在床榻上,動都不帶動彈一下的等著她照顧,偏偏食量還大的驚人。
洛春分吐出一口濁氣,氣鼓鼓的轉(zhuǎn)身就出去了。
燭幽也沒好意思再躺在她的床榻上,他不知道那姑娘突如其來的脾氣是怎么回事,可他說的本來就是實話。
洛春分是一日不落的三頓飯燒給他吃,還都搭配得很好,味道也不錯。
再說換藥,每每都是溫水浸著帕子,給他先把傷口上先前的藥渣清理干凈,再上新藥,就連繃帶也是常換常新。
他本身就體質(zhì)特殊,被這般細致貼心的照料,三兩日就恢復了也屬正常。
燭幽想了想,還是穿好了衣服出來尋洛春分,畢竟自己傷也好了,總不好還等著人家將飯食端到手上吧!
山谷里的夜,格外的幽靜愜意。
燭幽看著在小廚房里忙碌著的女子,終是沒進去打擾她。
他信步去了木屋外一側(cè)的涼亭里,陣陣山風伴著花香襲來,他那悲傷至極且又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
當燭垚在他面前倒下時,他心痛到無以復加,數(shù)千年來的執(zhí)念瞬間化為泡影,那一刻起,他是連女帝都不想再面對了。
離開郾歸城的他,漫無目的的在人間四處游蕩,卻依舊找不到能夠支撐自己信念的理由。
洛春分從小廚房出來,就看到燭幽目光幽深的投向遠方,那悠閑靜逸的姿態(tài),不禁又讓她想起了那晚的沈煜,夜空里同樣是掛著一彎半月。
孫三娘說有事便會給她傳訊,如今沒有訊息,想來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姑姑和沈煜也一定已經(jīng)冰釋前嫌了,他們都是那般不計辛勞的為對方著想和付出的人,一旦誤會解開那便就是死生契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