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這個夢已經(jīng)在他的心頭盤旋了很久,直到今天才變得清晰。
那是在一片長滿綠色牧草的草原,廣闊無垠的草地從天的一頭延伸到另一頭,遙遠的地平線劃出輕微的幅度。太陽在亮藍的天空中投下溫柔的光熱,讓人感覺到安心的溫暖。
待到一陣風吹過,在人高的綠草間到處顯露出牛奶一樣顏色的斑點。那是一群低頭吃草的羊,長得有一點像山羊,又有點像綿羊。朱林知道這兩種動物相去甚遠,但是那羊的特征又確實兩者兼有,所以不能分辨。
可愛的羊群不時發(fā)出“咩——”的叫聲,蓬蓬的身體也惹人喜愛。朱林聽著它們的叫聲,好像心都變得如羊毛般柔軟。他想靠近它們,努力將牧草往兩旁撥開,聽著聲音前進。
終于,他聽見聲音就在耳旁,他們之間只有一層草葉相隔。朱林興奮地將草葉撥開,想要撲倒在柔軟的羊毛上。
但,草葉移開的瞬間,朱林僵在了原地,臉上的表情從喜悅變成驚恐,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看到,那只羊圓滾滾的身體下,支撐著它蹦蹦跳跳的腿,長著整整六條。
朱林從床上猛地坐起身,六腿羊的影像還留在他的腦海里。他以前還從未有過做噩夢,然后被嚇醒的經(jīng)歷。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好受,脊背發(fā)涼,心臟一陣又一陣地猛跳,惡心反胃又吐不出來,半天都緩不過勁來。
“一天這樣開始可不好……”朱林用手拍著自己的額頭說道,“是不是今天要發(fā)生什么大事?”
夢醒了以后,夢中的景象就應當忘記。朱林起床洗漱完畢,就下樓到酒吧去準備開店營業(yè)。
他的酒吧在一幢獨棟小樓里,一共兩層,附帶一間地下室。一樓就是酒吧,二樓作為平時生活的居室,地下室就是存酒的倉庫。在屋頂上則是種滿了各樣無需照看的植物,這是酒吧所在的下城區(qū)的風格。
這些都是協(xié)會幫忙弄好的,但據(jù)他們的工作人員說,這些其實根本算不上什么。朱林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有點獅子大開口,但他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生產(chǎn)力。沒見到什么工廠,卻什么都不缺。
僅僅出于習慣,朱林把座椅和吧臺都用抹布擦了擦。這些家具是由自潔材料制作,表面有著極微小的擺動纖毛,一晚上就能把桌面掃干凈。地面的木地板也是用相似但更耐磨的材料制作,可以說完全沒有什么自己打掃的必要。
收拾完后,朱林將掛在門上“休息中”的牌子翻到“營業(yè)中”的一面,如此古典的方式也和整個酒吧復古的風格相適應。接著,把食指按在鎖孔上,流漿狀物質(zhì)從鎖孔將指紋包裹,幾乎同時,鎖上的指示燈由紅變綠。啪嗒一聲,酒吧的門鎖打開了。
朱林推開門,新鮮的空氣從門口涌入。朱林滿意的退回到吧臺后的高腳椅上,等待著什么人的到來。
今天的第一個客人來得很早,是之前沒有來過的新客人。身高比起這個時代的一般人要矮一些,帶著黑色的圓頂帽和穿著的風衣上別著七八個徽章一樣的東西,一副墨鏡將臉遮上了一半。值得在意的是對方長著條尾巴,據(jù)說是只有特殊工作的人,比如治安官一類的才會植入這樣的基因,當然也有些人當做裝飾。朱林猜測是后者。
“你好,先……額,女士?!敝炝窒蛑蛘泻?,這個時代的人生理上的性別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差一點認錯也不能怪朱林,尤其是對方幾乎把自己藏了起來,“歡迎光臨,需要點什么?!?p> 客人沒有回話,而是徑直走到了座椅上坐下。她壓了壓自己的帽子,然后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這兒,有什么烈酒嗎?”客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這里的都是些低度酒,只有調(diào)酒用的尼士林算烈酒??诟胁皇呛芎?,味道也一般?!?p> “無所謂。”客人摘下了墨鏡,放在外套口袋里,“我不在乎口感,味道什么的。反正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和酒精混一起?!?p> “那好吧。”朱林聳了聳肩,“是心情不好嗎?一大早來酒吧,你也不像是喜歡酒的人?!敝炝忠贿呎f,一邊站起身從身后的柜子里取下“尼士林”的酒瓶。酒瓶表面沒有什么裝飾,只是個簡單的玻璃瓶,燙上了酒名的金字。
“這應該不關你的事情?!笨腿宋⑽櫭?,她的眼睛很漂亮,有種透明的感覺,“我可沒什么談話的心情?!?p> “也不能這么說吧?!敝炝謹Q開瓶蓋,酒精的氣味迅速竄了出來,“真的喝酒的話何必要來酒吧,來酒吧自然是為了宣泄。我不一定對故事很感興趣,但說故事的人是我的客人?!敝炝秩〕鲆粋€矮圓的酒杯,將酒咕嚕咕嚕地倒了進去。
客人接過朱林遞過來酒杯,端詳著透明的酒液,然后放到淺色的唇邊,抿了一小口。
“也沒你說的那么糟糕?!闭f著,客人又喝下一大口,杯中的酒幾乎只剩下一半,“你這首歌叫什么名字,感覺還挺好聽的?!?p> “《Jolene》,我也挺喜歡這首的。一千多年前的流行音樂了,能找得到還挺讓人意外的?!敝炝质掌鹁破?,坐回到椅子上。
“和我以前聽過的一首曲子風格很像,但是那首歌是什么我不太記得了。”
“流行歌曲的迭代很快,有什么相似的也很正常。尤其是旋律,總免不了有相近的?!?p> “這就是所謂'世上的旋律終有一日會窮盡吧'?!笨腿朔畔戮票?,以一種不能描述的眼神看著朱林,“現(xiàn)在的歌手唱的都是古典樂,想著也是夠無聊的?!?p> 朱林沒有理解客人話中的含義,他只是答道:“也許正如你所說,那些歌手只是在模仿前人的旋律。但是他們也并非是沒有創(chuàng)造,同一首歌由不同的人唱出來也有不一樣的含義。至少在我耳中,那是新的歌,而不是在前人墳墓上的回音?!?p> “那只是因為你在冷藏柜里待太久了,或者你聽得太少。但是……”客人搖了搖頭,又端起了酒杯。歌曲剛好在這時切換,換上來的是一首更為激烈的曲子。
“你看得出來我是冷凍人?”朱林有些驚訝地問道。雖然他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出于保護,協(xié)會還是做了些隱藏措施。
“一千多年前的流行歌曲,不知道什么時候的裝修風格,還有你這身高。你該不會覺得自己在隱藏身份吧,懷舊不要那么明顯?!笨腿巳魺o其事地拿著酒杯喝了一小口。
“嘶——”朱林沒想到對方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我也不是說你應該看不出來,只是之前來的人都對這件事很感興趣,多少都要問一些什么一千年前是什么樣子的,這類問題?!?p> “別了吧,我最近寫論文看那些文獻都要看吐了?!笨腿四樕衔⑽⒎杭t,有些微醉的樣子,“喝酒就不能放松一下嗎?你肯定也不喜歡他們打聽?!彼冻鲆桓币У綑幟室粯拥谋砬?。
“你還是學生?”朱林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客人,又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補充道,“你看,酒吧門的未成年鎖對你沒用,感覺該是成年人了?!?p> “確實是成年人沒錯了,今年剛好十八?!笨腿朔畔戮票?,“你可能不知道,現(xiàn)在你不到二十三歲是別想離開學校的?!边@點朱林還是知道的,現(xiàn)在的基礎教育里就包含了大學的課程。真的是上不完大學,離不開學校。
“剛滿十八歲就迫不及待到酒吧喝酒嗎,嗯?”
“算是吧……”客人撇了撇嘴,“反正現(xiàn)在酒精已經(jīng)變成無害物質(zhì)了,當然對你的身體來說,還是少喝為妙。”
“所以我一般也不喝酒,只是因為其他原因才開酒吧的。說真的我不是很懂酒有什么好的,但是既然有人喜歡,也無所謂吧?!敝炝值哪抗廪D向酒吧一側墻壁上的小書架,里面放著不過四本書。不是那種裝飾品,而是真正的書,但是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去翻過。
“估計你也不會告訴我原因是什么?!?p> 朱林一愣,然后點了點頭。
而后,兩人沉默良久,一種微妙的氣氛,隨著背景中悠揚的純音擴散開來。
直到客人將最后一口酒灌到口中,用食指輕抹嘴角。她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別告訴其他人。我的名字是莫娜拉?!?p> 朱林對上莫娜拉瞇著的眼睛,她的眼中帶著一種不合她形象的俏皮。還沒等朱林反應過來,莫娜拉便帶上墨鏡,像只小貓一樣轉身離開。當她跨過門框時,朱林身后架子上的蟾蜍不合時宜地叫道:“到賬,十元。”
滑稽的奸商音在整個酒吧里回響,好似方才一切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