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那個奇怪的莫娜拉相遇后又過去了很多天,朱林的生活還是一如往常,每天盡心經營著自己的酒吧,休息的時候就在下城區(qū)里到處轉轉。這種平靜的日常會讓人忘記很多事情,但朱林依然記得,她告訴自己的秘密。
“我的名字叫莫娜拉。”
為什么名字會成為秘密?
朱林也在網絡上搜索過這個名字,可是最后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沒找到。上一個在世上留下痕跡的莫娜拉還是在五十年前,顯然不會是自己之前遇見的人。
朱林甚至還專門花錢開通了圖書館的會員,想要找到更多關于這個名字的信息,可是最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找不到。也許這個名字不過謊言,又或者她是突然決定給自己改名莫娜拉也說不準。
但不論是何原因,那天的那人就像是落入大海的一滴水,徹底消失不見了。本來也該如此,朱林也沒抱有期待,只是單純的好奇心讓他嘗試去尋找,那也許并不存在,也無所謂的秘密。
“你好,先生。要點什么?”朱林朝著一個剛走進酒吧的,長著牛角的男人招手問道。
“啊,來點,啤酒吧?!蹦腥说穆曇舸植?,透著一股憨厚老實的感覺。頭上鋒利的牛角也沒有讓他看起來兇狠一點,也許是他時不時撓頭的緣故。
“我這里還真沒有啤酒,但是有比較相似的格烏嗒。是新品了,度數(shù)不高而且很便宜,一瓶十元?!敝炝治⑿χ扑]產品,“是最近的新品,挺受歡迎的?!?p> “啊……那也行?!钡腥擞置偷財[了擺手,“不不不,沒有啤酒就算了,就算了?!?p> “這真的和啤酒差別不大的,真的不嘗試一下嗎?”朱林極力挽留自己的客人,最近他的生意不是很好,每一個客人都很重要。雖然有協(xié)會撐腰不擔心倒閉,但是朱林還是希望自己能把這家酒吧經營好。
“不了,不了?!蹦腥艘贿厯u手,一邊倒退著朝門口走去。臉上是神情有些奇怪,似乎帶著一絲驚恐?
這人好像有點不正常。
朱林看了看旁邊桌子的兩個客人,他們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男人的奇怪舉動,只是自顧自地交談。也許只是自己多想了,朱林安慰自己。
“那好吧,你慢走啊?!敝炝謱χ说介T口的男人喊到。
但正是這時,那個男人猝然睜大雙眼,身體僵硬在出門的一步,臉上血色全無,說不出是驚恐還是發(fā)呆。然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那個男人裸露的皮膚上血管開始凸起,身體變成立正的姿勢,臉上的皮膚開始緊繃。
“喂!你怎么了!”朱林驚慌地喊到。另外兩位客人也注意到了那個男人,他們轉過頭看見皮膚逐漸變得灰白的男人,但他們也不知道那個男人發(fā)生了什么。
“什么情況?”紅發(fā)的客人慌張地問道。
他的同伴顯然要冷靜許多,“恐怕是中毒了,老板你快報警啊?!?p> 朱林自然是早就按下了桌子下的報警按鈕,但是門口男人的狀態(tài)實在是過于驚悚,讓他一時也不敢上前去確認對方的情況。
那兩位客人因為恐懼站起身想要離開,但是那個男人的身軀又剛好將酒吧的門堵住,阻斷了他們的去路。
“老板!這里有沒有什么后門什么的?快帶我們去啊。”紅發(fā)客人從過來取,拼命揮手朝著看呆的朱林比劃。那個男人的身體開始逐漸腫脹起來,這已經不是中毒可以解釋的情況。
“這……看起來像是在載入什么基因啊?!笔直成祥L著長毛的客人,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想起來了一些事情,聲音顫抖,“這……這……好像是……”
“是什么,你說?。 奔t發(fā)客人沖著同伴叫道,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
“跟我來!”朱林也記起來了,自己在常識書里看到過關于這種情況的記錄。他翻過吧臺,腳掌剛一觸地就向酒吧后面跑去。
毛手的客人立刻扯著自己驚叫的同伴跟了上去。
幽靈。
這是常識書上對這種狀態(tài)的稱呼,專業(yè)書籍上,則稱為編輯染色體失調。
因為基因改造技術和相關應用技術的極大發(fā)展,不僅僅是人類自身得到了完善,甚至是動物、植物,乃至微生物、病毒都一同被改變?yōu)楦m合人類需要的形態(tài)。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都得到重塑,一切都是為了人類的生存而存在。再沒有疫病傳染,也沒有不可預料的天災降臨,就算是某天滅絕恐龍的隕石再度落下,也只不過是在人類建造的奇跡般的天幕屏障上激起浪花。
這是自從人類爬下樹冠第一次,身后不再有野獸追逐。他們篡奪了自然的權利,或者說此時他們才是自然。
但是顯然的,這份生的自由并沒有那么穩(wěn)固。當外物都完全附庸與你之后,背叛你的就只能是你自己。就算科學家拼了命設下了無數(shù)道保險盒和修復系統(tǒng),恨不得把整個細胞占滿以避免人因為不可控的基因突變而產生缺陷。作為改造技術根本的編輯染色體N—24也被不知道升級過多少次,產生惡性突變的概率下降到了億分之一。編輯染色體失調,作為僅存的幾種疾病之一,仍然無法被消除,連發(fā)病的原理也都還沒能解釋清楚。
它就像是幽靈一樣,無人能解釋,也無人不恐懼。在這個本能喪失的年代,它就像是最后的本能。
在發(fā)病時,人體會進入和載入基因時相似的狀態(tài),但是這種變化僅僅是在破壞原有的形體,不會在破壞之后進行重建。直到直到消耗干凈身體的物質,以至于連最基本的形態(tài)都無法維持,人體就會變成字面意思上一攤可以揮發(fā)的爛泥。
朱林打開了酒吧的后門,讓兩位客人出去,他自己則立刻跑到了一間電控室一樣的房間里。這房間空間很小僅能容納兩人站立,三面金屬墻壁上全都是各樣的按鈕,這棟房子里全部電器和連上網絡的生物機械都可以在這里控制。
在狹小的房間里,朱林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厲害,呼吸的空氣像是同一口,在腎上腺素作用下各項感官也變得敏感,甚至能聽見酒吧內部傳來的液體流動聲和不知道是什么的嘶嘶聲。朱林沒有浪費時間,眼睛飛快掃過墻壁上一排排按鈕,見到自己需要的就啪地拍下。
隨著朱林啟動開關,酒吧里,玻璃門自動關閉,樓梯和通向酒吧后部的通道分別升起一堵不知材質的墻,窗戶與窗簾一同合上,空氣凈化器發(fā)出嗡鳴。
盡管證據(jù)不夠充分,但是在為數(shù)不多的案例里,接觸“幽靈”患者的細胞,將會極大增加發(fā)生“幽靈”現(xiàn)象的可能。這也是為什么三人會如此慌張,不僅是感官上的沖擊,也是理智在告訴他們逃離。
做好了這些,朱林才算是松了口氣。他按著自己還在跳動的太陽穴慢慢蹲下,回想起以前曾發(fā)生在他的大學實驗室的一件事。
那天他在上實驗課,是做什么實驗朱林不記得了,只記得課程很無聊,實驗的操作很繁瑣。老師在講臺上做演示實驗,每做一步都要和他們這些學生說一大堆細節(jié)。實驗室很寬敞,就是有一點冷——那時候快入秋了。加之上課的人不多,竟有些冷清的意味。
然后,毫無征兆的,實驗室的前門響起砸門的聲音。一開始沒人反應過來,老師也只是停下實驗。朱林記得當時有人罵了一句“什么東西發(fā)瘋嗎?!?p> 外面的砸門聲,只持續(xù)了幾秒。然后聲音就在另一個方向響起,砸門的人應該是跑到另一個實驗室去了。但他不僅僅是在砸門,還喊道:“快逃!液溴漏了!”
除了在睡覺的,其他人幾乎是瞬間沖到了實驗室的前后門。朱林記得那時候也是自己開的門,還是第一個跑出去的。當時他體測有這速度的話,可能能拿個五十米滿分。
一路從五樓跑到一樓,再跑出幾十米遠,前后可能一分鐘都不到。等到他回頭看那些不斷跑出來的人群,學校的廣播發(fā)出避難警報的時候,朱林才感覺到遲到的恐懼。
那種體驗相當糟糕,身體簡直是不受自己控制,就像自己的每一個細胞為了存活集體起義,奪取了意識的控制權一樣。但相對的,日后的某天,朱林無意間看到那些暗地里流傳的此次事件的受害者照片的時候,他也不得不慶祝自己的幸運。那照片實在是凄慘,導致朱林對照片的傳播者產生了極度的厭惡。
朱林舒了口氣,從回憶中走出,拿出褲子口袋里的手機,調看酒吧里的監(jiān)控。
畫面中,酒吧還是保持著原樣,除了地面上多出來了一攤有些發(fā)黃,又帶點紅色的液體。那攤液體沒有擴散太遠,從門口的監(jiān)控看,也沒有泄露出去。朱林的處理很及時,之后趕來的應急處理人員也這樣稱贊他。朱林只是覺得要不是自己這樣做,恐怕就要被隔離起來了。
在被封鎖的街道盡頭,看著那些所謂“專業(yè)人員”穿著防護服、謹慎到不能再謹慎的樣子。林突然想到,等他們看到那攤東西的時候會不會吐出來。結果也如他所料,只有看起來資歷最老的那一個撐著手拿一堆看不懂的工具走了進去。朱林只覺得一種諷刺感,他曾對這個時代抱有信心,結果也沒什么不同。
沒多久,協(xié)會的工作人員也趕了過來,朱林見過他,就是他帶著自己到了這個小酒吧,還在整個下城區(qū)轉了一圈,熟悉了周圍環(huán)境。
“啊,朱林先生。您還好吧,我一收到消息就趕過來了?!贝┲b的大耳朵男人從多龍上跳下就朝著人群中的朱林跑去。
“還好,我沒什么事?!笨粗艿阶约焊?,朱林說道,“卡斯你也不用怎么著急嘛,我也很適應這里的生活了,不用太擔心的。”
“但是這種事情,您看,也不是說該適應啊?!笨ㄋ箠A著公文包,不停搓著手,“哎呦,誰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情,也真是……我這輩子都是第一次遇到?!?p> “有什么辦法,這些事情可不跟你講道理?!敝炝洲D頭看向酒吧的位置,現(xiàn)在酒吧已經被投影屏障包圍起來,看不見了,“就是這樣處理后,應該不會有什么遺留問題吧,真要換房子的話我還有些舍不得。”
“這到不成問題,只是處理的時間會長一些,大概要半個月吧,這可不是把污染的東西換掉就可以了……哦,對了!”卡斯從公文包里翻出一個文件,“這是協(xié)會幫您購買的保險的保險單。您在上面簽個字吧,這種事情肯定會得到賠償?shù)?。?p> “嗯?還有這種東西嗎?!敝炝纸酉逻f過來的文件,是一張意外險保險單。
“是的,我們我們?yōu)槟才帕撕芏鄸|西的,只是為了您能順利融入社會所以沒有一時間全部交給您。”卡斯推了推沒有鏡片的眼鏡框,“按照計劃我們會在您蘇醒一年后,將這些全部移交到您手中。不過有需要的話,也可以隨時安排?!?p> “沒什么必要,我現(xiàn)在也確實是沒什么心情去管這些事?!敝炝汁h(huán)視了一周,周圍都是他還不大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就被趕出來的不熟悉的鄰居們,在下城區(qū)不是每一戶都會安裝朱林一樣的封鎖墻,“看看周圍吧。我現(xiàn)在,還真算不上融入社會?!?p> “嗯?是還沒有熟人嗎?”卡斯有些驚訝,在他的印象里這位朱林先生還是很健談的。
“也不算沒有熟人,大家見面也會打招呼。就是該怎么說呢?”朱林思考了一下,“你看,現(xiàn)在幾乎沒人來問我發(fā)生了什么,就算他們知道是我的店里出了問題。不過倒還是很感謝他們送我的小毯子,今天的風還真有些大?!?p> “這……”卡斯也接著朱林環(huán)視了一周,看起來都是些很普通的人,一群群扎堆低聲交談,“確實有些……怪啊……這怎么回事?”
“誰知道呢?”朱林攤手搖了搖頭,“雖然不是很想繼續(xù)麻煩你們,但是你應該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什么……哦!對對,這個月暫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是那個泱紫區(qū)的酒店,可能你不是很習慣,但是……”
朱林打斷了他,“沒關系,在那里都一樣,能有個住處我也是感謝的。另外說真的,你們也沒必要總是給我紙質版的,手機我還是會用的。”
“其實主要還是為了防偽,您知道的吧。您用不了神經連接?!?p> “無所謂了,我們先去看看酒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