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黑云密布,如一潑墨水渲染天際,讓人覺得陰沉而壓抑。
漆黑一團的夜穹中,時不時有猙獰電龍閃耀,帶給黑暗大地短暫的光明。
與其相伴的是毛毛細(xì)雨。
冰涼。
清冷。
濕潤。
狂風(fēng)大作,呼嘯而來,宛如狂獸在怒吼,街道兩旁栽種的綠化樹木,枝葉劇烈搖擺,帶著土腥味的渾濁濕氣,裊裊升起。
路上的行人匆匆回家,他們仰視頭頂,估計著過不久,濱海市會迎來一場急風(fēng)驟雨。
下午6點左右。
火車站。
以往那人頭涌動,嘈雜喧囂,充滿人間煙火味的火車站,此刻氣氛變得十分冷清,安靜。
從大廳至站臺,每隔著一定距離,都有全副武裝的巡捕站崗,皆面色嚴(yán)肅,眼神警惕,時刻注意著周圍一舉一動。
這里已被全面封鎖,沒有巡捕局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若有閑雜人等走近,將立即警告驅(qū)逐。不聽勸告者,可使用暴力手段,武力態(tài)勢會一步步升級,直至當(dāng)場開槍擊斃為止。
戒備十分森嚴(yán)。
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肅殺氣息。
此刻。
外披塑料透明雨衣的林克,在無遮攔物的站臺邊緣巡走,不可避免的淋著細(xì)雨。
一滴滴如珍珠般的雨水,從光滑黑亮的巡捕帽滑落,墜落在地上的水洼中。
那張冷酷有型的臉龐,一雙有神而明亮的黑眸,再配上貼身筆挺的巡捕制服,以及因練武而散發(fā)出的陽剛之氣,給人一種果決、理智、優(yōu)雅之感。
不遠(yuǎn)處。
鐵路司的司長,周賀。
是一個年齡五十上下,穿著似中山裝,肚子圓滾滾的肥胖男子。
正嚴(yán)聲命令手下乘捕,趕快收拾干凈平臺附近的骯臟雜物,以及安排人手用長竹竿撐著一條長長的大紅橫幅。
其上端正大氣寫著十幾個大字:熱烈歡迎林議員、許議員、周議員蒞臨濱海?。?!
林克看了一眼后,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保護的大人物是三名議員。
之前巡捕局對此是處于高度保密狀態(tài),只和底下人說是重要人物,要嚴(yán)加保護云云的話。
不過議員倒也算得上是大人物。
要知道,大乾的議員共分全國級、行省級、市級、縣級,共四級。
至于鄉(xiāng)鎮(zhèn)一級,不選舉議員。是因為之前有嘗試過一段時間,但名額基本都被宗族、士紳、幫派勢力把持。
每次議員選舉,都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村與村,寨和寨之間的數(shù)百人械斗。
總而言之,誰拳頭大,誰當(dāng)選。
所以農(nóng)村經(jīng)常拿刀動槍,更甚者連大慶年間流傳下來的火炮都推出來爭斗,一度對廣大無辜農(nóng)民帶來巨大傷害,死傷慘重。
委員會這才無奈頒布法令,廢除鄉(xiāng)鎮(zhèn)議員的選舉。
至于國家大權(quán),總體由委員會管理。
最高議會選舉出七人成立委員會,委員會再投票從自己七人中選出國家元首,元首則日常處理政府政務(wù)。
所以,民間有人笑談,議員是預(yù)備役官員,但官員不一定是議員。
議員一旦步入仕途,則起點會比普通人考公來得高,因為背后有立憲黨或?;庶h的力量支持!
忽然。
林克耳朵一動,他轉(zhuǎn)頭望向右手方向,那里是一片朦朧、漆黑、靜謐的雨霧。
目光炯炯有神,好似要穿透雨霧,看清那深處由遠(yuǎn)及近而來的物事。
十幾秒后。
哐次!哐次!哐次!
火車的行駛聲愈來愈大。
先是一對濃烈高照的車燈光,如利刃破空刺照射而出,在黑暗中特別顯眼清晰。
隨后,一條宛如長龍的綠皮卡車,車頭上噴著滾滾熱氣,瞬間沖出迷霧,朝平臺快速而平穩(wěn)的駛來。
見狀,其他巡捕們這才醒悟,有火車即將到站,所有人紛紛抬頭挺胸。
周賀仔細(xì)整理了下衣裝,捋了捋稀少的頭發(fā),臉色莊嚴(yán)鄭重,立在原地,開始打著腹稿,思索到時候該怎么和三名議員打交道,才能留下良好的印象。
“師弟,火車快來了。你等會站車廂出口,等會議員們一出來,你立馬上前給他們打傘?!?p> “這是非常好的露臉機會,在官場上混,人要機靈點?!蓖鹾氵f給林克一柄雨傘,好心教導(dǎo)道。
林克接過雨傘后,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與之同時。
夏乾號火車。
一個獨立小車廂內(nèi),正坐著三人。
“子雨兄,到濱海了?!币粋€戴黑框眼鏡,梳著油亮大背頭,衣裝整潔的中年男子,透過車窗,望到平臺上嚴(yán)陣以待的巡捕們,向旁坐人說道。
“漢忠,這么大陣仗是怎么一回事?會不會太擾民了?”稱作子雨兄的是一位頭發(fā)微白,臉頰干瘦,衣著樸素的男人,語氣略有些不滿道。
“前陣子,田墨被刺殺了,至今刺客都還未抓到?!?p> “我擔(dān)心會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和巡捕局的局長打過招呼。畢竟以防萬一,還是小心為妙?!贝骱诳蜓坨R的中年男子耐心解釋道。
“是阿?!?p> “田墨議員說來在我們立憲黨也是老人了,還是子雨兄你當(dāng)年的同窗。這次被刺殺,很有可能是保皇黨在暗中指使。”另一個議員男子接茬。
“再者,濱海的市長之位,被保皇黨的人搶走。你也知道,濱海市在沿海行省中有多重要。”
“這里擁有大乾最大的海港,是與各國貨物交易的交通樞紐,經(jīng)濟十分繁榮,每年上交的賦稅足占全國兩成有余?!?p> “很明顯?;庶h就是往我們基本盤里插進一根釘子?!?p> “鑒于此,我們才不得不請你來競選議會議長一職。憑子雨兄你的威望和人脈,才可萬無一失的競選上?!?p> “只要你擔(dān)任上議長,那么政府那邊的所有開支和預(yù)算,都需要由議會批準(zhǔn)才行。起碼以后我們還可以卡一卡他們?!?p> 叫作子雨兄的議員,面露沉吟道:“田墨被刺殺一事,我在京城略有耳聞。至于你所說的,刺殺會是?;庶h暗中所為,我持保留態(tài)度?!?p> 說著。
他目光深沉,出聲道:“南方向來是我們立憲黨的地盤,而北方地區(qū)則多支持?;庶h。大慶皇帝雖然遜位,但封建勢力依然深深扎根于當(dāng)?shù)兀绊懥τ仍?,?;庶h緊緊團結(jié)在皇帝左右。”
“私以為,要想破除這種困難局面,唯有發(fā)動群眾,使民智開啟才行。”
“要想民智開啟,需要強大的經(jīng)濟基礎(chǔ)。讓北方人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書讀,要引導(dǎo)他們思考,誰才是剝削他們的既得利益者。”
“我這次來濱海市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與?;庶h爭權(quán)奪利??赡苣銈兛礊I海市會很大很重要,但對于我而言,這只不過全國大局中一顆大點的棋子而已?!?p> “我是要學(xué)習(xí)濱海市先進的經(jīng)濟模式和管理,然后帶到北方去,那里有許多窮人還在餓著肚子,急需引進工廠和技術(shù)?!?p> “這才是挖?;庶h的根?!?p> “我敢說,只要我們立憲黨齊心協(xié)力沿著這條道路努力發(fā)展,不超出三十年,?;庶h便可不戰(zhàn)自潰?!?p> 戴眼鏡男子和另一位議員一聽,皆目瞪口呆,遲遲沒有說話,直到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低聲道:“子雨兄,你的想法太過激進!”
“?;庶h根本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難免又要開啟一場國內(nèi)大戰(zhàn)?!?p> 叫做子雨兄的議員,大笑道:“打!打!打!最好打得痛快!連立憲黨也給打散算了!何為立憲?就是在向?;蕜萘ν讌f(xié)!”
“封建勢力必須被打倒,不然大乾百姓還是得受苦?!?p> 說話聲音越來越大。
嚇得另兩位議員連忙擺手,叫他別說了。說還好是至交好友,才可以這么推心置腹,否則今天的話一旦傳出去,別說保皇黨饒不了他,立憲黨的大佬都要先拿他開刀。
是以,叫做子雨兄的議員才笑笑不說話。
嗚嗚——
火車終于入站停下。
其它車廂的乘客紛紛拖家?guī)Э冢蟀“南萝嚒?p> 平臺上的乘捕開始上車逐一清人。
周遭巡捕們高度警戒,有條不紊的疏散眾多乘客。
周賀和一干官員站在原位,隨時恭賀議員們到來。
林克目光微閃,連忙走到所在車廂的出口。
此刻。
上車清人的綠色制服乘捕中,有一個面容平凡普通,身材中等的男子,一邊招呼乘客收拾好物品,一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逐步往議員們的車廂靠近。
“大嬸,你東西掉了?!?p> “老伯,你的票給我檢查下。”
“你們幾個不要擠,慢慢來。”
“...”
他緊了緊帽子,眼角余光迅速打量著目標(biāo)車廂的防守力量。
唔!
只有兩個黑衣保鏢。
分別站在小車廂門左右。
他心中一定,沒有貿(mào)然靠近,而是停在車廂連接口,暗中觀察目標(biāo)情況。
嘭!
小廂門打開。
走出三位氣度不凡的人。
“子雨兄,等會去我家小坐一會。我們好久沒聚一聚了。”
“對,是該喝兩杯?!?p> “哈哈,那恭敬不如從命?!?p> 三人有說有笑,往出口步去。
見目標(biāo)出現(xiàn),那名乘捕男子頓時兩眼微瞇,眼底閃過一絲凜冽殺氣,旋即跨過車節(jié),順帶關(guān)上車節(jié)的門,腳步極快趕來。
這一絲反常,瞬間引起那兩名保鏢的注意。
他們走來攔下,呵斥道:“這里不許進!你上級沒說么?”
“是么?”
乘捕男子一臉委屈,畏懼,結(jié)巴道:“我.....我是新來的?!?p> 新來的?
那兩個保鏢眉頭一皺,旋即對視一眼,就在這時?。。?p> 忽然。
乘捕男子臉色猙獰,精準(zhǔn)捕捉到這難得的動手時機,于是右手一翻,宛如變魔術(shù)一樣,赫然憑空多出一只匕首。
迅速劃過一個保鏢的脖子。
無聲且快速。
脖子口情緒印出一道長長刀痕,鮮血汩汩流出。
那名保鏢猛地眼孔睜大,雙手捂住脖子連連后退,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只發(fā)出嘶嘶的聲響,隨后無力癱軟倒地。
這個過程非???,眨眼間便已完成。
待這人的同伴反應(yīng)過來,乘捕男子已然向他心口捅來。
他來不及躲閃,只好用手掌阻擋。
嗤!
匕首入肉的聲音。
“啊......”
剩下的唯一保鏢,痛得直接出聲,額頭冒出層層白汗,欲與乘捕男子展開肉身搏斗。
而這一聲慘叫,被周遭車廂雜聲所淹沒。外頭人并不知情。
包括守在門口的林克。
畢竟乘客下車一路響動、說話、打罵聲太嘈雜了。
深知要速戰(zhàn)速決的乘捕男子,臉色愈發(fā)兇狠,果決加大手中力度。
那只透過保鏢手掌的匕刃,在保鏢眼睜睜看著之下,一寸寸捅進自己的心窩里。
他面露痛苦,絕望,渾身立刻無力,連呼喊聲都發(fā)不出,生命力飛速流逝,直至心跳停止跳動。
而后頭所發(fā)生的一切事,那三名議員并未發(fā)現(xiàn),完全不知道兩名保鏢已死,還在慢悠悠的走向出口。
那乘捕男子收回匕首,跨過尸體,腳步匆匆地向議員們趕去。
噠噠噠!
十米.....
八米....
五米.....
距離越來越近。
忽然。
他停下腳步,面色變得陰晴不定。
原來,那三名議員已即將走到出口處。
若是讓他們走了出去,那么自己接下來根本就沒有能力,可以在重重巡捕的保護下完成刺殺任務(wù)。
思及此。
他不得不丟掉匕首,從腰間掏出一只火槍來。
本按照原先計劃,能用匕首,絕不用槍。
因為用槍肯定會驚動到所有人,到時候?qū)λ竺娴奶用摃砗艽舐闊?p> 可現(xiàn)在目標(biāo)即將在眼前消失,事情迫在眉睫,不得不臨場改變刺殺計劃了。
“子雨兄,這次有勞你......”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微笑正說著話。
突兀。
“嘭”的一聲響。
后腦勺頓時中了一槍。
他的笑容陡然凝固,雙眼發(fā)直,嚅了嚅嘴唇,未等發(fā)聲,人頃刻倒在地上。
“漢忠?。。 ?p> 叫作子雨兄的議員和另一名同伴,臉色大變,悲聲喊道。
在車廂門口等候的林克,猛然聽見槍響,心頭大驚,一個閃身如矯捷獵豹一樣,快速躍進火車內(nèi)。
砰砰砰!
又是連響四槍。
剩下的那兩個議員,在剛趕進來的林克眼下,盡皆身中數(shù)彈,紛紛倒地。
林克驚愕。
不可置信!
旋即,怒火中燒,轉(zhuǎn)頭看向開槍的人。
那乘捕男子把射完子彈的火槍一丟,朝林克笑了笑,猛然一個前撲,撞破堅固車窗,靈活跳出火車外,往平臺的另一側(cè)奔去。
林克眸光冰冷,眼神殺意盎然,想都不想,也同樣破窗追了上去。
這時!
清脆槍聲才宛如一柄重錘般狠狠砸在平臺周遭眾人的心頭上!
“有刺客?。。 辈恢钦l喊了一句。
平臺上頓時亂成一鍋粥,大批荷槍實彈的巡捕迅速往這邊趕來。
而與其他官員打交道的王恒,臉色一下唰的陰沉,緊隨其后,沖進車廂里。
至于剩下的大大小小的官員,皆面色發(fā)白,嚇得站都站不穩(wěn)。
尤其是周賀這個鐵路司司長。
當(dāng)手底下的人向他匯報,刺客是一名乘捕時。
本紅光滿面的他,瞬間老了二十歲不止,片刻白頭,只喃喃自語一句:“這是.....要通天了?!?p> 隨后。
頭一昏,眼一花,直接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