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夜里1點半了。墻上的鐘表還在不知疲倦的轉圈圈,這是母親剛買的表,把數字直接貼在墻上,沒有表盤,顯得很有文藝范兒。自從我上大學以后,母親對生活的品質追求就越來越得到恢復。
究竟要不要做這件事,我反復在床上翻身再翻身。我很討厭自己做這件事。為什么生活總要讓我去做呢?
我聽見冷勇在隔壁打著呼嚕,母親應該早就睡著了吧。我一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進書房,從冷勇的電腦包里抽出他每天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最近這一個多月,因為我和Kevin之間迅速發(fā)生的一系列變化,不得不擱置了對冷勇的調查,但昌平五蓮賓館的事情我并沒有忘記?;蛟S,現在是時候開始做我一直以來想做而沒來得及做的那件事情了——看一看冷勇的電腦里藏著什么秘密。
我有黑客Kevin電腦的經驗,黑進冷勇的電腦簡直易如反掌。這次是在我自己的家里,我甚至不需要把文件拷貝出來。
當我依次點開文件夾的時候,竟又找到了曾經在中學時偷看冷勇電腦的感覺,正是當時那個陌生女子的照片引起我的懷疑,才牽扯出后來家里那一團鬧。
就在我以為沒有什么異常的時候,一張照片像一把尖刀,直接撕開了屏幕。
這是一張醫(yī)院的流產單,姓名和日期已經看不清了,上面有醫(yī)生潦草寫的一些字。流產,墮胎,孩子,為什么會跟冷勇有關。我不禁聯想起之前他消失在醫(yī)院的情景,難道他在外面都有私生子了不成?我的心像是結上了永遠也化不開的冰。
“你在干什么呢?”
門“吱”的一聲,嚇了我一激靈。我扭頭,還好是母親。
“媽,你還沒睡?”我有點慌亂,故作鎮(zhèn)定。
“我起來上廁所,看這屋門縫里有燈光。這都幾點了,你怎么還不睡呢,你看什么呢?”她瞇著眼,向我的電腦屏幕上瞥。
“啊沒什么,”一邊說著,我趕忙扣上電腦屏幕,但又不能太快,以免讓她覺得我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雖然確實就是見不得人的事。此時,我大腦飛快地轉動,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告訴母親。
“哦,這個都被你看著了?!蹦赣H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點也沒有緊張或疑惑,這反而增加了我的疑惑。
“你知道這是啥?”見她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我又慢慢打開了電腦蓋。
“我的流產單子?!?p> “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陣兒你還小呢,上初中,我意外懷孕了,沒告訴你?!?p> “為什么沒生下來。”
“那時候咱家沒有指標,政府不讓生二胎?!?p> “萬一是個男孩呢。”
“你爸想生來著,但是得交很多罰款,而且在政府工作的人如果超生了,肯定會沒工作的。我沒同意?!?p> “那他不恨你嗎?”
“不知道,反正他也同意了。再說,我養(yǎng)你一個已經夠費心的了,我壓根就沒想再生一個,我不喜歡變化?!?p> 不喜歡變化,怎么跟我一樣?!拔覡敳皇且恢毕胍獋€孫子嗎?”我追問。
“懷孕的時候,你爺爺正病重,也顧不上了。我剛流產完,他不就去世了。對了,你對這些還有印象嗎?你那時候應該記著點兒事兒了”母親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好像沒有剛才那么困了,并沒有想馬上走的意思。
“記得記得,咱們不是一起回老家參加的葬禮么。”我若有所思。看來流產單是很早時候的,和冷勇近期去醫(yī)院是沒關系的,那我要不要告訴母親五蓮賓館和冷勇去醫(yī)院的事呢?我抖著腿思考著。
“媽,你不恨他嗎?”
“誰?。俊?p> 我沒有回答,我相信她能聽懂我的話。
“你爸?我不恨他呀,我干嘛恨他?!?p> “為什么?”
“誰沒有犯過錯,改正了不就好了。你不犯錯么。”
“那就這么原諒嗎?”
“為什么不呢?”
“為什么要呢?憑什么一個人可以隨便傷害別人,而不受到懲罰?!?p> “他不是故意的?!蹦赣H看了看電腦,沒有繼續(xù)盯著我。
“不是故意的,不能當理由吧?!?p> “不是他犯錯的理由,但是原諒他的理由?!?p> 我沒有繼續(xù)說什么。不是故意的,不是一個人犯錯的理由,但是原諒一個人的理由。這話也對。好多事情我們都不是故意的,為什么非得找一個人受罰?
“哈欠——快睡覺吧,我都困死了?!蹦赣H站起身,往臥室走?!皩α?,搬家我倆收拾出來很多舊的東西,放你桌子上了,你有空看看還要不要?!闭f完,她好像沒打算等我回答就直接走了。
不是故意的,不是犯錯的理由,但是原諒的理由。我還在思考母親剛才說的話。
我把冷勇的電腦恢復好原樣,他應該發(fā)現不了,他是個粗人。我走回自己的臥室,果然看到桌子上放著很多小時候的東西。我一歲時的被褥還留著呢,還有小學時玩兒的變形金剛、溜溜球,那時候簡直太喜歡這些東西了。我拿起一個沙包擺弄著,想不到這些東西居然還在。那些塵封的記憶和往事如今只存在于滿是灰塵的舊物里吧。
這是什么?我好奇。只見桌子正中羅著六七個筆記本。
最上面的一本是藍色的。我打開一看,扉頁是鋼筆字寫著“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右下角的簽名是冷勇。前面地十多頁,都是工整的鋼筆字摘抄的詩詞。再后面寫著“1986年10月2日?!?p> 咦,原來是冷勇年輕時的日記本。我手一顛,本子扣到了最后一頁,竟然寫到了1988年,那是我出生的年份。
藍色的本子下面,還有好幾本,從1981年到2000年,居然記錄了20年之多。
等等,看別人的日記好嗎?我回想剛才母親說的話,她好像是讓我看看桌子上的舊東西還要不要。這些本子擺在正中央,想必她是默許我看了,這么說應該冷勇也不介意。
這些泛黃的紙張是冷勇曾經意氣風發(fā)的青春。我從抽屜里找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后開始翻看。從他們的相識到相愛,再到我出生后的種種,日記本都一一記錄著??粗粗冶亲佑悬c酸,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當翻到其中一頁,我停住了。那是1981年的夏天,很簡短的兩句話:“娘,你怎么忍心丟下孩兒就這么走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嗎?”那是我奶奶去世的時候。那時,冷勇才17歲,也是快要高考。我對奶奶這個詞很陌生,因為他幾乎沒有在她面前提到過奶奶,更別說對奶奶的思念。
我一頁頁的翻看,封存的回憶被一塊兒塊兒點燃。
2000年,日記里寫道:“爸,你能原諒我嗎?你唯一的兒子沒見到你最后一面,你有什么話要囑咐兒子嗎?”那是爺爺去世后的第三天。
合上本子的最后一頁,我久久不能平靜。
我們家這三個人,一路走過20幾年不容易。曾經的歡樂都像過電影一樣在我眼前放了一遍。
其實,一個男人娶一個女人是對她很深的認可。
我決定不再糾纏Kevin,他確實曾經有恩于我。
不過,我記下了紫眼影助理的郵箱,尋找了一處公共網絡,用匿名的一次性郵箱把她在同事背后捅刀子的郵件發(fā)給了全公司的人,這些郵件都是我在翻看Kevin的文件時無意中看到的,原來她不只背后說我的壞話,還說了很多其他人的壞話,背后說別人是她一貫的做法。
至于Kevin,我把他發(fā)給我的郵件和短信打印了出來,放進了包裹,但是沒有馬上寄出。我寫下的郵寄對象是Lisa,地址是從Kevin電腦資料里找到的。我恨他,我想報復他,但是我在克制自己。
一切似乎恢復了平靜。
“小雪,下周一是你的生日。爸爸有個禮物想送給你,你方便下午2點來這里見爸爸嗎?非常非常特別的禮物,請相信我?!?p> 非常非常特別是有多特別,還會吊我胃口了。
收到這條短信時,我正在自習室里埋頭準備出國的材料。雖然沒有Kevin寫的的推薦信,但我本科成績都很高,仍然還是有希望一試的,至少也不辜負自己大學這幾年的努力。用吳迪的話來說,就盡最大力唄。
課都上完了,這學期除了申請,我主要的任務就是找工作了,所以平時時間比較充裕?!澳膬海俊蔽一貜?。
“五蓮賓館?!?p>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