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開心，不忘正事，把王芳喊進鶴鳴堂，又指點了三天三夜。指點完畢，居然帶著高嫣出門玩去了。
王芳一問，也不遠(yuǎn)，就在季傳輝的老家龍陽縣，那里有她一位老友，是天寶庵的住持，曾多次來信相邀。
天寶庵，很奇怪的名字。天寶是唐玄宗的年號之一，一個庵堂居然用皇帝的年號做名字，來頭不小。據(jù)說，當(dāng)年在馬嵬坡，楊貴妃是請人代死，然后她一路隱遁，便是來到龍陽縣，修建了這個尼姑庵。這是傳說，真真假假，誰也說不清，還有說她跑到日本去了呢。
好吧，神獸一旦長大，最高興的總是家長。此時，他們大多要去餐館吃喝慶祝，或者外出旅游，此事古今相同。
雖然王芳一直很乖，不過宋青萍也壓力不小。這回，她這做家長的真是自由了。
王芳還想繼續(xù)修煉下去，但是兼濟都自然不會讓第五隊就這么閑著，也會檢測進度。檢測的手段，自然還是布置任務(wù)，只是任務(wù)的難度，大大下降。
幾天后，第一次的檢測任務(wù)下來了，是一次傳經(jīng)布道。這簡直沒有難度，在王芳看來，這任務(wù)就等于是文化下鄉(xiāng)。
傳經(jīng)布道，或者文化下鄉(xiāng)，自然就是把先進文化送到落后的地方。落后的地方是哪里呢？當(dāng)然是那些小廟。
這就像到農(nóng)村去放幾場電影，就是文化下鄉(xiāng)了。
先進文化在那里呢？自然是中原，是后蜀與南唐，甚至契丹。
實在說來，這會兒后晉與契丹的關(guān)系，就相當(dāng)于馬楚與后晉的關(guān)系，是附屬國與宗主國的上下級關(guān)系。兒皇帝嘛，不就是這樣？
當(dāng)然，這種事太過羞恥，起碼在正史上不能這樣寫。實際上就連契丹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耶律德光的母親、耶律阿保機的妻子、述律太后，她就是這樣覺得。
一旦耶律德光對后晉不依不饒，她就會說：“算了，只要漢人愿意求和，就不打了，難道你還真的想去漢地當(dāng)皇帝？那就像有個漢人來當(dāng)咱們契丹的皇帝一樣，誰都不喜歡，純粹自找沒趣。自古只有漢和蕃、沒有蕃和漢的說法?！?p> 那么，這段時間后晉與契丹既然是兒子與老子的關(guān)系，為什么契丹還想發(fā)兵呢？
當(dāng)然不是石敬瑭和桑維翰，他們對契丹恭敬得很，他們也搞文化下鄉(xiāng)，不，文化上貢，比如有一次送了五六十名樂工給契丹。
平常，后晉對契丹是上、賀、謝、敬、問，也就是上尊號、賀生辰、謝冊禮、進歲幣和進貢、問起居。
比如后晉派文官之首馮道給述律太后上一個“廣德至仁昭烈崇簡應(yīng)天皇太后”的尊號，上給耶律德光的那就字?jǐn)?shù)更多更長了。而契丹也封給石敬瑭一個徽號，“英武明義皇帝”。
后晉給契丹除了每年固定的三十萬匹絹，每個月還要送禮物，如各種寶物乃至飲食，像名馬、茶葉、硯臺、櫻桃等。契丹呢，一般回贈一些牛馬、貂皮、人參等。
所以，有些漢人對此深以為恥，有的找各種理由不答應(yīng)出使契丹，寧愿降職也不去，而鬧得最兇的，要算成德軍節(jié)度使安重榮。
安重榮的父親是將軍、爺爺是刺史，他雖是武夫，卻也勤于政事，并在歷史上留下了兩句名言。
一句是，“天子，兵強馬壯者當(dāng)為之，寧有種耶？”這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在五代十國的進化版；
另一句就是批評石敬瑭割地求榮，“屈中國以尊夷狄，困已敝之民，而充無厭之欲，此晉萬世之恥也！”
他不僅這樣嚷嚷，贏得人心，甚至還辱罵乃至暗殺契丹使者，搞得耶律德光非常惱火。
最近誅邪軍傳來消息，安重榮又給石敬瑭上書，要求進攻契丹！石敬瑭夾在中間，灰頭土臉。
安重榮是當(dāng)日石敬瑭挖后唐的墻角、挖來的人才，現(xiàn)在更是手握重兵，石敬瑭也是輕易不能制服，只能不斷給安重榮擦屁股。
石敬瑭乃是梟雄，自然很清楚安重榮打的什么主意，無非是想自己當(dāng)皇帝。他接到線報，安重榮有一次對大家說，我如果一箭能射中那邊旗桿上的龍，就必有天命。結(jié)果，還真是一箭射中。所以，石敬瑭一直隱忍。
但是安重榮前些日子做了一件事，石敬瑭終于沒法忍了，這就是吐谷渾事件。
吐谷渾是鮮卑慕容部的一支，其首領(lǐng)在唐朝前期被封為青海王，都是大唐公主下嫁；唐朝中后期，受到吐蕃的打擊逃到了山西雁門關(guān)一帶；如今，幽云十六州都是契丹的，所以被契丹所控制和奴役。
而安重榮為了謀取大事，一直在與各方可以爭取的勢力聯(lián)絡(luò)，其中就包括吐谷渾等少數(shù)民族。就在今年春節(jié)前，吐谷渾受到安重榮誘惑，從塞北來到了太原附近。
契丹對此事大為光火，勒令石敬瑭必須給個交代。石敬瑭其實對契丹的貪得無厭也很惱火，但是桑維翰一再勸告，說咱們底子太差了，根本不是契丹人對手，希望石敬瑭訓(xùn)農(nóng)息戰(zhàn)、養(yǎng)兵息農(nóng)，等待國內(nèi)無憂、民有余力，再伺機而動、一擊成功。
王芳曾查閱過這桑維翰的資料，發(fā)現(xiàn)這人的長相和后世的馬總挺像，都是鳥嘴、寬額。當(dāng)然，馬總比桑維翰要帥，他看起來還有幾分秀氣。而桑維翰的臉卻很長，面長而身短。
話說，古代很多這類貌丑而才華橫溢的人。鐘馗就不說了，特有名的比如東晉的道安法師，那可是大牛人，后世所有和尚都姓釋，就是他的創(chuàng)意。
道安禪師的才華太高了，比如凈土宗創(chuàng)始人慧遠(yuǎn)大師就是他徒弟。所以，前秦的苻堅一直想要打到襄陽去活捉他。
這道安禪師是佛圖澄的弟子，可是，這之前，因為他長得又丑又黑，連剃度師看了都心寒，讓他先去田里做幾年農(nóng)活再說。當(dāng)他成名后，老鄰居也驚呆了，紛紛喊道：“漆道人出息了啊”，大約是他長得烏漆墨黑的。
丑得驚心動魄的還有大唐宰相、著名財經(jīng)專家、上了三字經(jīng)的劉晏。書上說“劉晏以神童為秘書正字，年方十歲，形狀猙劣，而聰悟過人?！庇昧霜b獰來形容，可見丑得也是無與倫比了。
所以，楊貴妃把他抱在腿上，“使貴妃施粉黛如巾櫛”，打點粉、梳梳頭發(fā)，不然的話，都以為杜四娘的孩子穿越了。
而桑維翰，因為長得丑，考試時和鐘馗一個待遇，總是不能錄取，畢竟古代當(dāng)官很注意形象。好在桑維翰不僅臉長而且皮厚，沒有去撞墻，后來他父親行賄，總算得了進士。三十歲左右，受到石敬瑭器重，成為掌書記，于是誓死報答。
那時候，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左膀右臂，一個是女婿石敬瑭，一個是養(yǎng)子李從珂。正是在他倆的幫助下，李嗣源在混亂中，繼莊宗之后，成為了后唐第二位皇帝。
李嗣源以橫沖都縱橫天下，當(dāng)年正是他長途奔襲開封，終結(jié)了朱家和李家長達四十年的恩怨，讓李存勖成為了后唐第一位皇帝。
實際上更早的時候，他還是武皇李克用的親兵。當(dāng)日朱溫想殺掉李克用，包圍了他們住的驛館。李克用身邊的人不斷倒下，最后就剩下李嗣源，在李嗣源的保護下，才逃得性命。
李嗣源是個文盲，大字不識一個，大臣的奏章都要找人代讀。但他謚號里有個明字，可知英明神武。但終究讀書少了些，晚年也不能控制大局。
先是秦王李從榮想早點接班，搞叛亂，連累李嗣源連老命都沒了。然后李從厚即位，再然后養(yǎng)子李從珂上位，逼迫石敬瑭，這才鬧出石敬瑭不惜賣土求榮的丑事。
但是，當(dāng)時想抱契丹大腿的可不止石敬瑭一家，還有競爭者。所以，史載桑維翰愣是跪在耶律德光的帳前，從旦至暮、整整一天，這才成功當(dāng)上了賣國賊。
這差事，真心不易。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誰不想當(dāng)老子而選擇當(dāng)兒子？無非是隱忍，無非是時局和利益盤算，無非是文化道德和心胸格局所致。
比如不久將成為后漢開國皇帝的劉知遠(yuǎn)，當(dāng)時也在石敬瑭手下，也一起籌謀投靠契丹?？墒莿⒅h(yuǎn)只同意石敬瑭去當(dāng)兒皇帝，不同意獻出幽云十六州，只有桑維翰態(tài)度堅決。
那時候，形勢的確危急，后唐五大節(jié)度使圍毆太原的石敬瑭。然后，桑維翰跪了之后，耶律德光從雁門來援。而后唐末帝李從珂，則調(diào)動幽州趙德均和鄴都范延光以及關(guān)中各部，雙方形成幾十萬人的大戰(zhàn)。最后張敬達內(nèi)訌、趙德均投降、范延光開溜，李從珂不得已在洛陽玄武樓自燔身亡。
所以，石敬瑭成功建立后晉，桑維翰一躍成為了實權(quán)宰相。而為了維持與契丹的關(guān)系，今年剛過完春節(jié)，石敬瑭就派了兩千兵馬，把吐谷渾重新趕回了塞北。
但是事情并沒有完，因為大家都和杜四娘一樣心懷鬼胎：石敬瑭和桑維翰在隱忍；安重榮那么高調(diào)，未必不是想走一呼百應(yīng)的路線，自己當(dāng)皇帝；契丹呢，對吐谷渾這事那么震怒，未必不是在演戲，耶律德光真實意圖可能還在入主中原。
總之，今年的大戲就是圍繞這一點展開。據(jù)說安重榮殺完使者，又跑去幽州城外打契丹人的草谷，而石敬瑭不想這么早就和契丹爆發(fā)沖突，必須制止，遲早會有大事發(fā)生。
這且不去管它，就算安重榮要謀反，也和王芳相隔了十萬八千里，他們第五隊現(xiàn)在的任務(wù)還是文化下鄉(xiāng)。
林清玄在作戰(zhàn)室講解任務(wù)時，臉色訕訕，不大好意思。他覺得，第五隊不能馬上上崗，自己這隊長應(yīng)該承擔(dān)主要責(zé)任，要是他早點請出天蓬元帥，鬼王還不得束手就擒？
王芳在那里偷笑，她倒是通過幾個任務(wù)，感覺隊友們的人品和實力都值得信賴，絕沒有豬隊友和窩里斗的現(xiàn)象，實在是難得。至于鬼王這事，沒打起來，誰知道那里藏著一個九百年的老鬼？
吃過早飯，眾人從白馬渡出發(fā)了。
大家上了船就自由安排，有的補覺，有的觀賞風(fēng)景，有的聚在一起吹牛，有的獨自打坐苦練，不一而足。
王芳則拿了一卷書倚著船舷看，看得津津有味。當(dāng)然有味，這可是后世武俠小說的濫觴之作、魯迅先生都高度贊揚的《虬髯客傳》。
小說這種體裁，在唐朝漸趨成熟，文辭華艷而敘述婉轉(zhuǎn)，像唐人劍俠小說，大多發(fā)生在肅、代、德、順時期，然后到宋代終于有了第一部文言紀(jì)實類小說總集《太平廣記》的出現(xiàn)。
所以王芳手上這書可不是能隨意送人的，兼濟都也只有幾本，是她自己從秘閣借的。這次真正要送的書一共六十卷，由史存孝保管，正放在船艙里。
林清玄說得很清楚，本次文化扶貧的對象一共兩個，沅陵的二酉山和辰溪的大酉觀。
在一般百姓的眼里，這是兩個不同的地點，但玉遂道說了，沅陵的這個叫作小酉洞、辰溪那個叫作大酉洞。玉遂道是辰溪人，她自己當(dāng)年就是大酉觀的住持。
所以，這六十卷書，大小酉洞各分30卷，內(nèi)容是杜光庭先生的《道德經(jīng)廣圣義》。
雕版印刷技術(shù)在這個年代，發(fā)揮了異常重要的文化傳播作用。掌書記曾本生把文化傳承的使命全放在書籍上，就可見一斑。
雕版印刷，和王芳手上的刺青差不多。先用筆在紙上寫好，再覆印到木板上，然后用刀小心地削掉沒字的地方，于是這塊木板就成了模板。再在字模上蘸墨汁，就可以開印了。
杜光庭的這篇文章三十卷，可是誅邪軍四川分部通濟都的道士們專門從成都運來，送給兼濟都的，存量不多，現(xiàn)在還勻給二酉兩套，可不珍貴么？
“杜先生真是才華橫溢，不愧為道教領(lǐng)袖，連傳奇故事都寫得這么好。”王芳看完之后連連感嘆道。
牛?？莻€好學(xué)上進的小道士，連忙上前接了書過去，“真的那么好看？杜先生還寫傳奇故事呢？”
王芳笑道：“寫李世民和虬髯客爭天下，又寫李靖和紅拂女私奔，你說好不好玩？可惜聽說杜先生已經(jīng)仙逝九年了，不然的話興許還能寫出別的故事?！?p> 這書是她從秘閣借的，大概林清玄以前也看過，他聽到王芳的話，溫厚仁慈的本性便忍不住爆發(fā)了，在那里感嘆道：“這虬髯客其實根本沒和李世民開戰(zhàn)，默默觀察了幾次，確定其是天定的君主后，就走了。
但是現(xiàn)在呢，你們看，為了當(dāng)皇帝，黎民百姓吃了多少苦，那些軍閥殺了多少人：
朱溫，殺唐昭宗內(nèi)園小兒兩百人；殺魏博牙軍七千家，州城為之一空；他規(guī)定打仗的時候，如果將校死了，所屬兵士全殺，稱之抜隊斬；他殺了數(shù)百宦官，這也罷了，但連無辜的大臣和顯貴也殺，長安和洛陽幾乎成了衣冠縉紳的屠戮場。
李存勖，有個叫朱友謙的為他出生入死，李存勖賜他免死令牌。不久，卻用謀反罪殺了他全家兩百口，再過兩年，這朱友謙舊將中的七個刺史，都被李存勖無罪族誅。
石敬瑭，兩個小孩子用竹竿游戲，有人誣告說是百姓練兵，毫不客氣地殺了。他有次過生日，讓蘇逢吉去監(jiān)獄看看能不能放生幾個囚犯祈福，順便讓監(jiān)獄安靜一下。這蘇逢吉去后，監(jiān)獄果然安靜了，因為不管犯什么罪，全殺了。
湖州刺史高灃兇殘好殺，有一次他問集州的官吏，我想把這個城的老百姓都?xì)⒘撕貌缓媚?？官吏說，都?xì)⒘司蜎]人交稅了，還是選一選吧。然后高灃就把城門關(guān)了去選，殺了幾千人。
成汭到荊南時，千年繁華的荊州只剩下居民17家。
所以，南唐宰相宋丘齊說，這個年代是四海淵黑，中原血紅，有生不如無生，為人不如為鬼。”
聽者無語，不是世態(tài)如斯，他們又怎會加入誅邪軍、走在文化傳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