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回頭,蹙眉看向他:“怎么了?踩著電門了?”
“啊,這個,這個……”王威指著宓鸞屁股底下那抹大紅,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來。
郭淮順著他的手指輕飄飄地瞥了一眼:“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宓鸞見王威指著自己這邊,想要站起身來查看。
卻又被郭淮給摁了回去:“甭理他,間歇性抽風(fēng)。”
而后警告地看著王威:“你要是嫌冷就趕緊進屋待著,也省得在這兒抽風(fēng)打擺子了?!?p> 王威:……
嫌我電燈泡了唄?
嫌我塊兒大礙著你倆談情說愛了唄?
行,我進去!我進去還不成嗎?!
他委委屈屈,什么好兄弟一輩子,都是騙人的!
不過,他進屋沒多久,郭淮便一手拎著鳥籠,一手拿著坐墊,走了進來。
見郭淮如此逍遙,他表情有些酸溜溜:“喲呵,怎么著?終于過上了地主老財?shù)纳盍藛h?”
“瞎說什么呢?!惫磳ⅧB籠放在床上。
電熱毯從早晨打開后就一直沒關(guān),整棟屋子只有這一張床溫暖地如母親的懷抱。
他又將鞋襪脫掉,一屁股蹬上床,掀開被子鉆進了被窩。
王威見他眉眼又恢復(fù)到以前的活泛勁兒,哼笑一聲:“喲喲,自個兒做了什么你自個兒清楚??!這么貴重的靠墊兒你都敢拿去贈美人啦?!我看你跟古代那些個一擲千金的敗家子兒沒什么區(qū)別嘛!”
剛才宓鸞坐著的那個靠墊兒是清宮流出來的貴重繡品,上面那一圈一圈的金絲是用真的金線縫制而成的,靠墊上繡的是鳳凰,四角還墜著四顆碩大的珍珠,這些可都是真品!
結(jié)果沒想到,到了宓鸞手里,頗有種“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意思。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郭淮嫌他啰嗦:“嘖,廢什么話啊,這玩意兒當(dāng)初做出來的時候不就是為了讓人用么?!?p> 王威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喲,以前那個寧可不吃飯也不會降低自己品味的小佛爺去哪兒了?”
郭淮哼哼兩聲,直接背對過去,又看起他那本破破爛爛地武俠小說去了。
王威也學(xué)他“哼”了一聲,摸了摸口袋想要掏煙盒,發(fā)現(xiàn)煙忘了帶,于是問郭淮要:“有煙沒?”
“沒?!?p> “煙呢?”
他起身在屋里四處尋摸,發(fā)現(xiàn)郭淮沒有回答自己,疑惑地問道:“啞巴啦?煙呢?”
“……”郭淮依舊不理。
他突然腦子里靈光一閃,轉(zhuǎn)頭問:“你不會是……戒煙了吧?”
郭淮假咳一聲。
“……”王威蹲到他面前:“你沒事兒吧?為了誰?”
他眼睛緊盯著書頁,冠冕堂皇道:“主要是對身體不好?!?p> 王威哪能聽他忽悠?不客氣地戳穿:“別開玩笑了,你當(dāng)初跟醫(yī)學(xué)院那小丫頭好的時候也沒見你少抽一口??!”
“那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人醫(yī)學(xué)院的小丫頭可是明明白白兒給你寫了好幾萬字‘論吸煙的危害性’,你還看一眼了么?”
郭淮臉皮兒也掛不太住,轉(zhuǎn)身仰躺在床上,砸了咂嘴,也覺得自己忒邪門兒:“你說我這是為什么???”
王威瞥了他一眼,不屑道:“為什么?鬼迷心竅了唄!為了宓鸞你還真是什么事兒都能干得出來??!”
這話說得咬牙切齒,對郭淮恨鐵不成鋼。
郭淮卻搖了搖頭:“不對?!?p> “不對什么?”
“你想啊,我之前抽得多兇?怎么她一說我就能立馬戒了呢?絕對不對。”
他之前抽煙抽得兇,一天一包都算是正常水平。其實主要還是他之前沒什么事兒可操心,整天跟著王威他們幾個瞎混,玩夠了就寫點作業(yè),作業(yè)不想寫了就接著玩兒。以前像元旦晚會這種集體活動,他更是懶得參加??勺詮母蝶[在一起后,他是三天兩頭往學(xué)校跑,不為別的,只為了能在學(xué)校見她一面,有時遠遠地看她吃飯都是一種幸福。
“你可真夠卑微的!”王威給他下了總結(jié)。
“……”郭淮聽完,瞥了他一眼,也學(xué)著他的模樣冷哼一聲。
“你哼什么哼?”
郭淮老神在在地將雙手枕到腦后,一副無所謂地模樣:“可憐你,你沒遇到過,所以嫉妒?!?p> 王威:……
倆人在屋里扯了半天閑篇,王威提議:“你都多久沒跟兄弟們一塊兒出去玩了?今兒又是元旦,你跟我一起去海悅吧?!?p> “海悅?”郭淮起身開始穿鞋襪:“別逗了,今晚上皇后娘娘懿旨,我得滾回家吃個團圓飯。”
“喲呵,看來這是得你們家皇上恩準(zhǔn)了啊?!?p> 郭淮家里這點破事兒,王威都知道,因為上次打架的事兒,郭峰把他趕出家門,鬧得整個大院人盡皆知。
老子英雄兒狗熊么,郭峰在外再硬氣,不還是養(yǎng)了個敗家兒子?
眾人心里平衡不少,又能歡歡喜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郭淮不屑:“誰用得著他恩準(zhǔn)?!?p> 這話雖然說得硬氣,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真當(dāng)他回到家后還是乖乖坐在了飯桌前,臊眉耷眼地模樣活像只小耗子。
而老郭家的那只“老貓”正威風(fēng)凜凜地坐在長方桌的上首位置。
今天元旦團圓,郭峰因為是老大,所以眾人都來到郭淮他們家慶祝節(jié)日。
郭淮的二姨和三伯一家分坐在郭峰的下首兩旁,郭淮他媽媽坐在對面,而郭淮的位置就被放置在了他媽媽的旁邊,距離郭峰最遠。
北方元旦吃餃子,一個個薄皮大餡,圓滾滾地在盤子里打滑兒。吃餃子標(biāo)配是醋和蒜泥,郭母用一個又一個的小碟子盛好了,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整整齊齊地放在每碗餃子的旁邊兒。
“喲,一人一碟醋,你們家可真講究?!惫炊淘趪螽?dāng)會計的,四十來歲,戴著金框眼鏡,喜好穿粉色碎花的衣服,但是整張臉?biāo)氐孟駛€蠟像一樣,被衣服襯得臉色更土。
她將自己碗邊的碟子推走,撈起兒子旁邊的醋碟,說:“不用那么多,怪浪費的,我們可沒你們家那么奢侈啊,我跟我兒子用一個碟就成?!?p> 結(jié)果她話音剛落,便招致兒子的強烈反對:“干嘛啊媽,大伯母都弄好了,您就用唄!”
郭淮他二姨卻一把打了兒子一下,訓(xùn)道:“臭小子,你懂什么??!咱家不富裕,別在別人家吃著好飯了,回家再嫌咱們家飯餿!”
好一個指桑罵槐,可憐了郭淮表弟,白白挨了一頓罵。
郭淮二姨夫聽不下去了,蹙眉訓(xùn)斥:“行了,行了!大過節(jié)的,你能不能消停點兒?!”
郭淮二姨看了看眾人的臉色,只能翻了個白眼兒作罷,可動作依舊我行我素,一把將兒子的醋碟搶了過來,放到了中間。
郭淮三伯母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突然起聲道:“子歸明年就要升高中了吧?”
郭淮二姨微微一笑:“是啊,到時候還得麻煩你幫幫忙呢。他這成績不錯的,我算過了,按照目前這個成績來看,怎么著也能考進一中的?!?p> 郭淮三伯母冷冷地笑了一下,說:“那就努努力,一中可不好考啊,多少尖子生卯這勁兒要上呢,不行就多花點錢?!?p> 郭淮三伯母是市一中的教導(dǎo)主任,眼睛毒得很,哪個小孩兒天資如何她不門兒清?說這話意思就很明確:你這小孩不大行,不如就花錢上。
一聽到錢,郭淮二姨不干了,大叫:“那可不成,我們這錢可是要攢著給子歸出國留學(xué)的。我們可不能像他哥似的,那么好的條件,就去上了個花大?!?p> 郭淮:……
他二姨沒什么文化,也不爭氣。當(dāng)年一家人被下放,郭淮他爸考出來了,他三伯也考出來了,偏偏他二姨因為早早嫁人了,沒有上學(xué),所以現(xiàn)在他們一家混得最差。
別看她沒上過大學(xué),但不妨礙她“歧視”從花大畢業(yè)的大哥和三弟,還有現(xiàn)在還在上花大的郭淮……
好好兒的一頓團圓飯,白胖的餃子配上醋,可郭淮吃著都沒他二姨嘴里的話酸。
簡直就是酸氣沖鼻。
飯后,眾人坐在一起談天,郭峰難得卸下大家長的派頭,跟弟弟妹妹嘮小時候的故事。郭淮則趁機躲在廚房幫他媽刷碗,悄聲詢問:“媽,二姨怎么說話酸溜溜的?!?p> 郭母聽后,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聽出來啦?”
“我倒想當(dāng)個傻子聽不出來,您看看,滿桌子的人除了只知道吃的子歸和傻了吧唧上幼兒園的云婷外,誰聽不出來?”
“去,別這么說你弟弟妹妹?!?p> 郭淮低頭在郭母肩上蹭了蹭,難得撒嬌道:“您倒是說說啊,為什么???”
郭母將洗干凈的盤子放到一邊,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窮鬧的?!?p> “不是吧?二姨家不窮啊?!?p> 郭淮二姨夫也是國企職工,雙職工家庭,怎么可能會窮呢?
“不窮那也不代表有錢啊。”郭母手里的盤子被擦得咯吱咯吱響,嘆道:“你二姨現(xiàn)在就想找錢送子歸留學(xué)?!?p> “去哪兒?”
“日本?!?p> 郭淮嗤笑:“喲,多新鮮呢,他們家拿得出那么多錢?”
郭母挑挑眉,揶揄道:“就是因為拿不出,所以在餐桌上一個勁兒地拿話懟你爸啊?!?p> “這關(guān)我爸什么事兒?”
“你二姨想要你爺爺奶奶留給你的那個房子?!?p> 郭淮一聽,不干了,那股子混勁兒又上來了,直接拔高了一嗓子:“憑什么?!”
郭母一聽,趕緊捶了他一拳,偷偷看了看外面,見眾人還在聊天并沒有注意到廚房里的動靜,松了口氣悄聲道:“我看你又是皮癢了!小聲點兒!”
“我不管,那是我爺爺留給我的,我誰都不給!”
郭母看了他一眼,笑道:“瞅你那點兒出息吧。這事兒早讓你爸給回了,你爺爺奶奶退休后一直是咱家照顧的,再說了那房子也是老頭老太太自己做主給你的,沒理由跟你搶?!?p> 郭淮面色不虞,心中不忿。
郭母疑惑地問道:“奇了怪了,你之前不是也瞧不上那座院子么?怎么才住了半年就有感情啦?”
郭淮眉毛一挑,想了半天,才意有所指道:“嗯……算是吧?!?p> 他見臺子上還有剩下的兩盤餃子:“媽,把這兩盤餃子給我裝一下吧,晚上我?guī)Щ厝コ?。?p> 郭母一愣:“怎么,不在家睡一晚?你穿上被套床單我都給你換成新的了。”
郭淮十分干脆地搖了搖頭:“不了,我明兒還得趕期末作業(yè)呢。”
郭母誤以為兒子忙著學(xué)習(xí),臉上又浮現(xiàn)出心疼地模樣:“喲著點兒啊,別太累了。”
郭淮胡亂答應(yīng)著,低頭開始四處尋找裝餃子的容器,這餃子也不是他一個人吃的,怎么著得找個好看點的容器給裝著。
心多細?這么點兒破事都能記得。可一旦你問他,你媽媽今兒穿了什么衣服???保不齊早忘得一干二凈了。
不是遺忘,只是選擇性不關(guān)注罷了……
難怪一些家庭婆媳關(guān)系總是處不好,就有這種“有了媳婦兒忘了娘”的兒子,哪個家庭能處好了?
關(guān)心不怕少,就怕有比較。
心寒啊。
好在現(xiàn)在郭母還蒙在鼓里,還美滋滋地覺得是自己手藝見長,兒子要帶著回去吃……
晚上,郭淮跟著二姨一家一起出了門,郭峰見他一副要走的架勢,輕咳了一聲,問:“怎么你也要走?”
郭淮不樂意搭理他,冷漠道:“嗯,早點回去,不然公交車就沒了?!?p> 郭峰欲言又止,想要留兒子過夜,然后再借由頭讓他搬回來住,但又礙于大家長的面子不想輕易流露出溫情,于是拼命地給老婆使眼色。
可郭母看都不看他,只盯住郭淮路上注意安全,而后便催促他趕緊離開了。
待郭淮離開了,郭峰氣得質(zhì)問郭母:“你剛才怎么不留一下他?!”
郭母裝傻:“誰???”
郭峰:……
看著面前這個跋扈了一輩子的男人突然吃癟,郭母心里說不出地暢快。
這就對了!
兩口子在一起,總讓一個人憋屈,沒這道理。適當(dāng)?shù)姆纯辜仁遣┺模彩蔷?,警告對方:別得意忘形,仗著被愛胡作非為!
夜里,花城迎來難得一遇的大寒潮,這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在城內(nèi)肆意妄為,不知道凍透了多少人的衣衫,這其中便有郭淮。
他從家里回到小院兒,一路上早被凍了個透心涼,露在外面的一顆腦袋冰冰涼,若不是眼睛和嘴巴還能動,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會不會成為這場寒潮中最先凍死的人。
可饒是如此,他依舊緊緊地裹著懷里的飯盒,生怕冷風(fēng)灌進來,浸涼了飯盒,砸了自己的心意。
少年的感情如疾風(fēng)驟雨,狂妄地想卷起你所有的心緒。
當(dāng)宓鸞打開被他敲響的門時,便看到了他鼻頭通紅地站在原地,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鋁制飯盒,沖她露出白牙,艱難地張嘴道:“給,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