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你苦的日子多了,也就不知道吃進嘴里的糖是甜的。
宓鸞坐在桌前看著郭淮帶來的餃子,不知所措。
郭淮倒是熟門熟路,在她房間的煤氣灶旁找到了兩雙筷子,用水沖了沖,擺到她面前:“快趁熱吃,我捂了一路。”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平時跟王威說話時的酷勁兒,不笑,眉尾像掛著寒霜,整個人看起來冷冰冰地,不易近人。只是若仔細看過去卻能發(fā)現(xiàn),他即使不笑,看向她的目光依舊和煦溫暖,如沐春風。
她在他的注視下,拿起筷子,勉強鉗了一個送進嘴里。
味道并不美好,郭淮家里的餃子用三鮮做陷,雞蛋、韭菜、大蝦,三種味道慣常吃的人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可對于從未吃過海鮮的宓鸞而言,大蝦的腥味足以讓她退避三舍了。
所以,她成功地沒能夾起第二個。
“怎么了?不好吃?”郭淮一腔熱血,被她這冷淡地反應澆滅。
她趕緊推辭:“不是,晚上我不能吃太多?!?p> 企圖用淡淡地語氣來掩蓋心虛地內(nèi)心,但還是被郭淮成功拆穿:“你少扯,我都看到你表情了。”
宓鸞:……
見他委屈地看著她,她抿了抿嘴,破天荒耐下心來解釋:“我吃不慣這個?!?p> “什么?”
“蝦?!?p> 宓鸞從小到大吃過的海鮮只有魚,還是她父親從工友那里拿別的東西換來的。與河魚相比,海魚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味道十分的腥,烹飪不得當更是腥氣撲鼻。而不幸地就是,宓鸞母親不會做魚,所以那頓海魚宴活活將她給吃傷了,日后聞見腥味就直反胃,包括這一顆一顆飽滿的大蝦仁。
她只咬了一口便不想再吃下去了。
郭淮嘆了口氣,撈起筷子開始在飯盒里巴拉。
宓鸞見他將餃子一個一個戳破,然后從里面挑出蝦仁,好奇道:“你……在干嘛?”
她問得小心翼翼,郭淮答得卻十分干脆:“你不是不喜歡吃蝦仁兒?”
這句話像閃電驚雷,瞬間劈麻了宓鸞半邊身子。她喘了幾口氣,伸手摸了摸胸口,只覺得心臟在胸口跳動的亂七八糟,心尖兒上又酥又麻,像過了電一樣。
她別扭地將臉撇到一邊,只余那閃爍地長睫暴露著心事。
害羞?感動?還是那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情緒太復雜,一時之間占據(jù)了她全部心房,讓她坐立不安,腦中亂成一團亂麻。
從小到大可從沒有人給她挑過菜。
窮人家的孩子好養(yǎng)活,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在她的字典里,只有能不能吃,沒有想不想吃。
飯就這么點兒,你不吃別人就吃了,但為了生存下去,她也只能盡量將不喜歡的東西都吞進腹中,所以她的世界里只有需不需要,沒有喜不喜歡。30塊錢在二手貨市場淘的不知是誰穿剩下的棉衣,她能穿;上屆學姐留下來的起球的練功服,她也能穿;舞蹈鞋縫縫補補,她還能穿。
這些都是她需要的,但都不是她喜歡的。
誰不喜歡花枝招展?誰不喜歡白色粉色?
可她買得起嗎?
買不起。
所以父母貧窮的“基因”再次遺傳到了她的身上,她的三觀里只有能不能用,卻從不考慮事物的美觀和是否合適。
這點她與郭淮完全相反。
郭淮喜歡美的,見到喜歡的就要占為己有。從小到大殷實的家境給他養(yǎng)了一個刁毒的眼神和刁鉆的胃,所以他的所有東西都是最好的,包括人。
他的一片心意,宓鸞最后還是勉為其難地吃了幾個,餃子破皮便涼透,吃進嘴里彈牙,卻又有說不出的美味。
郭淮見她吃了不少,笑瞇瞇地將碗筷收拾干凈,而后便離開了。
宓鸞在他身后關(guān)上門,門上的玻璃哈著水汽,不時有水珠滴下,浸潤了木門的凹槽,也打濕了這個不普通的元旦夜。
寒夜孤月當空照,宓鸞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平息內(nèi)心的波動。
她在細數(shù),細數(shù)從跟郭淮認識后,他到底幫了自己多少。
從房租到之前的醫(yī)院接送,再到今晚的餃子,他似乎一直在不知疲倦地付出,這讓從未接受過別人好意地宓鸞心生愧疚。
如果說高中老師們的捐款,她日后還能用錢來償還的話,那郭淮這個“債”,她該如何償還?
都說欠錢的是大爺,可如今宓鸞這個“大爺”卻在2001年的1月1日夜成功失眠了……
2001年到了,世界末日論終于不攻自破了,世界各地的預言家紛紛表示2000年的世界末日不過是一個噱頭,更大的世界末日在2012年呢!
瑪雅人預言,2012年12月21日的黑夜降臨后,12月22日的白天將不會到來……
劉格軍刻意壓低聲音,神秘地跟郭淮他們科普瑪雅文化地神秘。
可王威卻抖了抖腿,不屑道:“扯吧你就,2012年還有12年呢!到時候老子都32了,我怕誰,要死大家一起死!”
“嘿,我說威子,你想死自己死去,我還想活呢,我得當?shù)厍蜃詈笠活w種子?!眲e看劉格軍身板小,可他野心大著呢,比誰都大。整日做著拯救地球的英雄夢,只是地攤兒的漫畫都快被他翻爛了,也沒見他獲得什么獨門秘籍,整日只知道瞎混。
郭淮除了王威以外,本就跟這些人關(guān)系淡淡,幾人湊在一起,聚在小院里打牌瞎胡鬧成,但真要聊事兒,還得是王威親近,其他人都不成。
這些人也都知道他的脾氣,輕易也不敢招他,若非他主動來接話茬,一般也沒人敢跟他聊什么。
有什么可聊的呢?
郭淮這種眼睛鼻孔朝天看的人,實乃交友圈兒中最討厭的類型!
往好了說這叫清高,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往差了說,這就是不合群兒,還故作清高。
不過人確實也有那資本,所以大家一般也都是將這種小小的憋屈藏在心里,并不同別人訴說。
幾人扯了半天,劉格軍突然抻頭往外面的院兒里看了一眼,問道:“哎,宓鸞哪兒去了?”
郭淮蹙眉:“干嘛?”
他眼神斜睨,警覺地看向劉格軍。
劉格軍被他這眼神唬了一下:“嚯,我就隨便一問啊,你這是怎么了?”
王威看了郭淮一眼,嗤笑道:“怎么了?哼,護食兒唄!”
狗在進食時,不愿意跟其他同類分享,一旦有其他狗前來逡巡,作為一只護食的狗,他會毫不猶豫地呲牙以示警告……
郭淮:……
他問劉格軍:“你找宓鸞干嘛?”
劉格軍一愣,這才想起剛才要說的“校園八卦”:“你們聽說沒,宓鸞在外面欠了不少錢!”
“你聽誰說的?”郭淮面色不虞。
劉格軍眨眨眼:“她們班的人都知道!還要一些跟她一個高中的也都知道,聽說要不是她高中班主任極力勸她來上大學,她估計就輟學打工了?!?p> 王威驚訝:“她家什么情況???這么貧苦。”
他話還沒說完呢,郭淮便一腳踹了過來。
“喲呵,干嘛?。?!”王威被他這莫名其妙一腳踹毛了,質(zhì)問道。
“有你什么事兒啊!瞎打聽什么?。 ?p> 郭淮臉色極差,眉梢明顯立了起來,眼角也盛著盛怒。
劉格軍趕緊道歉:“喲對不住二位,甭為了我生氣啊,我這就是隨口一說,再說了,校園八卦,八卦,八卦,怎么能當真呢?”
王威被郭淮踹的小腿疼得直抽抽,劉格軍見此趕緊過去蹲在地上幫揉。
其他人見著了,難免陰陽怪氣兒:“喲呵看不出來啊劉格軍,你這按摩的手法跟誰學的?。恳话銈€狗腿子可做不到你這樣兒呢,好一個能屈能伸啊!”
劉格軍被嘲笑慣了也不怕,表情依舊和煦:“你們懂什么啊,咱這也是有一技之長傍身的?!?p> 王威撥開他的手,又問:“你說說啊,宓鸞為什么欠錢?”
劉格軍看了一眼郭淮的臉色,面上怯怯地不敢開口。
“你說就行了!他其實也想知道!”王威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他這才坐到一邊兒說起宓鸞的“傳說”:“別人傳她高中的時候跟大佬談戀愛,騙了人不少錢,大佬找到她家,她爸媽因為這件事氣死了,然后現(xiàn)在那些錢全她一個人背呢?!?p> 王威聽后,不敢相信:“她?!”
“啊,就她?!眲⒏褴婞c點頭。
“宓鸞能干出這事兒?!”
劉格軍趕緊擺手撇清關(guān)系:“這可不是我說的啊,是她們班傳出來的,你想啊,那些人跟她朝夕相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么不能有些小道消息呢?!?p> “我怎么就沒有?”從剛才便一直沉默地郭淮突然出聲:“我也跟她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怎么就沒聽過這些?”
“就是?!蓖跬谝慌詭颓唬骸斑@也太扯了,宓鸞要傍大款至于去傍一社會閑散青年么,身邊兒不就有一金主嗎!”
金主兒指的就是郭淮,眾人看向他,目光曖昧。
郭淮冷著臉起身,給寶兒喂了兩粒鳥食,冷不丁地問道:“誰傳出來的能查到么?”
劉格軍一愣,知道他這是在問自己后趕緊點頭:“能能能!肯定能查到!”
“去幫我查?!?p> 待劉格軍他們走了,王威將手枕在腦后,老神在在地癱在椅子上,問:“怎么著?心疼啦?”
郭淮正用鹿皮擦拭著鳥籠欄桿。
金色的欄桿一根一根,潔凈光亮,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寶兒待在里面時不時轉(zhuǎn)動一下小腦袋,仿佛一個在金碧輝煌的舞臺上吟唱的歌唱家。
他突然將手伸進籠子里,用手心摸索著寶兒的小腦袋,語氣陰沉道:“我的東西,叫得再難聽,也是我的。”
王威挑眉,知道他意有所指:“這有什么的,鳥兒漂亮了還會被獵人打呢,更何況她一漂亮的大活人?!?p> 他在這方面看得比郭淮開:“任他笑我謗我,再待幾年你且看他?!?p> 他這世界觀要多灑脫有多灑脫,這點郭淮就比不了。
“不過也奇怪,宓鸞家境到底怎么樣啊?為什么從來沒見她爸媽來過?”王威也好奇。
“她爸媽確實都去世了。”
“你怎么知道的?”
“……”
郭淮曾經(jīng)找人偷偷打聽過宓鸞的情況,大體信息跟劉格軍那個“八卦”差不多,都是她父母被人氣得生病去世了,而氣他們的那個人就是宓鸞在外面惹來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王威聽完“嘖嘖”兩聲:“看來劉格軍說的沒錯啊?!?p> “沒錯個屁。”
她真是這種人,何苦還跟自己拿喬兒拿到現(xiàn)在?
“萬一她那是故意吊你呢?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紅玫瑰和白玫瑰你知不知道?男人就是越得不到,越想念,得到了就無所謂了?!蓖跬贸鐾顿Y人的眼光,專業(yè)分析。
“……那是你?!?p> 其實八卦的源頭查起來很簡單,三兩句話就能把牽扯在其中的所有人都查清楚。
周一上課時,劉格軍便將八卦的“源頭”告訴了郭淮:“那人叫麥樂樂,之前跟宓鸞鬧過矛盾?!?p> “什么時候?”郭淮每次見她都挺正常的,沒想到在班里竟然還受人欺負?
這人多護犢子,人家還沒說什么矛盾呢,他先入為主便是“宓鸞受了欺負”……
愛果然使人盲目。
劉格軍頓了頓,還是如實解釋:“她曾經(jīng)打了宓鸞一巴掌?!?p> “什么?!那巴掌不是蔣方一打的?!”王威驚訝。
“你說清楚點兒?!惫茨樕弦呀?jīng)掛上寒霜,不說這事兒他還不生氣,一提起這事兒,他當日被宓鸞拒絕的火兒又被拱了起來!
劉格軍一五一十地將故事細節(jié)全告知了郭淮,郭淮氣得握筆的姿勢都帶著顫。
王威看出了他的異常,拍了他一下:“不是吧哥們兒,怎么你氣得跟你被打了似的?”
在男女之事上,王威向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相處時女人或許會被他硬朗地外形和大開大合的性格吸引,但相處久了,也都開始羨慕郭淮的另一半兒。郭淮是出了名的細心、耐心,在男女之事上更是寧愿花更多的時間,讓雙方都能體會到美好。
如今他親耳聽到自己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別人打了,而那個人還洋洋自得到處炫耀,他氣不打一處來,陰沉著臉默不作聲。
王威覺得他這情緒不對。
往日里恨不得拿鞋底摩擦眾人的小佛爺,聽到這種事竟然只是陰沉著臉不做聲兒?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兒吧?”
郭淮突然狠厲一笑:“我?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