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腳傷的緣故,宓鸞沒辦法上舞蹈課,只能偶爾去文化課報個到。郭淮心疼她要自己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學校,于是會故意早晨的時候跟她一起出門,造成偶遇的假象,然后再處于“人道主義精神”的考慮,將她扶到學校門口,目送著她一瘸一拐地走進教室。
“我說你累不累?”這一套流程下來,他們不累,作為觀眾的王威都累了。
“你懂什么。”郭淮不樂意搭理他,抄著兜兒便往宿舍走去。
王威氣得在身后大喊:“嘿,有能耐別去我宿舍補覺!”
大學的生活,對于郭淮和王威這種學生,像一串裹著糖漿的糖葫蘆,外面甜里面酸,一根竹簽筆直地串出了一條寬闊地前路;而對于宓鸞而言,這生活像起了毛邊兒的掛歷,只有冷冰冰地數(shù)字能看,過去了全是廢的,還沒過去的也沒什么期待。
反正她在這里就是一粒沙,風都不屑吹起的一粒沙……
在教室里坐了沒多久,班里其他學生陸陸續(xù)續(xù)地走進來。大家看到她都是本能地一愣,而后彼此互看一眼,嬉笑著找到座位坐下。那副八卦的模樣,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她們正在極盡嚼舌根之事。
宓鸞原本想像之前一樣,擺出高冷地模樣,任憑她們說什么,自己充耳不聞便好,可今天似乎不一樣了,她擺出一副高冷地模樣,卻依舊清清楚楚地聽到前方那幾個女生嘰嘰喳喳地回響——
“聽說了嗎?”
“麥樂樂那張嘴,恐怕全系都聽到了?!?p> “不是我說,她也夠損的,又不是人家搶她男朋友的,她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照我看說得好!憑什么作惡多端的人不受懲罰?我看這才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你小聲點兒!人家都就坐在后面呢……”
……
女孩兒們的聲音這才漸小……
不過已經(jīng)無所謂了,該說的她們都說了,該諷刺的她們也諷刺到了,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她們好樣的,一個個像個馳騁沙場的女英雄,拿著手中的戟刃胡作非為,洋洋自得。
而唯一那個被她們刺傷的宓鸞,卻只能躲在角落里舔舐傷口,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
教室漸漸坐滿,這是一堂大課,舞蹈系三個班一起來上課,上的是《世界芭蕾史綱》,講的是斯特拉文斯基成名的芭蕾舞劇《火鳥》。
《火鳥》改變自俄羅斯童話,講的是年輕的王子在林中偶然捉到一只火鳥,火鳥被捉后,為了求放過拔下自己的一根羽毛作為愿望交換。王子欣然同意,而后又在林中發(fā)現(xiàn)了十三位翩翩起舞的公主,王子抵擋不住誘惑跟隨13個公主回到城堡,誰知被吃人魔王卡歇伊擒住,要將他變成石頭,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王子突然想到火鳥的羽毛,于是拿出來召喚火鳥,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其他13個公主,最后王子和第13個公主結(jié)婚,童話故事圓滿結(jié)束。
“1910年6月25日《火鳥》在巴黎歌劇院進行了首演,在我們芭蕾這塊兒,有一句俗語叫‘一只白鳥和一只紅鳥’,白鳥指的是《天鵝湖》,而紅鳥指的就是《火鳥》,有此可見,《火鳥》的地位也是很高的,以后大家在學習時還會遇到……”
老師在臺上滔滔不絕地講著芭蕾史,可宓鸞卻一句都聽不進去。不知為何,她總是下意識地認為周圍的同學在竊竊私語時就是在說自己。她受不了,腦袋好像被塞了一團棉花又澆了一壺水,又暈又脹,卻無濟于事。
她開始焦躁,開始警惕著周圍的一切,眼神也由之前無所畏懼地冷漠,換成了時不時的閃爍躲閃,她開始心虛,卻又找不出自己心虛地理由。
一切起因無因無果,卻又折磨地她寢食難安。
第一屆小課下課十分鐘,她依舊獨自待在座位上放空。
周怡突然找了過來:“你沒事兒吧?要上廁所不?”
宓鸞驚訝地看向她。
她笑笑溫柔地笑笑,如春風拂水:“王威跟我講的,你腳腕受傷了,需要我扶你去廁所?!?p> 宓鸞沉思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她倒不是非要去廁所不可,只是為了逃離這令人生悶的場合罷了。
所有人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看向自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獸,遇著雄黃酒就能現(xiàn)出原形。
周怡在衛(wèi)生間外面等她,她獨自進去了。
走廊盡頭的衛(wèi)生間,設(shè)有三間蹲廁,外面是一個洗手臺,兩個水龍頭。
在隔間的宓鸞剛整理好衣服便聽到外面來了人,她剛要開門,卻聽見一個熟悉地聲音說道:“你還跟其他人說了?怎么管院的人也在問我?”
這是她同班同學,跟麥樂樂關(guān)系不錯的一個女生。
“肯定啊,我朋友這么多,不怕搞不臭她!”
這是麥樂樂的聲音,充滿譏諷和不屑。
宓鸞皺眉,偷偷趴在門板上傾聽。
“你小心了,我聽說宓鸞跟建筑系那個郭淮走的可近了。”
“誰?。俊丙湗窐份p蔑道。
“就是那個小佛爺??!他爺爺之前是建筑系院長的那個!”
“哦……他啊?!?p> 麥樂樂身份不小,雖然跟郭淮他們不是一個圈子的,但到底家里也是有頭有臉的,雖然不認識,但到底都見過。
他們這些公子哥兒的奇聞異事,永遠都是她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什么叫‘他啊’,你知道他誰么?”
“不就蔣方一前男友么。我看也不過如此,就你們這些花癡,見著人家長得帥,就覺得他天不怕地不怕了,不是最后還是被人踹了么。”麥樂樂不屑,對于郭淮這些人,她只是聽過卻沒見過,所以并不在意。
“得了吧,你是沒聽說,郭淮為了宓鸞那個女的,差點當眾打蔣方一!”
麥樂樂倒吸一口涼氣:“真的假的?”
“這還能有假?我朋友在旁邊看得真真兒的!”
宓鸞:……
所謂“三人成虎”是不是就是現(xiàn)在這種局面?
她慣常冷面對待這些人,像現(xiàn)在這種局面,她確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正當她進退兩難時,廁所的門突然“嘭”地一聲被撞開,只聽周怡從外面走進來,冷聲道:“你們有這磕牙的閑工夫,不如多背點芭蕾史啊,免得出去讓人笑話你們無知又文盲!”
周怡是個靦腆地孩子,但同時她也是個家境良好的孩子,家境良好的孩子性格即使再溫柔也會不自覺地有正面硬剛的時候。周怡就是這種人,郭淮也是,王威更是。
他們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不主動惹事兒,甚至平時慫了吧唧,輕易不會出頭,但真要遇到什么觸犯到他們底線的事兒的時候,他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站出來為自己或者朋友發(fā)聲。
正如現(xiàn)在的周怡。
麥樂樂沒想到平時木訥不愛說話的周怡此時竟然主動站出來嗆聲,本就心虛地她結(jié)結(jié)巴巴強撐道:“要……要你管!”
說完便帶著同伴匆匆忙忙離開了。
逃避是生物本能,也是膽小懦弱慣用的伎倆。
周怡冷著臉看著她們離開,過了一會兒,敲了敲宓鸞所在的廁所的門,說:“出來吧,她們都走了。”
宓鸞這才打開門,走了出來。
她伸手洗手的時候,周怡突然說:“沒想到你這么慫。”
“……”宓鸞垂眸。
她不是慫,是覺得沒必要糾纏……
周怡又說:“她們說的明明不是事實,你為什么不反駁?”
宓鸞抿了抿唇,突然轉(zhuǎn)過身來,說:“你怎么就覺得她們說的不是事實呢?”
周怡驚訝:“因為我跟你之前也是一個學校的啊?!?p> “一個學校的就真正了解我了嗎?我在高中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朋友。”
周怡咬了咬唇:“反正我信你,我就是信你?!?p> “……”宓鸞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眼,企圖從她這雙黑白分明地眸子里窺探出一絲的虛情假意,可惜她失敗了。
她再次垂眸,低聲道:“不過只是你們的意淫罷了,我什么樣,我該是什么樣,都是你們的錯覺而已?!?p> 周怡挑眉,像是在哄一個別扭地小孩一樣,安慰道:“好,可以,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就認定你不會是那種人,其他人隨便好了。”
說完,她又架起宓鸞,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教室。
第二節(jié)小課,老師播放了一小段《火鳥》的節(jié)選供大家欣賞。
可就在演到“王子偷看13位公主翩翩起舞”的片段時,門口突然沖進來一個女孩兒,打破了一室的寧靜!
“麥樂樂是誰?!”
“……”眾人面面相覷。
“麥樂樂那個賤人給我滾出來!”
女孩兒歇斯底里,語氣透著即將崩潰地癲狂。
老師坐在講臺上,厲聲質(zhì)問:“這位同學,現(xiàn)在我們在上課,請你出去!”
芭蕾史老師也是倒霉,教了這么多年的課,還是頭一次遇見有人擅闖課堂的情況!
可是這個女生聽到老師的呵斥不但沒有害怕,反而變本加厲地尖叫道:“麥樂樂你這個賤人!唐可明明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你為什么還要糾纏他?!你難道就這么缺男人嗎!”
學生時代,能引得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只有愛情了。
年少無知的愛,誤以為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全部,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自己跟自己的幻想談了場戀愛。
自己腦中幻想著他愛自己,幻想著他也跟自己一樣憧憬著未來,幻想著兩個人之間擁有美好的未來,幻想著幻想著,發(fā)現(xiàn)一切不過只是夢幻泡影,轉(zhuǎn)瞬即逝,到頭來還要怪對方?jīng)]能給你所有。
闖進來的女孩兒情緒激動,一連串的污言穢語敲擊著每個課堂內(nèi)的大學生的底線。
課堂是什么?
這是求知的地方。
求知又是什么?
那是讓人擺脫蒙昧和低級趣味的東西。
女孩兒的污言穢語就相當于在一堂宗教課上放A片,沖擊著無數(shù)人的三觀,也引起無數(shù)人的反感。
有人蹙眉喊道:“麥樂樂,你趕緊把這人弄出去!什么東西啊,一直在這里叫!”
“就是,這是上課的地方,不是她貼大字報的地方,尊重一下別人不成么?!”
“簡直離譜!”
同學們七嘴八舌討論地歡。
麥樂樂卻面如醬色,冷著臉站起身來問:“你來這干嘛?”
“我問你,唐可是不是又跟你好了?!”女孩兒齜牙咧嘴,好不瘋狂。
麥樂樂卻要在同學之間穩(wěn)住陣腳,輕描淡寫道:“咱們出去說?!?p> 說著,她走下階梯教室的臺階,想要拉著女孩兒的手出去。誰知女孩兒突然將她撇開,喊道:“不用!就在這兒!讓你的同學和老師看看你是什么嘴臉!”
麥樂樂氣笑了:“我什么嘴臉?。慨敵蹩墒悄惝?shù)眯∪?,你要我什么嘴臉??p> 年輕氣盛,不怕丑。
什么糟心事兒都敢放到大庭廣眾之下曝光,好像非要在人群之中掙個孰是孰非。
可她們卻忘了,看客永遠不是法官,判案還得到法院……
一場鬧劇,隨著背景的《火鳥》交響樂,徐徐拉開。
“你知不知道唐可早就跟我說你這人矯情了?”女孩兒大老遠跑一趟,先發(fā)制人。
“呵,所以呢?現(xiàn)在還不是我跟他在一起?”麥樂樂一局險勝。
“在一起又怎樣?他只不過是覺得你家有錢,你能幫他在花城找個好工作罷了!”女孩兒改換“打法”,從實際出發(fā),懟得對方啞口無言。
麥樂樂一時失語,女孩兒卻趁機乘勝追擊:“唐可還跟我說了,你天天說你們班女生的壞話?!?p> 女孩兒戲謔地瞟了一眼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的諸位2000級舞蹈本一的同學,嗤笑道:“你們不會真以為她多喜歡你們這個班吧?有沒有個叫宓鸞的?還是什么甄宓的?那個女生,我告訴你,她在你背后默默編造你的謠言,說你被人包養(yǎng),又說你欠債累累。她自己主動跟我男朋友承認噠!就是她!”
班級一片嘩然!
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宓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