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大安皇朝京城極為熱鬧,從白天吵到了平日里的宵禁,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jié),又是當今皇上的誕辰,而且三喜臨門的頒布了“幸安”這個頗具吉祥話的年號。
大過年的,下至平民,上達天聽,無非就是想給來年討個好兆頭,今年這么好的一個開頭,自然是想抓住年節(jié)的尾巴好好鬧上一鬧。
因此也怪不得整座京城好似吵得翻了天一般,若不是當今皇上親自開口今日宵禁延遲一個時辰,只怕這京兆尹今夜得把京城一大半的世家子弟都給抓起來。
京兆尹作為天子身邊的官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肯定不行,但京兆尹這個正四品的官在京城還真不大,不知今夜又得愁白多少頭發(fā)。
今夜京城的天上被數(shù)不盡的孔明燈遮掩得都難以看清不停閃爍的繁星和依舊清冷的明月。
最繁華的街道如今也是掛滿了一盞盞貼有燈謎的小紅燈籠,實在討喜,不乏有才子手拿折扇站在紅燈籠下?lián)u頭晃腦,也不知在討哪位佳人的歡心。
含羞帶怯的閨中小姐坐在窗前,許愿先前放下的河燈直直闖進去心儀公子的眼簾,免得他被今夜別樣的繁華迷了心智。
河燈綿延三千里,嗔怨情思甜如蜜。
大安皇朝坐鎮(zhèn)中原數(shù)百年,而近幾十年,尤其是當今的皇上上位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只是當今皇上上位時手段實在不合禮法,并且還毫不遮掩,任由史官記載,當年京城也有不少人在大街上都敢為此爭議不休。
三十幾年前當今皇上弒兄奪權,禮部尚書死諫不成,怒改已定的年號“新安”為“辛安”,寓意安國在這個枉顧祖宗禮法的皇帝手上往后一定艱辛。
而在當今皇上坐鎮(zhèn)三十余年之后,禮部重議年號改為“幸安”,而提議修改年號的正是前禮部尚書的關門弟子,高達古稀之齡早已賦閑回鄉(xiāng)的前禮部尚書不執(zhí)一言,當今皇上也是如當年一樣不聞不問,只說由眾愛卿自行商討。
下邊一群當了幾十年官員自認熟稔帝王心思的老狐貍自然是好好商討了一番,避重就輕,甚至大費周章的嘲諷了一下前朝閼治皇帝所用的“興安”年號,有史稱“閼治盛世”的時代就在這些太平年代的官員嘴里如此德不配位。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畢竟安國如今可真的稱得上穩(wěn)坐中原,八方來朝。
北方的草原邑國十幾年前被打得四分五裂,近年倒是傳來了個邑國好不容易重整了草原內部,不過實力嘛,想來也是大打折扣。
西邊的大漠犰國和東海那邊的島國咼國,包括其他周邊的小國家自古以來便是中原皇朝的朝國,這幾十年更是恭恭敬敬的一年一賀,不敢有絲毫怠慢。
甚至于在如今的大安皇朝官員眼中,中原江湖宗門之間的吵嘴都比邊疆的摩擦爭斗熱鬧。
十多年沒什么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安國也不可避免的有點重文輕武,畢竟太平盛世的官員怎么都比吃著練兵的苦,每日還要擦槍磨刀上陣演兵的武將強。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不說歷來就熱鬧的江湖,文壇近年也鬧了不少笑話,比如傳言近年出了個考取功名三十年終于中舉最后得了失心瘋的范老爺,這個在當時可著實成了江湖俠客們坐于客棧里的談資笑料。
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時代了,似乎這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便沒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戲碼了。
今年是幸安元年,在家人團圓的節(jié)日里,有個少年逃出京城,扎進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江湖。
少年站在京城南門不遠處的密林外,少年最后回頭看了看這個生活了十五年的“家”,煙火燦爛,仿佛書中描繪的天上的無憂城一般。
少年本就逆著光,身后有點異樣的黑影從一點然后慢慢化成一片,如同黑色的火焰般附著在少年身上,用著不小但僅有少年能聽到的聲音怪笑道:“嘿嘿,看看這座城市,你就知道你以前有多么格格不入了,把身體交給我,作為交換,我來幫你把那些你看不爽的大人物給殺了,如何?”
少年不語,這種話他每天要聽無數(shù)次,好像自從他出生起這團黑影就與他在一起了,少年學武登堂入室之后才明白,這是他的心魔,一個殺不掉甩不開的另一個自己。
黑影愈發(fā)漲大,語氣更為囂張:“這座城里有本事的就那么幾個,你最恨的算一個,不過我要殺,他就得死?!?p> 少年聽見身后密林的一聲嘹亮雕鳴,低頭輕笑:“好了,聽你這么說,心情好了不少,我知道我殺不掉他,那就眼不見為凈吧。”
少年身上的黑影暴漲后又迅速變小,猶如泄了氣一般,少年回頭追向那邊傳來鳴叫的地方,不理那團黑影在心湖深處的罵罵咧咧。
十幾年前北方草原邑國來犯,當今皇上何等氣概,從西邊漠城的十朝古都遷至北方,做到真正的天子守國門。
再加上當時大安皇朝的軍力著實不弱,君王親征一鼓作氣打的北邑支離破碎,更是收復了前朝內亂時丟失的疆土。
因此京城已經(jīng)算得上大安皇朝境內除卻軍隘最北的城市,南門出去便是京南道,當年朝廷于崇山峻嶺中開出的一條官道,用來匯聚從盛產(chǎn)糧食的南方城鎮(zhèn)運過來的物資。
京南道上隔個幾十里才能看到一座驛館,雖說因為常年無戰(zhàn)事,所以經(jīng)常也準許無官職的江湖人士入住,不過少年這個逃出京城,隨時可能被通緝的情況,為了不留下痕跡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密林的樹上過夜了。
少年坐在一棵大樹的樹干上,心下想起之前記下的大安皇朝地圖,默想了一下早已規(guī)劃好的路線以及目的地,無意識輕輕念了句:“南宛?!?p> 心魔不甘寂寞的又鉆了出來,落在少年背后的陰影處,好像與黑夜合為一體一般,幽幽說到:“人都死了,還去找她曾經(jīng)呆過的地方干嘛?”
少年落寞的低下頭,用著僅有心魔聽到的聲音回了句:“我只想去看看她曾經(jīng)身邊的人,問問他們,她是不是從小就心狠,還是只對我如此?!?p> 在少年看不到的身后,心魔的身影越漲越大,最后黑影幻化成和少年一模一樣的身體,只是不同于少年的落寞,那張清秀的臉上滿是煞氣和兇戾,就像一張山水畫被潑滿了鮮血,詭異且離奇。
天上一只月下翱翔的雪白大雕,身如閃電,僅靠身形就擊落了一只密林高空的霸主老鷹隼,其他的鳥禽類縮在林間,瑟瑟發(fā)抖,不敢露頭與它爭地盤。
少年看著天上肆意橫行的雪雕,離開了那座“牢籠”,最開心的便是它了,少年撓了撓頭,心想我可不能連你也比不上。
少年臉上灑有透過枝葉落下的月光,從苦澀中擠出微笑,盯著月亮的眼睛里滿是希望。
此時的京兆尹周誠看著快要塞滿京兆尹府犯了宵禁的世家子弟,真想不管不顧的下令狠狠抽他們每人二三十大板,可是看了看堂下幾個喝的酩酊大醉的正一品官員的子弟,又只能裝聾作啞的暗自在心里排資論輩,前面的打重一點,最好嚎叫聲傳出京兆尹府,傳到皇宮那邊,后面的自然隨意打兩下交差了事。
只是他還不知道當今皇上早已不在皇宮,皇上換上了尋常達官貴人的錦袍,身邊只跟了兩個換了書童衣服的小太監(jiān)。
巡街的侍衛(wèi)看見這個富家翁打扮的老人,被隨意拿出來的一塊令牌打發(fā)后,老人就籠著手在皇宮周圍轉了起來。
先是走到了國子監(jiān),看了看國子監(jiān)大門外新張貼的一對春聯(lián):百世歲月當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萬象更新。
老人叫一個小太監(jiān)念了一遍,笑罵了一句:“好一個文人風骨,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拍馬屁?!?p> 老人朝里面張望了會兒,就離了去,直往皇子監(jiān)去。
皇子監(jiān)是今朝新立,地點設在國子監(jiān)旁,里面住的都是未成年的皇子,至于成年的,按照當年朝堂上一怒之下廢了太子的皇帝親言:“成年了之后有本事他們日夜住在青樓朕都不管,沒本事露宿街頭的,朕也不會用我大安的國庫來養(yǎng)這些個廢物。”
如此皇子監(jiān)就像個住宿學堂一般,當今皇上陸陸續(xù)續(xù)把他十幾個兒子丟到那里去后,就算是皇子監(jiān)里皇子的母妃想要出宮來敘母子深情也是艱難無比。
老人轉至皇子監(jiān)門外,大門兩邊空空如也,只是旁邊由朝廷弄出來的京城文武榜又貼了一張新的出來,第一名依舊是已經(jīng)被廢了的太子陸瓏,最后一名是一個新登上榜單的名字九皇子陸蛟。
京城文武榜是皇帝特許,類似江湖榜單一樣的給京城里的年輕一輩排名,不分文武,只分高下。
皇子監(jiān)里面隱約還有燈光晃動,老人瞥了一眼就繼續(xù)繞著皇宮走。
走至一處別院,大門上同樣沒有張貼春聯(lián),老人伸手,身后的一個小太監(jiān)趕緊遞過去一把鑰匙,老人打開后吩咐了一句“在外等著”。
小太監(jiān)接過鑰匙,關好門后恪盡職守的守在門外。
老人走到別院大廳,廳前種的花枯死了許久,常年沒人收拾,灰塵不是一般的重。
老人想起了二十年前在這陪他的一個傻女人,后來又想起了她的兒子。
老人怔怔出神好久才開口問到:“我今年六十幾歲了來著?!?p> 一道戴著蛇形面具的身影鬼魅般的現(xiàn)身,沒有絲毫敬意的答到:“我怎么知道?!?p> 老人對于他的不客氣也不以為意,只是接著問:“那個小子可是去南宛了?”
蛇形面具的男子似是不服氣的回到:“剛出城門?!毖韵轮馐沁€不一定。
“哈哈哈,我就是喜歡你明知輸了卻還是不認的無賴勁兒,行,那就讓那個小子再走幾步,讓你輸個心服口服?!崩先碎_懷大笑,似乎比今日上朝聽那些個朝臣官員作的那些文采斐然的詩詞還要開心。
蛇形面具眨眼間消失了蹤影,不知是惱羞成怒還是不想呆在這個對他而言同樣傷心的地方。
老人想起了那個小子知道他的身份后第一次和他見面的場景,那個吃他的穿他的住他的毛頭小子,還有臉說:“有生無養(yǎng),斷指可報,有生有養(yǎng),斷頭可報?!?p> 老人當時只是笑答了一句:“可別用你的手指來埋汰我,我已經(jīng)有十多年沒見過血了?!?p> 老人仰頭盯著十余尺寬的天空,這天下,如今在我眼里也就這般大了。
小子想走就走,留在這京城的以后沒有幾個有出息的,都從外面躺一遍泥再回來。
至于問我為何如此苛待你們?
我就是要讓全天下人都心服口服,為什么這個位置只能由我來決定誰坐上去。
治國幾十年,無大錯積小功。
歷朝歷代的君王都睜大眼睛看看,你們比不了朕,同樣比不了朕親選的下一任大安皇朝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