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第一天,大家列隊自報家門,云享除了胖玉和自己的同桌仍然誰也不認識,誰能一下子記住那么多人名呀,況且都要立正也不能扭頭看報名字的人長什么樣。
但是,一個纖細的聲音引得她忍不住扭頭偷看了一下,果然是她,那個白皙頎長的女孩,可惜名字還是沒聽清。
軍訓休息間隙大家才有機會慢慢熟悉起來。云享對方言的分辨力突飛猛進,已經能聽懂百分之八十,但她可不打算學說本地的方言,從小她就一直說普通話,因為她一歲多就隨父母離開北方的煤城故鄉(xiāng),先在最南端的亞熱帶城市念小學,中學又到了中原,物極必反,結果云享既不會說故鄉(xiāng)的北調,也不會說咬舌的南腔,只會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跟同學們聊天時云享覺得語言象一條無形的鴻溝阻礙了他們之間的交流,他們一聽云享的普通話就硬生生的從方言中拐出來,拿腔拿調的跟她說普通話,就好像他們被云享的普通話攔腰打了一棒,不得不硬性拐彎。這種做作的發(fā)音給云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后來無論何時何地云享只要一聽到這種普通話就知道那說的人必是中原人士,從來沒錯過。
重點高中果然匯集了各個初中的精英。軍訓臨時任命的女生班長又漂亮又大方,跟很多同學都很熟絡,班上有不少同學都跟她念的同一個重點初中。
云享越看她越眼熟,后來終于想起來在市里的一個英語朗讀比賽中曾跟她同臺競藝過,她那口純正流利的口語曾讓她絕望的羨慕,后來她不出所料地獲得了冠軍,而作為S單位子弟中學唯一代表的云享只獲得了語音標準單項獎。
男生班長個子高高的,皮膚黝黑,襯托著眼睛牙齒灼灼閃亮,一笑,白牙在陽光下都反光。他對軍訓好似極其投入,立正筆直如鐵,踢正步動作標準得象木偶。而且他還特別能出汗,同樣在烈日下站一下午,不愛出汗的云享只額頭微微冒幾個汗珠,他卻猶如淋了場大雨,前心后背都大片的透濕了。云享甚至懷疑就因為他天生異稟,如此地會出汗才當上的班長。
云享在軍訓中雖然趕不上倆班長那么耀眼,確也非默默無聞。與云享同樣的蒼白瘦弱,班里的另一個女生就顯得驕氣的多,老扭扭捏捏哼哼唧唧的,還頻繁的掏出手絹來擦汗,教官氣憤的沖她喊:“立正不許擦汗!”她就嬌嗔的撅著嘴,這才是真正的小女生姿態(tài)吧,云享從小就沒給培養(yǎng)出來,后來吃了多少虧。
所以啊,云享既沒有廣泛的人緣、又不會出汗、又不會撒嬌,唯一剩下的只有認真二字了。教官要求的動作總是認真的做好,也從來沒流露出倦怠的神情,也許就是這份認真執(zhí)著使她在軍訓結束后贏得了優(yōu)秀戰(zhàn)士的稱號。不過對于從小學到初中就獲獎無數的云享來說,這也沒什么值得激動的。
軍訓結束了,真正的高中課程要開始了,云享象初中那樣提前預習第二天的課程。可是高中物理課本猶如天書,云享看了半天也摸不著頭腦,感覺就跟初中的物理毫無關系似的。
苦讀了一個多小時,沒有結果,云享泄氣地上了床,還是明天聽老師講講課再說吧。但以前在家里習慣十點睡覺的云享被大寢室里的喧鬧吵得將近十一點多才睡著。
高中伊始的物理課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令人沮喪。由始至終云享都覺得在聽天書,完全不能領會其中的奧妙。一下課,教室里就吵翻了天,五十六個人都激動的大聲討論老師剛才講的內容。云享發(fā)現不止自己聽不懂,同桌、前后桌的同學都聽得稀里糊涂,這樣一來云享的心里就平衡多了。
幸好下一節(jié)是語文課,這可是云享的強項,要不是家里反對,其實云享更想報文科班,但父母的意見是文科就業(yè)面太窄,還是理科更好找工作。而這所省重點高中每年級八個班中也只有兩個文科班,可以想見市場的需求狀況。
大課間時班主任來訓話。云享頭一次聽說歷史老師居然也做班主任,這個職務一般都被主科——語文、數學等老師霸占的。班主任果然與眾不同,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據說還是九三學社的成員。他彬彬有禮地的問候了各位新生,然后開始分配職務:擅長出汗的黝黑男生為正班長,漂亮大方、英語賊溜兒的女生做了副班長。這世界還是男權的。
云享正胡思亂想呢,突然聽到老師念自己的名字,原來她被任命為小組長,管自己坐的這一列十來個人,也許是因為她的入學成績在全班排第五名的緣故,也給她個小官做。小組長的職責是每天早上收本組成員的作業(yè)、安排每天值日打掃衛(wèi)生的人員。小學當過五年班長,初中當過三年青年團支書,對這么個小官,云享是不放在眼里的,還不如無官一身輕呢。
果然麻煩當晚就來了。晚自習后,云享要帶頭跟五個同學留下來打掃教室。然而,云享突然發(fā)現那個女孩竟然跟自己一個組,而且屬于第一批留下來的人。第一天上課,教室一點不臟,稍微掃掃就好了,大家就在黑板上畫畫玩。一個又矮又壯的女生得意地在黑板上寫下“騰飛”兩個筆力剛硬的字。云享微笑的走上去,在她旁邊用雋逸的行書寫下幾個字,突然熄燈了,那壯女生不得不貼近黑板辨認,在她驚訝的“哇”聲中,云享得意地走出了教室。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胖玉下課就回寢室了,云享以為自己要孤獨地走回宿舍了,沒燈的路途令人有點恐懼。走了沒幾步,云享聽見后面一個細細的銀鈴般的聲音問:“你寫了什么?”
云享猛的一回頭,居然是她,朦朧的月色下仍然看不清她的眉眼,只是近距離站在一起發(fā)現她比自己足足高出一頭。
“直上青云,寫著玩的?!痹葡砘卮鹚?。
“你是S單位的嗎?第一天搬到宿舍,我看見你們了?!?p> “是,你是哪個中學的?”云享問。[明知故問]
“造紙廠中學,我們廠今年只有春和我兩個人考到這兒了。”
看來她跟自己的性質類似,也是游離在城市體系外的國營單位子弟,上的也是子弟學校。
云享說:“哦,我開始看見你還以為你是男生?!?p> “我也是?!?p> 于是倆人相視大笑。確實,云享的頭發(fā)也不長,再穿上統(tǒng)一的校服,猛一看也是男女莫辨。這下云享和她之間那種陌生的隔膜消失了,云享又問:“你叫什么名字?!?p> “燕子?!彼鸬?,她沒問云享的名字,聽老師任命時應該記住了吧。
云享默默記著這個名字,它將在云享的一生中占據刻骨銘心的位置,但此時的云享懵懂未知。倆人一路說笑著回到了宿舍,云享覺得今天最大的收獲就是知道了燕子的名字,物理課的挫折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