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自習過后，同學們紛紛回家吃飯了，吃了晚飯就復(fù)趕回學校繼續(xù)晚自習。高考臨近，每個同學都是自己的時間管理大師，走起路來不帶著旋風的都是極少數(shù)。
這也是大院子弟學校的好處。同學們的家?guī)缀醵荚谶@所大院里面，從距離學校最遠的同學家步行到學校也就是二十多分鐘。一般早中晚飯也都是各自在家里解決后返回學校上課自習。除了小學一二年級有的孩子還需要家長接送一下，其余的孩子都是自行往返于學校和家之間了。
唐欣今天沒有等陳伊萬一起放學，匆忙收拾了書包就向著教室外快步走去。臨走出教室時，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回頭沖著正滿頭大汗地埋頭解一道物理題的陳伊萬喊了一句道：“伊萬，忘記跟你說了，晚上我不來上自習了。我爸今天出差，晚上我得去醫(yī)院照顧我媽，我跟班主任已經(jīng)說過了，你幫我再跟班長說一下吧。”說完，不等陳伊萬回復(fù)，便急急轉(zhuǎn)身快速離開了教室。
“哎，好的，我還說你等會兒我呢。”陳伊萬連忙抬了頭應(yīng)答道，抬眼看去時，剛才跟自己喊話的唐欣早已經(jīng)消失在了教室的門口處。前幾天她聽唐欣說過她母親因為胃穿孔住院了。
但陳伊萬并沒有注意到的是，唐欣回頭喊她的時候，那句話的路徑剛好也經(jīng)過了第一排的C位，盡管李梓同學并沒有抬過頭。
傍晚十分，同學們陸續(xù)如期返回了學校進行自習。不同的是，今天少了一個人也多了一個人返回，少的那個人是唐欣，多的那個人卻是李梓。
李梓從高三第二學期開始得到了班主任和校長的一個特免大權(quán)。這個特免就是他不用來班里上晚自習。這整個學校里面，除了南樓小學部的小不點們因為年級尚小，還不用上晚自習外，就唯獨這位李梓同學的晚自習是可以在家里上的。這個特免是李梓媽媽在高三第二學期開學時，找了校長和班主任，理由應(yīng)該是她兒子在家里可以免受諸多打擾，自習更能夠靜心，效率更高，更能出成績。后來校長和班主任經(jīng)過討論斟酌，一致也認為保全這位年級第一的學習質(zhì)量，保全學校再出一位眾子弟學校中的高考狀元更為重要，便同意了李梓媽媽的這個申請，同意了自此李梓可以在家里上晚自習。
班級里其他同學在晚自習時看到第一排C位的那張空桌面，常常望桌興嘆，互相還調(diào)侃一下自己的資質(zhì)平常和不能免俗的“羨慕嫉妒恨”，然后就只得繼續(xù)埋頭在自己桌面的書山題海里面了。至于陳伊萬，她以前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李梓同學晚上來不來上晚自習到底有著什么樣的區(qū)別，更不會仔細思考李梓不來上晚自習的原因。
“哎呦，這不是李梓嗎？”突然，坐在最后排的川云姬歡喜地大喊一聲。全班同學連忙驚訝地紛紛抬起了頭。
“嗨?！崩铊鞅持鴷龔慕淌业那伴T向里走著，看到大家齊齊抬頭看向自己，略頓了頓，只得沖著全班同學勾了嘴角勉強一笑，算是跟大家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打了個招呼。隨后又朝著最后排的川云姬快速挑了挑眉角，示意他別再大驚小怪了。
“這還真是頭一回呀，連李梓同學也來學校爭分奪秒了呀！我們壓力山好大！”一位同學補充道。
“歡迎我們李梓同學回歸大家庭，哈哈，……”
“可喜可賀，可喜……”
“噓……”這時班長薛蕭卻朝著一眾同學比了一個靜音的手勢，簡潔道：“自習。”說完，聚了目環(huán)視著大家。
班長薛蕭是從小學一年級起就在這個班里擔任班長，一米八幾的高大個頭，精神而皙白的國字臉龐上，濃眉大眼搭配著挺直的鼻梁，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給人一種渾然天成的責任感和安全感。
同學們聽了班長的示意，很快也就一一收了目光，繼續(xù)埋頭忙碌在自己的題海里了。李梓從容走至了自己的C位，在落座的一瞬間，眼角向位于他左后方陳伊萬的座位輕撇了一眼。
陳伊萬當然并沒有注意到這一撇。雖然她跟著同學們一起抬頭看著李梓同學走進教室的時候，也同樣閃出一絲疑惑，但很快觀望過后又聽到班長讓大家收心的指示，也就自顧著低頭解題去了。
時間的流淌總是默默無聞，當注意到它的時候，往往已經(jīng)超出了想象。陳伊萬突然像意識到了什么，抬起頭看向黑板上方的鐘表：22：59。
陳伊萬努力睜了睜有些明顯發(fā)緊的雙目，待仔細分辨了那鐘表上的指針后，一下子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心中暗道：“天哪，我怎么搞到這會兒了，都十一點了?！?p> 又朝著窗外漆漆一片望了望，趕忙開始收拾起鋪滿一桌的書本卷子。
“哎呀，阿欣不在可真是不行，都沒人提醒我時間，這下也沒人陪我回家了……”陳伊萬一邊低著頭火燎般地收著自己的書本卷子，一邊又撇去一眼旁邊課桌上無人的書堆，心下悵然著自言自語。
“走嗎？”忽然一個低沉而極富磁感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從前側(cè)方清冷地飄過來。
陳伊萬聽到似乎有人在向著自己說話，抬頭去尋，卻看到那張C位的課桌前似望非望著自己的李梓。
“呃，李梓，你還沒走呀？”陳伊萬擰了眉心疑惑地問道。
李梓倒也不答話，仍那般清冷冷向陳伊萬看了看。
陳伊萬看到李梓并未應(yīng)答，下意識四下看了看，似乎除了教室后排的幾位特別喜歡熬夜的同學外，自己身旁再無他人。
“你剛才是在問我嗎？”
“嗯?！崩铊鞯淖旖翘幗K于淡淡地擠出一個字來。
陳伊萬一聽，立時粲然一笑，堪比五月的紫藤盛開，又好似汪洋大海里剛好遇到了一條船，趕忙點頭道：“好，好的，那我現(xiàn)在就跟你一起走?！闭f完便加快了收拾書包的速度。
很快，陳伊萬跟隨著李梓，二人一起走出了教室，穿過老耿頭手工油漆過的綠漆大門，走出了并不算大的校園。
已近午夜，大院里寂靜無聲，馬路旁分列兩邊延伸而去的住宅樓里，點亮的橘光已經(jīng)不多，但花園里夜間生長的花朵卻正當簇放著。
“怎么樣？”李梓忽然輕聲問道。
“呃，什么怎么樣呀？”陳伊萬忽聽到一旁默走的李梓問話，一時以為自己幻聽了。
“這一個多月給你講的那些都還有用嗎？”李梓繼續(xù)不緊不慢溫聲道。
“呃……”陳伊萬心下一驚，忙抬眼望去李梓一眼。她覺得這句話一定是李梓除了給自己講數(shù)學題以外，跟自己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了。
略頓了幾頓，陳伊萬平復(fù)了心頭的驚訝應(yīng)道：“有用有用，當然有用啦，我這幾次數(shù)學模擬比以前好多了呢，哈哈?！闭f完，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來。
陳伊萬這朵燦若藤花的笑容襯在路燈和月色下，也默默飛在了李梓的心坎里。
“真好……”李梓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究竟是在答陳伊萬數(shù)學模擬分提高真好呢，還是在說陳伊萬此時的笑容真好，或者兩者兼有的?？傊?，在他心里，這個晚自習來的是恰當正好，想著這些，李梓臉上露出了十分難得一見的一絲淺笑。
陳伊萬真切聽到李梓說出“真好”二字時，忙又看去他的臉上竟還掛著一抹似笑非笑，心中惶惑著：“這李梓是咋了?！币粫r不知該如何接話，便又揚臉笑了笑，默默沿著路燈鋪就的道路向前走去。
李梓的腳步為配合著陳伊萬，走得并不是很快，他甚至很想再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李梓，你那么厲害，我以前都從來沒有意識到呢，我是說高三以前，呵呵?！标愐寥f打破了沉默。
李梓并未應(yīng)答，嘴角的淺笑更加分明。
“那天在走廊里你第一次給我講題時，我差一點都以為你腦袋頂上一定插著兩根天線才對，哈哈……”陳伊萬向前走著，似乎想到李梓腦袋上杵著兩根天線的摸樣，便忍不住又自顧著笑了起來。
李梓望向身旁的陳伊萬，看到她捂著嘴燦笑著，心里說不出的暖意融融。
“對了，李梓，你想考哪所大學呀？”陳伊萬忽然側(cè)目認真問道。
“嗯，”李梓略想了一下認真道：“電子方面吧，杭州有一所在這方面一流的大學，我可能會報考那里?！?p> “杭州……”聽了“杭州”二字，陳伊萬腦中忽兒浮出電視劇“白素貞”的摸樣，不覺自言自語道：“這個李梓怎么總是跟上神真仙掛著鉤呢……”
李梓一時不解陳伊萬嘴里重復(fù)著“杭州”二字，便問道：“你去過杭州？”
“沒，那沒有的，我長這么大，這大院還沒出去過幾次呢，呵呵……”陳伊萬腦袋搖得十分歡實道。
回應(yīng)間，陳伊萬忽明白身旁這位學霸方才說到的是他理想目標的大學，心中不覺涌上些許悵惘道：“你都知道將來自己要學些什么了，目標還這么明確，好厲害呀！”
低垂了眼簾，陳伊萬望向前面路燈照亮的水泥馬路。那水泥的路面竟泛著橘粉色的光澤一直向著遠處黑暗的終點延伸而去。
“李梓，那你大學畢業(yè)以后想干什么？”
“我，……可能想出去看看吧?！?p> “出去？哪里呀？”
“也還沒那么遠……”
“國外嗎？”
李梓沒有應(yīng)答。
陳伊萬抬目又看去身旁的李梓一眼，感受到了某種明晰的距離，一時無言。
“你呢？”李梓問道。
“我呢，呵呵，情況就一點也不樂觀了?！逼匠Ｗ钍情_心果一樣的陳伊萬此刻竟忽然有些傷感起來，閃了彎卷的睫毛又道：“我其實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學呢……”
或許是近日來已經(jīng)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高考臨近的壓迫，或許也不覺擔憂起那未知的前路，也或許是羨慕正走在身旁的這位學霸的胸有成竹。兩廂比較的差距，讓此時少年的陳伊萬真切感受到了難以輕松的陰雨煙愁來。
“你可以的。”李梓忽然道。
“呃？”陳伊萬抬眼疑惑著遲疑道。
“陳伊萬，我覺得你一定可以的！”李梓停了腳步，轉(zhuǎn)向了陳伊萬，立在了她的面前，靜靜地望著她，語氣盡顯堅定。
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注視著陳伊萬的李梓，第一次看到有些傷感的陳伊萬。這一刻，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想要保護她的溫熱，這種感覺以前竟沒有過。
“唉，為什么可以呢，我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可以……”陳伊萬也停住腳步，將身后沉重的雙肩書包向上背了背，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路燈下泛著美好的光暈。
李梓靜靜望著咫尺的陳伊萬，淺淺道：“因為，……你愛笑呀?！?p> 李梓說得很輕，但陳伊萬還是聽得分外清晰。
陳伊萬惶惑地抬起了頭，一瞬間，目光卻正和李梓看向自己炯炯熱烈的目光相撞，像是突然撞進了一個巨大而沾滿了糖蜜的萬花筒。突然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心慌，又伴著耀眼的目眩，陳伊萬慌忙收起了撞向李梓的目光，轉(zhuǎn)身向前快走去幾步。
兩個人一前一后，高大的李梓跟在小巧玲瓏的陳伊萬身后，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慢慢地走著。道路兩旁的路燈將那光影捕來織成了一條暖色的長絲帶，照耀著這兩個青春少年的身影，一會兒拉長一會兒又縮短，仿佛嵌在時空里一幅行走的油畫。
有時候，時間如果能夠靜止下來，該會是多么美好。這是此刻跟在陳伊萬身后的李梓心里所想的。
前路還如此漫長，漫長到此時的兩位少年都還猜不出未來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