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李梓跟在陳伊萬身后,兩人一前一后走著,不覺間已走至了陳伊萬家的樓下,停下了腳步。
陳伊萬一路上心中敲著小鼓都沒敢再回頭看向李梓。她心中其實充滿了好奇,特別想回頭再去印證一下剛才那個蜜糖萬花筒是否真的存在過,卻又害怕那團炙熱的絢爛仍在那盞路燈下旋轉(zhuǎn)著,自己若再一次撞進那抹從未看過的光亮里該是多么尷尬。一時想著一時用手卷著麻花辮梢左右為難著。無論如何,都已是該道晚安的時候了,陳伊萬抬手將麻花辮甩向肩后,指了指身后的樓門洞,歪著腦袋道:“那,我上樓了?!?p> 李梓卻站在原地未動。
陳伊萬看到李梓未有轉(zhuǎn)身離去的意思,努力掩飾著心中的局促又輕聲道:“謝謝你又講題又送我!這次我可真是賺大了。哈哈?!闭f完,十分刻意地咧了嘴角將就著一笑。
“嗯?!崩铊饕蛔趾喆稹?p> 陳伊萬偷偷看向李梓的面頰,卻看到他的面色十分平靜,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來。便將剛才一路走來的小鼓收起,淺聲道:“那,明天見了?!?p> “好?!崩铊髯旖俏釉俅我蛔趾喆鸬馈?p> 陳伊萬抬手向著李梓擺了擺,便一轉(zhuǎn)身背著書包快步走進了樓門洞。
李梓立在原地,望著陳伊萬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知道她早已經(jīng)回到這個樓門洞里位于二樓的家中。又在樓下站了好一會兒,抬頭望向了夜空,夜色將李梓的鼻翼勾勒出棱角,又在他的嘴角掛上了久違的微笑。自從高三第二學(xué)期不再去學(xué)校上晚自習(xí)后,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出來看過寂靜渺渺的夜空了。
彎月靜靜地掛在星空的不遠處。
陳伊萬悄悄用鑰匙開了家門踮腳穿過了門廊。房間里很安靜,顯然爸爸媽媽都已經(jīng)睡了。匆忙洗漱后換了睡衣躺下,這一整天的題海戰(zhàn)讓她早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伸了一個懶腰,翻轉(zhuǎn)了身,枕間散出陽光曬過的暖味,閉上眼睛將頭埋在柔軟的枕芯處深深吸了口氣。
陳伊萬想與往常一樣,挨著這母親日間曬過的軟枕很快睡去,但李梓那灼灼熱烈的目光卻深深停留在了她的腦海深處。
“好奇怪呀,我愛笑跟我能不能考上大學(xué)有什么關(guān)系呢?”陳伊萬想著剛才路燈下李梓那些奇怪的話。
“重點是我看著他的眼睛怪怪的,心跳得也實在太快了吧……”陳伊萬又翻轉(zhuǎn)了身琢磨著,李梓那雙眼眸仍在眼前不??M繞著,揮不去。
“算了算了,我的腦袋真的也不是太夠用的,想不了這個了……”此時的陳伊萬,這個年紀的陳伊萬,還并不能想清楚她心里這個問題的答案。
又翻轉(zhuǎn)了幾下,陳伊萬便已沉沉睡去了。
李梓也已回到了家中??蛷d一角的落地臺燈還亮著昏黃的光,李梓媽媽正坐在沙發(fā)的一角。
“你回來了?”李梓媽媽聽了動靜看向從門廳走進來的兒子,平靜問道。
“呃,……嗯?!崩铊鬟@才注意到已至午夜,母親還沒有睡。
“同學(xué)們都去晚自習(xí)了,我也想……去晚自習(xí),這樣跟同學(xué)們還可以討論幾道難題。”李梓像是在解釋他今晚去學(xué)校的原因。
“難題……”李梓媽媽嘴角微緊,輕聲重復(fù)了一遍。
“那明天就不要再去了!”李梓媽媽說話的聲量不高,語調(diào)卻不容辯駁,“說話就考試了,都各自管好自己吧?!弊屑毞直?,語氣里似乎還有些語義雙關(guān)。
李梓心中“咯噔”了一下,心思敏感的他分明感到母親的這些話里有話,仔細分辨,明顯語意雙關(guān)。遲疑片刻,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些什么,卻又收住道:“媽,你快睡吧,很晚了?!彼窍胗眠@樣的方式截斷母親有可能要講的下一句。在李梓心里再清楚不過母親對自己的期望究竟是些什么了。
李梓媽媽從落地臺燈的昏黃燈光里緩緩站起身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抬手將攥在手里的字條塞給李梓后,轉(zhuǎn)身進了臥室。
李梓接過那張字條,望著母親已經(jīng)進了臥室,垂目展開因為被攥在母親手里多時而發(fā)軟的那張字條:“媽,我今晚去學(xué)校自習(xí)?!?p> 原地思量,李梓并不愿意相信母親能看出他的心思來,他也無法與母親更多說些什么。隱隱間,心中還是生出了某些強烈的不安來。
這樣的擔心并不會是空穴來風(fēng)。
陳伊萬和李梓并不知道,這個李梓送她回家的夜晚,李梓媽媽加班回到家后發(fā)現(xiàn)兒子并不在家。耐著性子一直焦急等待著兒子回來,可墻上的鐘表的指針已經(jīng)過了十點半?yún)s仍然等不到他的身影,坐臥不安中便披了外套下了樓。在樓下來回踱步中又等了許久,卻還是看不到兒子的身影。隱憂中,李梓媽媽便順著樓前的小路走向了大院的那條主馬路,想在兒子從學(xué)校晚歸的必經(jīng)之路上等待。
就在李梓媽媽走至馬路的轉(zhuǎn)角處,一抬眼便看到了路燈下的李梓和陳伊萬。路燈下李梓正低頭凝望著面前的陳伊萬,說著些什么,兩人似乎靠得很近。
母親的直覺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出錯的真理。當李梓媽媽看到兒子留在桌上的字條,便心生了許多疑竇,感到兒子這個去學(xué)校的晚自習(xí)上得實在蹊蹺。當目光所及看到李梓面朝著陳伊萬的側(cè)影時,李梓媽媽便知道了心中疑竇的答案。
一時氣惱著血沖九霄,想立時沖過去,制止了二人的單獨對話。但李梓媽媽畢竟還是有多年職場和教子經(jīng)驗的積累,努力平緩著呼吸,漸漸恢復(fù)的理智告訴自己:“冷靜,冷靜些!不要激怒兒子。只要熬過這幾十天,一切都會萬事大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跟兒子講吧……”
李梓媽媽對班里孩子的狀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的。
事實上也沒辦法不掌握。大院學(xué)校里面一個班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從小學(xué)一年級開始同窗,學(xué)校一般也不輕易接收外來的插班生,除非本單位從外面調(diào)進來的工作人員家庭有適齡的孩子才可以插班。每一個期中、期末的考試,每一次家長會,尤其到了高三的每一次模擬考試,分數(shù)的排名早已深刻在了每一位家長的心頭。出身平凡又成績多年徘徊在班級中部的陳伊萬,自然而然也是不能讓李梓媽媽多留心的。
這也并不奇怪,或者這根本就是人之常情,哪一位母親在這樣的人生大事面前不為自己的孩子計深遠呢?但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每一個孩子在少年成長的道路上常常不會與自己的父母感同身受。因為在這樣年紀的少年心中,通常還沒有學(xué)會將成績這等大事與自己心里的歡喜劃上等號。
第二天晴空萬里,天空湛藍如洗,甚至藍得很不真實。
上午,李梓媽媽去了一趟學(xué)校,直奔著中學(xué)部教學(xué)樓三樓一角的班主任辦公室。等班主任馬老師將李梓媽媽送至走廊時,馬老師的面色已如鐵灰,難看得可以掉在地板上聽出分量不輕的響聲。
有時“權(quán)威”和“權(quán)威們”是最好不要輕易見面的,因為通常見面的后果是可以按照核反應(yīng)來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