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不忌看著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也看著南宮不忌,對視了良久。
慕容公子道:“閣下應(yīng)是南宮世家的子弟?!?p> 南宮不忌道:“閣下想必就是近幾年聲名滿江湖的慕容公子?!?p> 慕容公子將那塊令牌收進懷中,攙起老板,道:“此人大有來頭,老板還是速速到官府呈報吧?!?p> 瞧著老板磕磕絆絆向城中奔去,歇腳的客人惶惶如喪家之犬頃刻逃之夭夭,南宮不忌悠悠尋了一張桌子坐下,道:“在下南宮不忌,何幸今日與慕容公子相逢于斯。”
慕容公子淡然道:“原來是南宮二公子,想必也是應(yīng)谷云龍之請而赴無思谷之約了。”
南宮不忌輕輕一笑,道:“南宮一族對江湖事素來避之唯恐不及,委實不愿牽絆其中。此次應(yīng)約,無非是因為在下于風(fēng)云十九式劍譜仰慕已久,借此時機一睹為快?!?p> 慕容公子靜靜地瞧著南宮不忌,似乎想要看破他的心思,沉吟之后,開口道:“南宮二公子想必對江湖所有武功都懷仰慕之誠,于今已然見聞廣博,通曉甚詳,否則如何識得大雪山西域魔宮的不傳之秘。”
南宮不忌臉上微露一絲得色,道:“天下武功,在下自然未能盡覽,不過十之八九罷了。慕容兄也是見識不凡,博聞強識,舉一反三,否則怎能聽到搜魂千幻之名,便曉得乃是西域魔宮的不傳之秘?”
忽然隱隱飄來孩子的歡聲,如同輕靈的細(xì)雨自遠(yuǎn)而近逸動不絕。
南宮不忌微合起雙目,凝然傾聽,慕容公子瞧了瞧他,竟然心生熟悉之感,似乎以前曾經(jīng)見過南宮不忌其人,亦或者熟稔他此時凝神傾聽的模樣。
就在慕容公子略生驚異之時,耳畔飄乎著滄桑的一聲長嘯。抬眼遠(yuǎn)望,只見那舟上的老者攜著五六個孩子踏著悠悠芳草而至。
南宮不忌轉(zhuǎn)面瞧著慕容公子,見他神情之間甚是輕快,不禁開口問道:“慕容兄可認(rèn)得那個老人?”
慕容公子悠悠道:“自然認(rèn)得,他是救人于危難的活菩薩。”
南宮不忌聞言,不由得為之一怔,委實猜不破慕容公子為何如此而言。
五
那老者叮囑孩子們在茶寮前玩耍,自己慢騰騰踱進茶寮,似乎未看到那個千里迢迢從京師奔來赴死的大內(nèi)侍衛(wèi)的尸體,大咧咧地坐在尸體邊的桌子前,伸手抄起鐵茶壺,對著壺嘴酣暢淋漓地灌滿了一肚皮涼茶,通的一聲,茶壺甩在地上,瞇起眼睛左瞧右看。
慕容公子始終含笑站在他的身邊,南宮不忌卻以不知所以的眼神盯著他。
老者用手掌撫摸著撐起來的肚腹,道:“你們喬模喬樣,裝的好像不可一世的江湖好漢,在老夫看來不過是濫竽充數(shù)罷了。那個谷云龍也是個不可語之天的井底之蛙,別人拿了本破爛,他卻大言不慚說什么風(fēng)云十九式劍譜。你們不辨真?zhèn)?,居然也去從熱鬧,難道不怕貽笑大方么?”
南宮不忌聽他奚落,不禁臉上陣青陣白,問道:“老人家如何知道這許多事情?莫非您乃是哪位前輩高人不成?”
老者咄了一聲,道:“方今世上還有什么事情無人可知?江湖上又還有什么高人?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說來說去,不過是老夫一場塵夢罷了?!?p> 南宮不忌聽他出言無狀,心中已生厭煩之意,冷笑兩聲,便不再理會,扭頭望向此時越發(fā)寂寥的遠(yuǎn)方。
慕容公子俯身拾起茶壺,緩步走向燒水之處,將茶壺填滿,隨手取來兩只茶碗,回到老者身前,從容為老者斟滿茶碗,雙手奉給老者,道:“前輩教訓(xùn)的是,慕容無以為報,只好以茶相奉,略表寸心?!?p> 老者斜昵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一只手接過茶碗,大馬金刀地咕咕喝光,猛然抬眼,慕容公子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從遠(yuǎn)處官道上飛馳而來四匹駿馬。
“這是什么世道?巧取豪奪的越來越多,為虎作倀的越來越眾,仗勢凌人的越來越甚,而高蹈超絕的大丈夫日漸零落?!崩险咚坪跏亲匝宰哉Z,又似乎是說給慕容公子而聽。
南宮不忌與他的兩個隨從聽到老者的話,面面相覷,心中越發(fā)生厭,不禁認(rèn)為這老者必是一個不知所謂的厭世老朽。
隨著馬蹄聲聲緊,路上的煙塵撲簌簌而至。茶寮前玩耍的孩子一陣慌亂,紛紛作鳥獸散。這時,四匹健馬沖過來,竟然毫不避讓四處亂跑的孩子。
慕容公子發(fā)出清越一嘯,身似行云流水,掠進煙塵中,卻見馬影橫沖直撞,慕容公子疾如閃電去而復(fù)回,四匹健馬便齊刷刷撲倒在地,馬上的壯漢被甩出三丈之外。
慕容公子身法之迅捷,出手之勁猛,南宮不忌即便瞪大了雙眼,一眨不眨,也未看清,見慕容公子氣定神閑復(fù)立在老者身前,他不由自主在臉上現(xiàn)出不可名狀的神情。
是驚異,還是嫉妒?此中滋味,卻是如魚在水,冷暖自知。
那些孩子散出,驟見那邊廂馬翻在地,人如瓜滾,不約而同歡叫連聲,興高采烈。
那老者抬眼瞧了瞧依舊是身上血衣一塵不染的慕容公子,大有深意地說道:“世上英雄,最怕的是什么?是天妒。做人,還是藏一半的鋒芒為好?!?p> 慕容公子躬身道:“多謝前輩警示,慕容省得?!?p> 六
狂風(fēng)堂的好漢,惹不得。
狂風(fēng)堂據(jù)說有四十八個堂口,三千六百多個底子。如果招惹了他們,就猶如引火上身,引狼入室,引鬼臨門。
那四個狂風(fēng)堂的弟子一身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暗叫晦氣,果真應(yīng)了那兩個花兒乞丐的話,今日出門沒有看看黃歷,一日兩劫,聚了一身的晦氣。這些晦氣,沒有一斤,也有八兩。
四個好漢忍著傷痛,再度扯出兵器,氣急敗壞地打算在剛才暗算他們的人上磨磨刀劍,去去晦氣。
慕容公子此生從不怕引火上身,從不懼引狼入室,更不信引鬼臨門,當(dāng)他瞧見四個灰頭土臉的好漢作勢向他發(fā)威,眉峰微攢,倒是害怕他們身上的灰土弄臟了自己的翩翩雪衣。
那老者一直睨著慕容公子,他瞧見慕容公子似乎揚了揚手,卻聽得波的一聲,本放在桌子上的茶壺不見了,隨之一道彩虹畫在茶寮和那四個好漢之間,彩虹之上仿佛有一只大鳥迅疾如電而去。
那道彩虹是壺中的水,那只大鳥是那只茶壺。
慕容公子委實是心思細(xì)膩,思慮得周到細(xì)致,那壺水是給四位好漢凈凈面上土,那只茶壺是為四位好漢撣撣衣上灰。
四位好漢驟見此光景,心中驚異,卻不識這是何種手段,正在不知所措中,頭上彩虹宛如暴雨梨花,蓬地散開,大珠小珠落玉盤;那只大鳥恍若天外飛仙,滴溜溜飛旋猶如陀螺。
水珠擊打在臉上,茶壺敲擊在身上,四個好漢登時骨軟筋酥,由下山猛虎變成跪乳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