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他們居然找到了一口水井,
其實這沒有什么好驚異的。道觀里有人住,有人住的地方當然要有水井。
不過,這口水井藏在第三重大殿的三清像下面,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宋城西不僅忠肝義膽,而且心細如發(fā)。
所以他在凝視了那三尊泥雕塑像很久后,就從太上老君的手上發(fā)覺了機關。
太上老君的手上持著芭蕉扇,本來沒有什么古怪,然而宋城西瞧見了芭蕉扇的柄居然在月光下隱隱約約逸出了很細微的光。
就在他打算躍起的時候,慕容公子已經將芭蕉扇從太上老君的手中搶了出來。
這把芭蕉扇居然是鐵鑄的,那隱隱的微光是油彩損壞處映照月光露出的痕痕光影。
之所以油彩會損破,是因為有人經常觸摸。
太上老君很生氣,他的兩個師弟也很生氣,他們不約而同地對這兩個無禮狂徒發(fā)怒了。
三清道祖終究道德高深,他們即便發(fā)怒,也沒有使出雷霆手段,只是一起向后退去,似乎懶得接近這兩個無禮狂徒。
那口水井就在三清道祖避讓的地方,宋城西驟得意外之喜,依舊很謹慎,從貢桌上取下貢品投進了井里。
噗通一聲之后,沒有任何意外所得。
沒有意外所得,就是宋城西最想要的結果,他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跳進了井里,打算拜會拜會井底的龍王。
井底不一定都會有龍王,至少這口井里沒有。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這口井里的水很深,也許引不來龍王的光顧。
龍王不光顧,慕容公子卻光顧了,他在宋城西什么也沒有摸到有些失望的時候,也跳進了井里。
宋城西在水里找,慕容公子卻在水上找。
宋城西似乎在水里找到了什么,慕容公子也即將要找到機關。
慕容公子當然在孚日島上也學過各種機關陣法,不過他自以為沒有小師弟學得精通。
小師弟絕對是個天縱聰慧的人,悟性之高連師尊都嘆為觀止,所以小師弟無論學什么都比世人更快更好。
盡管如此,慕容公子對機關陣法的成竹在胸也遠勝過修建這里機關的人。
他的手輕輕在井壁上一劃,一道門戶打開。
他們走進了一條地道。
這是修建絕不僅三兩年的地道,地道里雖然沒有燈火,卻能從磚石上觸摸到歲月流過的風塵。
地道很長,也許在次日黎明的時候,他們才能夠找到地道的另一個出口。
他們沒有走太遠,就找到了一扇門,慕容公子的手放在門上,輕輕一推。
八
這里不是地道的另一個出口,走進那扇門,慕容公子就知道了在這里絕不會找到出口。
這是一個藏在地下的神殿,燃著長明燈,點著也許今天早晨才點燃的香火。
一尊神像正對著他們,一雙眼睛猶如蔚藍的大海把他們淹沒。
宋城西這次是真的怔住了,他被釘在那扇門的旁邊,也猶如一尊沒有了生命沒有了氣息的神像。
慕容公子注視著面前的神像,感覺到這神像有生命有氣息,而且還有如同歌吟和夢幻的清香。
這神像仿佛已經在這里很久,又仿佛剛剛外出又回到了這里。
面上敷著七彩的面紗,只有蔚藍色眼睛留給了頂禮膜拜的蕓蕓眾生。
身上穿著七彩的羽衣霓裳,卻與中土的服飾迥然而異,似乎來自一個異常遙遠的國度。
那個國度也許在天上,也許在夢中,也許都是神佛,也許盡是妖魔。
只有天上才有如此絕無僅有的美女,只有夢中才有如此神秘莫測的眼睛。
只有神佛才會如此讓人驚為天人,只有妖魔才會如此令人銷魂。
慕容公子竟然也微微發(fā)怔,在那片蔚藍色的大海的吞咽中,他甚至有些窒息。
只有這樣的女人能夠令世間眾生傾倒,也只有這樣的女人能夠讓天下英雄折腰。
慕容公子與他多情多愁的小師弟截然不同,如果是小師弟到了這里,有此奇遇,必然會效仿天下英雄對這尊神像深施一禮。
縱然如此,慕容公子也不禁難以自抑地發(fā)出了一聲唏噓。
眼睛里的蔚藍似乎在動,七彩的羽衣霓裳似乎在飛。
宋城西背在身后的長劍似乎也動了一動,他想伸手去握住劍柄,手卻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成了別人麻木不仁的手。
那柄劍驀地飛出,向著那扇門外飛出。
慕容公子又聽到了唏噓之聲,唏噓之聲來自于那扇門外。
既然有唏噓之聲,那么一定有人來了。
這里是水井里藏著的地道,更是一個陷阱。設下這個陷阱的人要捕殺的一定是他們。
因為設下陷阱的人知道,只有他們才能從大殿的機關找到水井,從水井找到這里。
除了他們,能夠從三清像尋找到機關,想都不會想,想也想不到。
慕容公子回身,就看到了一個雪發(fā)翩翩的老人,老人的身后還跟著兩個垂髫童子。
雖然滿頭白發(fā),這老人卻并非很老;雖然垂髫,那兩個童子已經不能算作童子。
慕容公子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他們也從來沒有見過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他們知道慕容公子是誰。
雪發(fā)老人手里握著的正是宋城西的長劍,兩個童子手中捧著的卻是太上老君的芭蕉扇。
一柄長劍,兩把芭蕉扇,看起來有些滑稽,那是一種詭異的滑稽。
瞧見他們,宋城西情愿遇到鬼。
“你們不該來這里?!毖┌l(fā)老人道,“如果你們不夠聰明就不會來到這里。聰明人通常死的比蠢人快,比蠢人慘。”
“所以我們一定遵從師傅的教誨,絕對不去做聰明人?!币粋€童子振振有詞地說道。
另一個童子聲音很小,近乎囁喏地道:“我們更不能做自以為聰明的聰明人。”
“自以為聰明的聰明人,死的會更快,會更慘。”雪發(fā)老人居然很和藹地笑了笑。
他雖然很和藹,但是手中的劍絕對不和藹。
如同鬼魅一般,雪發(fā)老人已經到了慕容公子眼前。
宋城西雖然瞪大了眼睛,卻絲毫沒有看出來雪發(fā)老人是怎么就到了慕容公子的身前。
慕容公子的眼睛凝成了寒星,他已經感覺到了雪發(fā)老人身上無處不在的殺氣,也感覺到了灌注與那柄劍之上的死亡氣息。
這個老人是個精于劍道的高手,不僅是高手,而且是百年難逢的絕頂高手。
“慕容公子,你的心似乎有些不穩(wěn),這個時候,你不宜與人交手,尤其是不宜和老夫交手。你這個時候和老夫交手,無異于求死?!毖┌l(fā)老人手中的劍匪夷所思地抵住了慕容公子的肩頭。
宋城西如同見到了鬼魅,因為他根本沒有看見老人有何動作,那柄劍就幽靈一樣抵住了慕容公子的肩頭。
他甚至不能確定慕容公子是否看見了。
慕容公子當然不能求死,即便是劍尖已經抵住了自己的肩頭,他也絕對不會求死,更不想死。
慕容公子后退,一直后退,那柄劍就如同擇人而噬的蛇始終追著他,抵在他的肩頭。
這里是神殿,無論多么大的神殿,總是要有退無可退的時候。此時慕容公子就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候,他已經倚靠在神像上。
神像雖美,卻是堅硬冰冷的巖石做的,所以他的已經被堅硬和冰冷抱住。
雪發(fā)飄動,眼睛里的得意也陡然凝成了堅硬和冰冷,老人手掌吐力,那柄劍刺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