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愿者上鉤 兒女情癡

　　東方既白，晨光熹微。第一縷金輝灑落，照耀著一座結(jié)界，以及出沒其中的魔與人。

　　無我公子仰頭向陽，仿佛在看旭日初升，實則感知穿透千丈，鎖定高崖上的綠色人影。

　　“誅魔之利在握，就是這般有恃無恐。”無我公子按了按青銅面具，“吾要外出一趟，你們加強守備。新軍就安置于天擎峽內(nèi)，等吾回來進行編制?！?p>　　“是，刑官。”魔將受命而退，前往各軍調(diào)配。

　　無我公子招來另一名副將，交給他一支存有陣法的玉骨靈簽，以此啟動無界神通御敵。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若默蒼離敢來，定教他有來無回。

　　出于謹慎，無我公子沒有使用空間之能。不想浪費時間斗智斗狠，唯有將局做得天衣無縫。

　　眼下他要防范于未然的，就是一個易滲透的漏洞。

　　…………

　　神蠱峰內(nèi)，神蠱溫皇躺椅看書。鳳蝶侍奉在側(cè)，視線不離他的手臂。

　　神蠱溫皇合上書冊，將其放在桌上。鳳蝶見狀斟茶，溫?zé)嵯丬鴥A瀉，卻被一陣寒風(fēng)凍結(jié)。

　　“魔世入侵，神蠱溫皇不思玩味，還有閑情雅致讀書。莫非是手臂的傷勢，耽誤了你愉悅？”

　　“是你?！鄙裥M溫皇拿起羽扇，搖了搖青山快哉風(fēng)，“貴客大駕光臨，溫皇有失遠迎。”

　　鳳蝶感覺來者不善，迅速護住神蠱溫皇：“主人，你們認識？”

　　“不認識。”神蠱溫皇瞥過血月蓮華穗，裝腔作勢地問，“敢問閣下是……”

　　無我公子落座，轉(zhuǎn)頭使喚鳳蝶：“茶冷了，換一壺來。”

　　‘你來之前，還是溫的?！P蝶很想吐槽，但見神蠱溫皇眼神示意，只好回去泡茶。

　　鳳蝶走后，神蠱溫皇寒暄道：“公子，別來無恙?！?p>　　“你沒回答吾的問題?！?p>　　神蠱溫皇面露無奈：“逼命的游戲雖然趣味，但是也要有命去玩。追逐生死的刺激，在于勝負未定之間。明知結(jié)局還去送死，公子未免也太過看輕溫皇?！?p>　　“不是看輕，是從未放在眼里。”

　　“嗯？”神蠱溫皇劍意外泄，似乎隨時準備變身，“男人是受不起挑釁的生物，尤其是女人的挑釁?！?p>　　氣氛驟然冷凝，殺氣翻開書頁，沖突一觸即發(fā)。

　　無我公子漠然道：“吾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殺不了吾，鳳蝶就要死。你可以不在乎，也可以再報仇，但吾會不擇手段，送你們上路，而你必有一失。”

　　神蠱溫皇嘆息道：“無悔是劍者至極的覺悟，雙劍才能映射至極的鋒芒。之前未聞看得上的對手，現(xiàn)在吾有了入局的理由。”

　　“梅香塢內(nèi)，有你渴望的對手?！?p>　　“我的對手就在眼前。”神蠱溫皇目光灼灼，周身劍意躍躍欲試，“超越宮本總司的對手，超越一劍無悔的對手?！?p>　　無我公子淡淡道：“換一種說法，她需要對手。將一口刀打磨成劍，不覺得很有趣味嗎？”

　　“嗯……”神蠱溫皇若有所思道，“這就是你戴上面具的理由？”

　　“戴上面具，是為摘下的那一刻。如果只是不想露面，撕掉臉皮更加方便?！?p>　　“唉呀！”神蠱溫皇以扇擋臉，“真是一針見血的諷刺！”

　　“溫皇沉寂太久，要動就要大顯神通?！睙o我公子捋過鬢發(fā)，袖手起立，“引你進入九龍?zhí)鞎疇?，必能吸引中苗暗處的視線。眾所周知，任飄渺是冥界之人，只要再把神蠱溫皇拉向魔世，中原必會分心對付你，而以苗王多疑的個性，斷不可能放任你投敵?！?p>　　神蠱溫皇感慨道：“如此明目張膽，公子當(dāng)真不把溫皇放在眼里?！?p>　　無我公子回應(yīng)道：“所謂陽謀，愿者上鉤。你是智者，自有判斷?！?p>　　就在此時，鳳蝶送來新沏的茶：“你要的茶?！?p>　　“多謝。”無我公子行了一禮，越過鳳蝶徑直而去。

　　鳳蝶愕然眨眼，后知后覺地放下茶盤，詢問神蠱溫皇：“主人，他難道是……”

　　“唉?！鄙裥M溫皇無可奈何道，“魔世都派人來了，苗疆的人還會遠嗎？”

　　…………

　　飄渺峰，還珠樓。

　　曾經(jīng)首屈一指的殺手組織，在三途蠱的爆發(fā)中覆滅。如今這座荒廢的機關(guān)樓，因為一人到來，即將再現(xiàn)塵寰。

　　憑借罪血體質(zhì)，無我公子免受毒害，深入還珠樓大殿。當(dāng)日西劍流來襲，此處正是戰(zhàn)場中心，也是毒氣最濃的位置。

　　‘吸收蠱毒之后，不宜妄動真氣，以免毒源泄露?！療o我公子把手按住心口，‘三途蠱毒性尚可，只恐擴散太慢，收效不如預(yù)期。’

　　“嗯……輔以罪血，增強感染性。”無我公子閉上雙眼，全速運轉(zhuǎn)無界月瞑，盡納余毒。

　　核心傳來輕響，似是牽動舊傷。無我公子無動于衷，任由心上裂紋蔓延。借助月神之力，他凈空了飄渺峰的毒氣，然后打開空間通道離開。

　　月圓之夜，不悔峰上，曾有一場驚世劍決。山壁上斑駁的劍痕，刻畫著無我之人畢生追尋的答案。

　　“好久不見了，宮本總司?！睙o我公子持劍到來，把冥霜劍插在峰上，“當(dāng)初吾承你一份情，現(xiàn)在吾為你尋到一名更好的傳人。這是明月長泠對你的償還，而吾正在貫徹?zé)o悔的覺悟，但與慈悲背道而馳。至于你的徒弟……”

　　無我公子垂眼按劍，乍聞悠揚的刀鈴聲。這是一名東瀛女子，粉色頭發(fā)，浪人裝扮，嵌珠面具遮住右臉，左頰一抹血櫻凄艷。

　　“你、是誰？”東瀛女子口音奇特，應(yīng)是方來中原不久，“為何、在此？”

　　她的體內(nèi)，西劍流一脈的靈力猶如暗夜飛螢，在無界月瞑探測之下無所遁形。

　　她的身后，跟著劍無極、雪山銀燕和雨音霜，皆是與宮本總司關(guān)系匪淺之輩。

　　“真是冤家路窄。”無我公子掌下旋流，將冥霜劍封入地脈。地氣、死氣呼應(yīng)，神意、劍意護持，保證萬無一失。

　　“那口劍……”雪山銀燕認出冥霜，急忙詢問無我公子，“閣下是誰？怎會擁有師姐的配劍？”

　　劍無極訝異道：“什么？那是我們最后入門的小師妹的配劍？”

　　無我公子轉(zhuǎn)過身，對東瀛女子道：“你是天宮伊織?！?p>　　看到那張鬼面，劍無極如臨大敵：“看到鬼，魔之左手！”

　　“是魔族！”雪山銀燕怒然亮出兵器，“說，你們?yōu)槭裁匆バ】?！?p>　　“退、后！”東瀛女子取下佩刀，敲退劍無極與雪山銀燕，抱刀回答無我公子，“吾名，櫻、吹雪?！?p>　　無我公子微微頷首：“無我公子，有禮了。在下不跟廢物浪費時間。三招不能敗吾，讓道。”

　　“擒下他，換回小空！”雪山銀燕揮動嘯靈槍，愚勇地沖向無我公子，“喝——”

　　“銀燕！”劍無極攔之不及，正欲支援雪山銀燕，卻見他被刀柄敲暈，“哈？”

　　劍無極將人扶住，小聲罵罵咧咧：“這頭笨牛，一遇到小空的事情就不管不顧，現(xiàn)在好了?！?p>　　見櫻吹雪全神戒備，無我公子負手前行，散出劍意滲透空間：“一流高手，是該學(xué)會以靜制動。姑娘可以后發(fā)，但是吾的先至，你真能接住嗎？”

　　說話間，櫻吹雪抓住破綻：“櫻·斬！”

　　逆刃出鞘，寒光映照，櫻吹雪先發(fā)而至。無我公子劍意瞬動，護體罡風(fēng)消弭氣勁，彈開刀鋒。

　　“嗯？”櫻吹雪借力化退，逆刃刀回鞘同時，頓足騰空而起，“櫻·月斷！”

　　“亦神亦魔，神魔非我?！睙o我公子以意御風(fēng)，以心御劍，劍指凝聚無形之刃，與刀氣在半空交錯。

　　風(fēng)刃、刀氣相接而爆，櫻吹雪挾勢而下。無我公子心念一動，冥霜劍震顫飛射，阻斷攻勢之后歸位。

　　見此情形，劍無極計上心頭，悄然挪動腳步，欲趁無我公子不備，偷走冥霜加以控制。

　　“別、靠近！”櫻吹雪急聲制止，旋即極招應(yīng)手而出，“櫻……”

　　“一劍無悔?！睙o我公子突然爆發(fā)全力，以快若鬼魅的速度突進，劍指削向櫻吹雪的咽喉。

　　櫻吹雪錯愕間，猙獰魔鬼撲面而來。分不清是假面驚心，還是一劍無悔動魄，她本能舉刀護住要害，輪刀橫持想要抽刀。

　　然而刀出一半，無我公子戳中刀身，剛勁指力壓彎逆刃，隨即撤步卸力撣擊，使其失控反震。

　　櫻吹雪刀勢大亂，一時間進退兩難。無我公子一反儒雅，兇狠地拍飛逆刃刀，劍法隨心所欲揮灑，采血如繪凋零之花。

　　“前輩！”雨音霜手足無措，這種級別的戰(zhàn)斗不是她能介入。

　　“可惡，住手啊！”劍無極推開雪山銀燕，拔刀砍中無我公子的后背，試圖阻止他的暴行。

　　沒有血液流出的傷口，只有斷裂的血絲蠕動，因為無法接續(xù)，而爬上劍無極的刀，想要將其吞噬。

　　“什么東西？惡心！變態(tài)！”劍無極下意識后退，看著被腐蝕的刀身，心底止不住地后怕，‘幸好手沒碰到。’

　　眨眼工夫，無我公子的傷口愈合如初。

　　“你……”劍無極來不及驚異，便被雙目赤紅的惡鬼掐住喉嚨，“呃……”

　　“放……開他！”櫻吹雪喘著粗氣，拒絕雨音霜幫扶，拄劍站穩(wěn)身形，“再、來！”

　　“三招既過?！睙o我公子松開劍無極，金眸中血光漸漸消退，“請?！?p>　　“咳咳咳……魔世的人都是怪物?！眲o極揉著脖頸，關(guān)切地詢問櫻吹雪，“前輩，你沒事吧？”

　　“小、傷。你去、叫醒雪山銀燕?！睓汛笛┓愿劳暧暌羲?，轉(zhuǎn)頭又問劍無極，“那個人、你認識？”

　　“他是修羅國度的行刑官，之前交過手。”劍無極生無可戀道，“我答應(yīng)三年之內(nèi)打敗他，若不然他就要送我上路。”

　　櫻吹雪閉了閉眼，道：“準備、上路吧。”

　　“啥貨?。　眲o極哀嚎一聲，走到冥霜劍之前，“前輩，方才為什么不讓我靠近這口劍？”

　　“寒氣、有異，你、會死。不信？”櫻吹雪示意劍無極握劍，“若能、拔起，敗他、不難。”

　　“一口劍而已?！眲o極不以為意地握住，“我就不信……”

　　觸及剎那，無我公子有所感應(yīng)，停下腳步呼喚神天：“帝天，我把冥霜劍留在不悔峰，請你設(shè)法引導(dǎo)帝女前來。”

　　【汝放下了？】

　　無我公子閉目道：“我遺忘了很多事情，但我依稀記得，冥霜與月瞑的含義。執(zhí)念仍然在我心里，忘不了，放不下?！?p>　　【吾希望汝為自己而活，而不是執(zhí)著于……天命。】

　　“這不重要?！睙o我公子撫上心口，“執(zhí)著于不執(zhí)著，也是一種執(zhí)著。重要的是，你希望；重要的是，我愿意?！?p>　　【……汝太癡愚。汝的人性，同樣癡愚。】

　　“嗯？”無我公子皺起眉頭，“明淵凰怎么了？”

　　【她成年了，就在昨日。吾打算調(diào)整計劃，讓她參與九龍之爭，體會一下人心險惡?！?p>　　…………

　　冥界，幽都城。

　　畫船之上，伊人醉臥星河，攪碎水天沉璧。心隨波瀾搖蕩，女兒枕臂而歌：

　　“昨夜北嶺寒風(fēng)刺，今朝西樓冰霜倚。

　　“孔雀東南雙飛意，遼遠梧桐枝。

　　“樹回陰雨響春雷，煙寄晴云越秋池。

　　“誰知夜半暝、睜眼時，看窗邊點滴紅燭淚。

　　“黃沙途上兒女情癡，白色月前傾吐相思。

　　“嘆奈何錯身遇創(chuàng)治，隨飄絮徒勞運命分離。

　　“早就袂記當(dāng)初滋味，驀然回首落花成詩。

　　“想問伊卻驚講出嘴，只等到黃昏會后無期?！?p>　　出塵嗓音，深摯感情，足以觸動任何人。奈何她癡心錯付，愛上最不該愛的——神。

　　這是天意，天是故意。

　　明淵凰托腮照影，忽見神天到來。意識到姿勢不雅，她急急端身正立，整衣斂容。

　　“凰兒參見父尊?！?p>　　神天不欲廢話，開門見山：“之前顧及爾的顏面，有些話避而不談。而今爾已成年，有一定的承受能力，吾就直言了。”

　　“是……什么？”明淵凰屏住呼吸，以為神天發(fā)覺她的齷蹉心思。

　　“罪血一脈總是執(zhí)著，就連血脈也帶執(zhí)念。罪血的執(zhí)念就是重生，‘血戮’就是執(zhí)念的本能。每一次氣血脈動，都是對精神的污染?？朔涣?，爾的意識會被執(zhí)念侵蝕，爾將淪為一頭被本能支配的兇獸。”

　　聽完，明淵凰松了一口氣：“這我已經(jīng)知道了，要鎮(zhèn)壓或者滿足。”

　　“上次爾的問題，現(xiàn)在吾回答爾?！鄙裉炷曋鳒Y凰道，“是。罪血體質(zhì)純陰至邪，圣陽之氣是最好的滋補。陰陽交融，亦能安撫她的精神。在這世上，也只有吾神天，無懼她神無的反噬?！?p>　　明淵凰臉色蒼白，不可置信地倒退，差一點失足落水。神天不為所動，一雙冷眼睥睨，再無昔日的溫情。

　　“感恩爾的母親吧。沒有她的人性，爾會像無我公子一樣殘缺。待爾人格定型，那種荒謬的愛意就會消失，最終回歸常軌。”

　　明淵凰凄然道：“原來……聽不懂暗示的人是我。我找了無數(shù)愛你的理由，你卻用一聲荒謬否定我？帝天，帝神天……禰在開玩笑嗎？我，日月無光明淵凰——”

　　“是魔耶！”明淵凰撲到神天胸前，揪住祂戰(zhàn)甲上的鎖鏈，“我連你是君父都不在乎，還會在意你們的過去嗎？我感懷你們給我生命，跟我肖想你有關(guān)系嗎？”

　　壓抑的情感似洪流爆發(fā)，一向柔媚嬌俏的明淵凰，終于揭露她暴烈的本性。那是與神無截然相反，如火焰般熾盛的熱情。

　　神天靜靜地注視明淵凰，注視她撕破謹小慎微的假面，注視她的紫金異瞳閃耀鋒芒。

　　明淵凰雙眼微瞇，目光銳利地說：“強者為尊，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乞憐是弱者的行為，注定受制于不平等。強者生殺予奪，何須弱者同意？若不是打不過你，你已經(jīng)是我的！”

　　“爾，藏得很好?！?p>　　“過獎了，帝天?！泵鳒Y凰放開鎖鏈，繞著神天踱步道，“我不裝得假掰，怎樣一直在你眼前晃？只是我沒想到，你竟能識破本凰完美的偽裝。是我表現(xiàn)得還不夠單純無害嗎，讓你急著將我趕向達摩金光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