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叔華是生意人,真正的生意都在常州甚至上海,經常出差,有時候一出去就要兩三個月。家里包括父母都要言伯華照顧。老二言仲華是個是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教書育人的先生,也有了兩個女兒,能顧好自己的家已實屬不易。還是自己多分擔些吧。言伯華正想著,有人敲門,言叔華推門進來?!按蟾纾一貋砹??!薄叭?,你這是剛回來?有沒有回家里?”“沒有,我一回來先來找你,有事。”“哦,什么事,你說?!毖允迦A對著門外招手,有個年輕人肩膀上扛著一個黑色天鵝絨布包著的機器?!斑@是?”“大哥,這是拍照的,我從常州帶回來的,先幫你拍照?!薄澳氵@個老三,凈弄這些新鮮事?!北M管嘴里不大愿意,還是擺好姿勢,拍了一張,拍照師傅為了保險起見,再拍了一張。言叔華讓他在外面等一下,發(fā)了一根煙給言伯華,“大哥,家里都好吧?”“好的呀,弟妹帶著三個孩子,爹娘都好。對了,克平前些日子帶著靈兒玩出了花。”接著把蓋章事件說了一遍,說完兩個人哈哈大笑,言叔華笑著說,“大哥,肥水不落外人田,早點定定怎么樣?”“還說什么呢?我絕沒意見,你大嫂也不會有任何意見,接下來就看這兩個小的了。”言伯華也是心里極其贊成這兩個孩子將來能修成正果?!袄先绻覜]猜錯,你帶拍照師傅回來,決不是單獨為了給我拍照,你有其他想法,是為了給弟妹孩子們拍照嗎?我看你們那么愛拍照,墻上掛著都是。”“大哥,不是這樣,我問你爹娘多大年紀了?”“怎么啦,爹64,娘65。哦,你的意思是…”“對啊,你沒看大伯二伯都沒了,五叔也不好了,聽說很快…,所以我得為子孫后代留下的念想?!薄笆堑模@個事情重要,你快去家里幫他們拍照,晚上一起吃飯。”“知道了,大哥我現在就去?!?p> 時值中秋佳節(jié)來臨,言叔華一是回來過節(jié),二個就是為二老拍照。中秋過后稻谷收割就要大忙,一直要到年底。他帶著攝像師到了村里父母那里,四老爺老夫人看到三兒子來了很高興,招呼老三和同來的年輕人坐下。言叔華讓二老去換衣服,說要幫他們拍照。二人不大愿意,還講老聽人家說拍照會把人的魂攝走。言叔華說自己和華貞夫人拍了那么多照片,怎么沒有被攝走靈魂?二老想想也是,就進屋去換衣服。四老爺換了上半年言叔華幫他買的府綢對襟上衣,頭戴瓜皮帽。毛氏夫人梳著光滑的盤頭,穿著深色旗袍。兩個人坐在家中堂屋,分別拍下了相片。時間在那一瞬間定格。這兩張二人一輩子唯一的相片最后真的流傳下去,一直被后人瞻仰??粗装l(fā)蒼蒼,今年精神大不如前的父親,送走攝像師,言叔華回來,陪他們說說話。問四老爺最近忙什么,他只是笑,不說話。老夫人告訴言叔華,他父親剛剛買了兩頭小豬。這是準備過年的年豬。另外還在老房子那里養(yǎng)了幾十只雞,鴨,鵝。父親耳朵徹底聾了,不怎么說話,見人總是笑,但他知道,三個兒子都是好樣的。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過年吃自己做的臘味。風雞,豬肉膏,還有夫人做的煨筍干,扎肝。這些都必須用自己養(yǎng)的豬,雞等。必須不肥不瘦,不老不膩。中秋到年底正好三個月多,是養(yǎng)這些畜禽最好的時機。四老爺是一個平凡的人,在讀書經商賺錢方面沒什么成就,只有三樣超出一般人,第一,娶到一位遠近聞名知書達禮的夫人毛氏。第二,生了三個堪稱人中龍鳳的兒子,兩個聰慧的女兒。第三,會做風味獨特的臘味。他做臘味也是小時候跟父輩學的,當別的小孩或去干重要的活或者去讀書,因為他不會那些,就幫父親打下手。時間久了,就學會了。言家的臘味和別家不一樣,鹽是要放花椒大料干辣椒炒制的,顏色黑黑的,但是異香撲鼻,這叫飛鹽。凡是用飛鹽腌制的臘味,外表看起來黑黢黢的,煮的時候就已經香氣四溢,飄出去幾里遠。切開雞肉,肉質緊繃,細膩,不柴不油,不齁不淡,入口即化。真是吃了欲罷不能。而且那種風雞的腌法是特有的,健壯的大公雞宰殺后不拔毛肚子上開洞拿出內臟。用炒好的飛鹽揉搓里里外外每一個部位,直到揉透。再抓一把飛鹽塞進雞肚子,把雞頭和雞爪塞進雞肚子,用稻草芯包裹起來,掛在屋檐下風干,必須肚子朝上,這樣背部和大腿才能被飛鹽慢慢滲透。這個和腌豬頭,臘肉一樣都在一進臘月就要開始做,再加上用杠桿原理壓緊實的咸豬頭糕。就這兩樣足以讓人垂涎欲滴,更何況毛氏夫人的拿手菜,扎腸肝,爆魚…走南闖北,經常不在家的言叔華最好這一口。一到過年,家里的廚子回家過年,他就只喜歡吃這幾樣。所以四老爺慶福每年都在中秋時節(jié)買小雞仔,豬仔,為了給兒子女兒們準備年貨。拍完照,陪父母吃了晚飯,言叔華回到家里,伙計早就把三爺的行李送回來,三爺吩咐跟三奶奶說去父母那里了。三奶奶等他回來,商量了一下明天去新南娘家送節(jié)禮的事情??粗鴥蓚€大的一個小的熟睡的樣子,三爺心里真的開心。外面最大最煩一到家里立刻煙消云散。只不過現在常州裕豐泰的生意越來越忙,自己在那里呆的時間越來越多,以后還是要把家搬去常州青果巷才好。
1943年的冬天,才十二月,離開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形勢變得越來越復雜,一些拿不到軍餉的偽軍,被打散流竄的國軍殘余部隊,搖身一變,在水路,山邊搶劫貨物,惡劣的還殺人越貨。而實際上新北包括周邊幾個鄉(xiāng),老百姓收的稻谷大都是通過裕豐泰收購,運往常州,無錫加工成大米再行銷各地。新北原來農業(yè)就不如新南或者周邊,因為這里比周邊地勢高。土質屬于白土,沒有黑土肥沃,四個字形容就是高田薄地,產量不高。這些年通過裕豐泰不斷引進改善稻谷品種,使用進口化肥等措施,增強了土地肥力,增加了農作物產量。老百姓的日子也比原來好過多了,街上商鋪鱗次櫛比,呈現出一片繁榮景象。言叔華在新北和鄉(xiāng)紳們在茶館喝茶,就曾表露出將來把街道從北新橋西延伸到橋東然后順著河道往北一直到言家村。一面是扎好的河浜,上面蓋著長廊,行人可以雨天,大太陽曬得時候在里面行走,休息。另一面是一間間店鋪,這也是他崇拜的沈萬三的家鄉(xiāng)周莊的模樣。這些都需要經濟穩(wěn)定發(fā)展,在這個沒有現代工業(yè)的年代,經濟發(fā)展都將取決于農業(yè)的發(fā)展,而糧食能不能運出去又是關鍵之處。這些**油子心里是知道言三爺的船隊不好惹,但是經過他們這一通亂來,水陸路上幾乎沒了貨物運輸,這可斷了財路,要了老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實在沒辦法,老虎頭上拍蒼蠅也要試試,這幾十個靠賣壯丁然后開小差,再到另一邊去賣壯丁,這樣的滑頭。根本沒什么禮義廉恥,有奶便是娘。他們商量著三爺的船隊那么多條,劫個一條船就夠吃幾個月了。本小利大,說干就干。這些人就在蘆葦蕩里等著,過了幾天,黃昏時分,真的看到船隊來了,盡管視線不好,最前面的鐵船上高高的插著裕豐泰的大旗依然清楚。帶頭的幾個**等船隊過去大半,偷偷的劃著小船靠上最后一條船。船隊安全慣了,到今天也沒人敢劫三爺的船,都麻痹大意。最后一條船的船夫晚間喝了酒,正在后面一手把舵,在打瞌睡。這里是寬闊的湖蕩,不怎么需要注意。直到被冰冷的槍管頂住太陽穴,船夫才清醒。摸上來六個人,一個人馬上把布塞在船夫嘴里,用繩子捆住手。兩個警戒,還有兩個趴到前面去解纜繩。后面的兩個人把船夫放到船隊最后面的拖著的一只小木船,那是救生船,只夠兩三個人坐。把救生船的纜繩解開,任由其在湖里飄蕩。然后把解開纜繩的運稻船劃進蘆葦深處。船隊半夜一直到了關卡,送上報關單。關卡一檢查,少了一條船,這才慌了神。趕忙一邊報告三爺,一邊租只船往回找。找到后半夜終于找到那只救生船,把船夫救上來了,問了情況,這個船夫嚇得糊里糊涂,說不出個所以然,是只能回船隊休息天亮再說。言叔華早上在米行得到消息,思量一下,叫船隊繼續(xù)前行。自己則立刻坐船去了HLD,見到島主陸小丫頭,說了情況。陸島主讓言叔華不要著急,先回米行聽消息。立刻派手下人去打聽這伙人的情況,找了兩天,在蘆葦蕩找到這條船,那些人還沒來得及搬走稻谷,正在船上商議等一兩天巡邏的水警消停了再說。HLD雖然不是什么水匪但是自衛(wèi)反擊能力在水面上當然很厲害,那十幾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幫子水鬼用鐵鉤子從水底冒出來拖進湖里,淹死幾個跑了幾個。陸小丫頭第二天就把稻船還給了言叔華,三爺很高興,獎勵了這幾位水鬼。但是也不能說次次讓HLD的人來幫忙啊?這河里湖里經常會有流竄的不知深淺的賊人,應該想一個好辦法。還是從一路的關卡想辦法吧。三爺一個個關卡,一路路人馬,拜訪商議下來,決定到一個關卡就由他們派兵荷槍實彈護送。輪流依次通過,言叔華適當出一些辛苦費。就這樣,運輸的河道里面出現一個奇特的現象,裕豐泰船隊的第一只鐵船頂棚上面趴著一架機槍,兩個當兵的,還有幾個當兵的在最后一只船上巡邏。這樣一來不但裕豐泰的船隊受到保護,河道里其他運輸船也膽子大了,航路上漸漸繁忙起來,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正在言叔華把航路上的安全安排好,家里來了電報,是大哥言伯華拍來的只有四個字:“父危,速歸?!毖允迦A大吃一驚,拿起抽屜里給二老洗好的大照片,直接叫馬車送他回新北。路上想來想去,父親在一個多月前照相都好好的,還說要養(yǎng)年豬。怎么會忽然病危?緊趕慢趕夜里到了家,急匆匆撩袍進門,大哥正迎出來,看到他一把拉進里屋:“快,快來看看,說兩句話。”
言叔華進屋子一看,兄弟姊妹各家大人孩子都到了。垂手肅立,都不出聲。他父親躺在床上,臉色煞白,嘴唇發(fā)紫,呼吸急促,雙眼緊閉。西式床邊上的小桌子上一碗已經涼了的湯藥,母親坐在床邊拉著父親的手,不斷的摩挲。輕輕呼喚:“老四,你再等等,叔華就要回來了,你不是最想見他嗎?他馬上就要回來了。”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小兒子回來了,“快,快叫你爹,他在等你,一口氣下不去?!毖允迦A跪在床邊,撫摸著父親痛苦的有點變形的臉頰,大聲呼喊,“爹,我回來了,你小兒子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喊了幾聲,四老爺應該是聽到了,緩緩的睜開眼,嘴里想說話,說不出聲音。言叔華湊近了把耳朵貼在父親嘴邊,聽到微弱的媽這個聲音。他明白父親的意思,大聲說,“你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媽,大姐,大哥,二哥,我,還有妹妹,我們五個人都會照顧好媽?!毖詰c福輕微的看不出來的點點頭,接著嘴里有說了什么,言叔華接著湊上去聽,聽不清,他只能猜,家里大小都在這里,大人都一個個和老爺子說了幾句,莫非是小孩?他心里清楚,父親雖然不怎么說話,但是最喜歡的就是長孫克平,一有空就抱他,騎在自己的肩膀上游玩。耳朵不好,路上遇到熟人,有人和他說話,或者問他吃了嗎?他立刻笑容滿面,山羊胡子一翹一翹,“我大孫子,孫子?!备愕萌思也恢^.對于克平的喜愛,由此可見一斑。言叔華把站在孩子群里的克平抱過來,大聲說“爹,克平在這里,在你面前,你看看他,看看你大孫子?!彼睦蠣數念^立刻往床外側偏,分明是聽到了言叔華的話,他努力睜著眼想看孫子,卻看不到,他所有器官正在迅速衰退,眼睛除了還有光感,眼前已經模糊不清,卻仍然努力睜大,一片茫然。言叔華叫兒子大聲喊爺爺,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克平這時候卻喊出很大聲的“爺爺,爺爺?!蓖暻宕?,響亮,穿透屋頂,刺破蒼穹,直達宇宙最深處,深深的插進遠離人間回歸天堂卻依依不舍的靈魂之中。床上的人安詳的閉上眼,嘴角微笑著,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他累了,他可以安心的去了,屋子里一片哭聲。三爺撫摸父親的逐漸冰涼的臉頰,心頭刺痛的無法忍受,只覺得什么卡在喉頭,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大悲無聲。
老夫人毛氏輕拍著丈夫的腿,“老四,別怕,你先走,我過段時間來陪你,你把那邊的地整理好,我就來。老四啊,你真是值得,五個孩子齊整整,都是正派向上,人人稱道。三房兒媳,兩位女婿人前走的出,孫子孫女外甥成群,你福氣真好,可以安安心心的走…”老夫人看著眼前精美花紋的緞子被面,慢慢模糊,眼前出現了年輕時候的言慶福,有些其貌不揚。個子一般,相貌平平,穿著布坎肩露出一身的疙瘩肉,一看知道這是農田好把式??粗筒杷畞淼拿夜媚铮詰c福一臉憨笑,還有點害羞,:“不要送水,我不渴,那么遠的路,你的腳?!泵夜媚锎竺曛?,這是她的父親,這里有名的教書先生毛文昌起的,取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毛先生學富五車,但是時運不濟,未能考科取仕??恐虝耍鑫飨?,外加幾畝薄田,養(yǎng)育一家老小。毛雨竹是大女兒,從小跟父親學得能識文斷字,稍大一點就在家?guī)湍赣H操持家務,帶弟弟妹妹,勤勞有愛,很是賢惠。毛文昌對于女子裹足很不以為然,但是人言可畏,他也要大女兒做做樣子,很巧的是毛雨竹雖然個子不小,腳卻極小,不要吃掰斷腳趾的苦,隨隨便便扎起來就可以以假亂真。家里男勞力缺乏,毛先生只會教書,出錢找人代價太大,這些田地耕種是個難題。這些困難都被隔壁田地,也是隔壁村的言佩蘭看在眼里。他有地也有人,五個兒子,除了最小的涵之在外求學,四個大小伙子,加上自己,干起活來那是如春蠶吃桑葉一般,一會兒就完成一大片。言佩蘭看看自己地里的活差不多了,問兒子們誰愿意幫幫隔壁毛先生家種地,三個大的不出聲,只有老四慶福不聲不響拿著工具跨過田埂干活了。很快有人到毛文昌家問,是不是找了雇工種地?一家子面面相覷,到地里一看,做好了一大片,還只看到一個后生在奮力勞作。毛先生認得這是隔壁言佩蘭的四兒子,問他怎么回事,慶福老老實實說是他爹講的,幫幫忙而已,沒什么。毛文昌很感動,要給錢給物,慶福一樣不要,做完立刻回家,水都不喝。從此,毛家的農活都是慶福做了。毛雨竹送水送飯,不喝,直到發(fā)火了,板臉不要他來干活,這才吃了。毛家的日子當然好多了。
喪事靈棚從言家村橋下開始,搭設在高大的櫸樹之間,綿延到言家老宅,足有十幾間屋子寬,前面擺著四五十張八仙桌,后排是一溜露天灶臺,大鍋灶,炒鍋灶,飯鍋灶,足有三十多口大小不一帶著風箱的灶臺,風箱呼呼聲連片,柴禾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十幾個廚師,二十多個幫忙洗菜的,端菜的,川流不息。正中間老宅大門外面就是主靈棚,用半抱粗的木頭搭設,一般都是用竹子。主靈棚有三丈高高,五丈深。掛滿了白布旙,大門已經拆了,八字墻門左右一副挽聯,字寫的蒼勁有力:德韻仁風昭日月,慈懷清范炳乾坤。橫批:天地同悲。這是言家族長大先生言伯齊寫的,能得到族長寫的挽聯,這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是莫大的肯定和榮譽,鄉(xiāng)里人都贊嘆,四老爺這個聾子值得了,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主靈棚口子右邊是賬臺,裕豐泰的張掌柜坐這里記賬收奠儀。賬本寫著四個字:“千年一度”。來一個吊唁送奠儀的記錄一個。對面是一張長條桌,七八個手腳麻利是女人不停的裁剪白帽子,白束腰,黑袖箍。棚子中間兩邊擺滿了花圈,紙馬紙房子紙人。再進去就是靈堂,四老爺的遺體被布帷遮住,江南習俗,人故去了必須睡門板上,寓意出遠門了。所有喪禮該有的都有,一般看不到的這里也有。最顯眼的就是停在堂屋一邊的那口楠木壽材。因為事發(fā)突然,言叔華根本沒有準備,新北木器店又沒有高級壽材。倒是張道臺心細,接到報信以后立刻電報詢問言叔華是否為老爺子準備心儀的壽材?得到否定的答復后,立馬叫人快船送來他存在壽材店里的一口楠木壽材。舊時官宦人家宦人家四處為官,遇到有好的材料,立刻置辦,運回故鄉(xiāng)作為不時之需。張道臺有好幾副上好的,言叔華不是別人,是他最看重的后生,因此這個人情做的值。靈堂里蠟燭閃爍,香煙繚繞。幾個幫忙的人一直在織紙錢。孝子孝女們披麻戴孝依次排在靈前。外面有人來吊唁,還沒進主靈棚,外面的嗩吶立刻響起,提示有客人到,主人做好準備??腿诉M到棚里,立刻有人奉上甜茶,寓意生活甜蜜如意。喝完甜茶,客人到賬臺奉上奠儀,賬房寫上大名,奠儀多少,然后先生大聲說某某老板前來吊唁!客人走進靈堂,到靈前跪拜,有專門的禮儀先生帶領,請客人跪在蒲團上,禮儀先生喊:“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禮畢,家屬還禮”客人抓一點紙錢燒了,接受孝子孝女鞠躬道謝,走出靈堂到口子上有人送上一份利是,一個布袋,里面有糖塊,有糕,有大錢,有花生,還有一包鄉(xiāng)下很少能看到的美麗牌香煙。當然少不了白帽子白扎頭,黑袖箍。利是拿好馬上有專門的人引導,坐到棚子下熟悉的或者差不多職業(yè)的賓客之中,吃好喝好。
關于宴席,言家這個可不是一日兩頓招待,中午晚上,吃了回家。而是真正的流水席,不管什么時候坐到桌子上,滿了就能開席。四鄰八鄉(xiāng)有很多人就不做飯,跑去就吃,一天吃幾頓,吃到端菜端飯的都認得他們,吃到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幾十年后,村上有個當年只有十歲的言姓族人對這場從未見過的流水席念念不忘,那幾天是他這輩子吃的最飽吃的最好的時候。當然和他有相同感覺的不在少數。出殯哪一天,送葬隊伍綿延幾百米,浩浩蕩蕩,花圈,紙馬,紙人多的不計其數。大姐夫捧靈牌走在最前面,孝子們扶靈前行。那口楠木壽材十六個人抬著。路邊觀看的村民更是不計其數。那些場景多年后一直都在流傳,然而對于一個家族來說,這樣的盛事往往代表家族榮耀到了極點。曾子家書云,日中則昃,月盈則虧,人生最好的狀態(tài)是花未全開月未圓時。言叔華也不會想到,這一場風光大葬是言家四房富貴到頂的了,后面就是往下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