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能工巧匠首推我的大伯。他集木匠、篾匠、泥瓦匠、石匠、殺豬匠于一身,當然,他也是個出色的種田好手。
作為一個全能的匠人,他擁有全套的各種工具,但全都是手動的。如作為木匠,有各種大小形狀的鋸子、刨子、鑿子、鉆子、墨斗、尺子等,一根根粗糙的木頭,在他的力量與技巧之下,隨著木糠木屑飛揚,不久即搖身而變?yōu)橐患缹嵱玫募揖呋蜷T窗。印象最深的是當時流行的沙發(fā)床,收起來時,是一張雙人沙發(fā),打開時,則是一張中等的木床。沙發(fā)床是結(jié)婚的必備家具,連同其他木制家具,很多人包括他的大兒子的結(jié)婚家具都出自他手。
大伯做木工的地方主要是在堂屋,我沒事的時候喜歡看他工作。這是純手工的技術(shù),更是最傳統(tǒng)的技藝。先用刨子把木板刨光,接著用尺量好尺寸,然后用墨斗在木板上彈出分割線,再用手鋸分割成形狀大小不一的木塊,有的木塊用鑿子鑿上或方或圓的洞,有的用回力鉆鉆出小孔,最后將各塊木頭隼鉚拼接,最后砂紙打磨,刷上桐油,一件作品就大功告成。所有的作品事先并沒有圖紙,但式樣與尺寸早已存在腦中;作品的完成也無需標準,但一切瑕疵都逃不過那一雙慧眼。
建房子他既是泥瓦匠,更是總工程師。在他的指揮和參與下,一座座或住人或關(guān)牲口的房子從亂石堆中拔地而起,除了瓦片不是自己制造,其他所有都出自他手。他甚至可以不用一塊磚而用不規(guī)則的鵝卵石砌成高墻再變成牢固的房屋,當然,他也沒用水泥。
潛移默化中,他的手藝被他的大兒子,我的大哥幾乎全部接受。看來,老大的地位是天生的,不服不行。
村上還有其他的能工巧匠,但全能的沒有第二個。
老萬叔是全村最有名的燒瓦師傅,全村的火磚瓦片幾乎都出自他手。
當?shù)亟ǚ孔拥拇u分兩種,即水磚和火磚。所謂水磚,就是沒有經(jīng)過燒制的土磚。它制作簡單,成本低廉。找一塊便于引水的土層深厚的高地,黑土黃土均可,但不能是含沙多的泥土。地勢高是取完土后仍能不低于周邊的地塊,防止積水成了水塘,影響耕種。挖松的泥土加水到一定濕度去除石子土塊后,加入剁碎的稻草末攪勻,用磚架做成一個個磚塊,自然曬干即可。水磚房省錢省時,在大干快上經(jīng)濟薄弱的五十到八十年代是主流,但不能雨淋水泡的缺點決定了它只能是一種過渡階段的建筑材料。解放前的房子都是用燒制的火磚,包括青磚和紅磚建成的,當?shù)匾郧啻u居多。進入九十年代后隨著樓房的開建,火磚就又再次替代了水磚。大量的火磚是專門的磚廠燒制,而集體時代包括綿延到八十年代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時代,少量的火磚連同不可或缺的瓦片,就出自村里的瓦廠。村里的老瓦廠在老王田與大路交界的臺地上,延續(xù)的時間也最長。唯一的瓦匠就是老萬叔,從挖泥到磨瓦,從砍柴到燒窯,全是他一人完成。一年最多燒兩窯,可基本滿足本村的需要。后來林家人在附近新開了一家瓦廠,但只存在了短短幾年。老萬叔的瓦廠和瓦窯直到村里西式樓房開始出現(xiàn),瓦片需求量減少,同時他也老了后終于謝幕,成為永不再來的記憶。
我和其他孩子們沒事喜歡去瓦廠看老萬叔工作??此炀毜剞D(zhuǎn)動瓦桶和抹平拍打瓦坯,輕輕地將成型的濕瓦放在地上擺成一個個的圓圈。厚臉皮的孩子,會在他高興的時候請他做一個泥葫蘆。干燥后的磚瓦被整齊地碼在外圍,成為越來越厚越來越高的墻,使本就光線不佳的空間愈發(fā)地陰暗。我們有時也到空閑時的瓦窯里去玩,烈火過后的窯壁和穹頂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多年以后,這些能工巧匠要么老了,要么不在了,傳下來的手藝廖廖無幾,慢工出細活在如今看來如同浪費時間,大多工作都交給了機器甚至工廠,那些曾帶給我美好印象的人和物,只能在記憶中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