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儺祥家逃跑，當(dāng)晚又被淑小昧帶回儺祥家請罪的俊佑，沒了平日的戾氣，乖乖站在灶臺旁，等待一屋子人的指點。
父親淑小昧也自知理虧，駝背弓腰坐在飯桌旁，先開口了：“今天我回家看到俊佑的時候，已經(jīng)和他媽媽教育過了。我們倆詳細問了情況，俊佑是在中午你們睡覺的時候偷偷跑的。跑的時候挑了小路，一路走了三十里，從這里走到了城里，到他媽媽工作的地方，然后他媽媽趕緊請假，帶著孩子回家，洗洗澡收拾收拾……”
“不可能！”
儺祥在旁喊道：“不可能！我騎著自行車追了那么遠，都沒看見他。他不可能走那么快，一定是坐車走的。我跟你說過別給他零花錢，他的錢哪來的？我少了二百塊錢，你問問你兒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p> 淑小昧平靜地聽父親儺祥說完，平靜地說道：“他害怕你們追上他，所以是走小路回家的。他沒有零花錢，我也不給他零花錢?！?p> ……
淑哲把腿盤在凳子上，一頭卷發(fā)被啫喱保養(yǎng)得發(fā)亮，咬牙忍著火氣。
……
伊華和儺祥會把幾百塊零錢暫時放在炕屋席子底下，隨用隨取。時間長了，孩子們也知道二老放零花錢的地方，每月發(fā)工資，會把錢塞到伊華的席子下面，儺祥每次取用零錢的時候，偶爾會發(fā)現(xiàn)多出來五六百或者一兩千，知道是孩子們的心意，就把這些錢妥善保管，只留幾百，用完再補。
在這次俊佑逃跑過程中，伊華和儺祥后知后覺翻了一下席子，果然，少了二百。
……
想起俊佑逃跑頭天晚上，大家一起吃完晚飯，在灶間聊天的時候，陶樂陪俊佑在伊華的屋子里看雜志，沒有外人。
……
從小，陶樂需要錢的時候隨時跟大人們吱聲，哪怕是口香糖一類的小零食，大人們也會給她錢讓她買著吃。淑哲也會把平時攢的塊兒八毛的小零錢給陶樂，陶樂也學(xué)著伊華儺祥的樣子，把這些零錢放在另一個屋的席子下面，怎么都用不著不問自取伊華的錢，還是二百塊這種不小的數(shù)目。
……
俊佑來了也一樣，淑哲跟他說過，她會像對待自己兒子一樣對待俊佑，會把俊佑當(dāng)作一家人。這是淑哲年輕時對伊華承諾過的。
……
俊佑在學(xué)校拉幫結(jié)派，這對淑哲來說也不是秘密。畢竟，姐姐姐夫和妹妹都在學(xué)校教書，學(xué)校里哪個孩子辦了什么事，對一家人來說都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淑哲囑咐過俊佑的親生父母，暫且先不要給孩子零花錢，等孩子走上正軌、學(xué)習(xí)成績提上去的時候再給零花錢。
……
照正常來講，如今的俊佑手里應(yīng)該是身無分文的，路上有個白凈出挑的孩子神色急匆匆地逃跑，儺祥應(yīng)該是能從路上的村民口中打聽到的，他也應(yīng)該是在半路就能追上俊佑的。
……
俊佑逃跑，自稱全程走完三十里到家，儺祥騎著自行車沒追上；家里丟了二百塊，俊佑和陶樂兩個孩子還在事發(fā)地單獨待過；頭天的俊佑聽說了母親不想讓他回家……
一切太巧了。
……
“如今唯一驗證說沒說真話的方法，就是給車站的司機打電話，就給這趟線兒的司機打電話。反正午休時間上車的人也少，問問俊佑有沒有上過車就行了。我也不怕丟人了?！笔缯懿荒蜔┑卣f道。
打了電話，就是驗證了俊佑徒步三十里是說謊，偷錢的事兒也證實了。
淑小昧繼續(xù)說道：“上次俊佑被狗咬的時候，他就是不敢回家告訴你們。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那么怕你們，以至于這次要逃跑……”
淑哲急了，打斷了弟弟的話：“你怎么的？還敢提被狗咬那次？我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你的兒子了，放了學(xué)不回家，快天黑了，背著書包在車站站著，村里那個事兒媽老帽碰上了，把村書記都請過去了，俊佑啥都不說，就說自己要回家。村書記給我打電話，說我們欺負孩子，孩子站在車站都嚇哭了，搞得我們一頭霧水，他被狗咬了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來小昧，我就問你，如果他告訴我們，我們會不會放任他不給他打針，難道我們還會讓他得狂犬病死了嗎？”
……
幾年間，淑哲被工作磨煉得伶牙俐齒，絲毫不給旁人反駁的機會。
淑小昧接著說：“俊佑他會逃跑，不是沒有原因的。我有責(zé)任，但是俊佑是真的挺害怕你們的……”
“你還知道你有責(zé)任??？生了孩子，你們倆倒好，誰都不養(yǎng)，送到這兒來就算了，自己親生的孩子，讓你給養(yǎng)成這樣了，他媽媽說什么，不讓俊佑再回家了。你呢？離了婚瀟瀟灑灑凈身出戶，淑小昧你忘了，當(dāng)初你們的房子，是咱爸媽出了一半的錢，幾萬塊錢啊，你還了嗎？順著喜字來找你的這句話，是你說的吧？當(dāng)初來家里鬧的時候，你趕我走你還記得嗎？現(xiàn)在需要我們來幫你養(yǎng)孩子了，你就慫成這樣了？”
……
淑小昧被淑哲一通又一通無縫銜接的質(zhì)問搞得失了耐心，可是礙于自己理虧，還是耐著性子繼續(xù)說：“我們有責(zé)任，但是俊佑徒步走了三十里回家，我們也知道自己的錯誤給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影響。你們說的孩子坐車回去的、偷了錢，他都沒……”
“我告訴你淑小昧，你兒子，你自己最好回去問清楚了。他有沒有偷錢。我是沒權(quán)利搜他的書包……”
淑小昧被頻繁打斷，終于失了耐心，大聲喊道：“姐你聽我說完！”
淑哲也急火上來了，指手畫腳地回道：“淑小昧你要是有良心，今天來的時候就沒必要在這兒為俊佑開脫，也沒必要給自己開脫。什么事兒聽我們的就行了。你看看你，我們幫你養(yǎng)孩子，孩子不領(lǐng)情，你也不領(lǐng)情，到頭來我們賺了一身屎。我們不知道該怎么對待你了，更不知道該怎么對待俊佑了！”
“那我不是正在告訴你們事實經(jīng)過嗎？”
“問題是這不是事實！”
“……”
淑哲喝退了淑小昧的氣勢，繼續(xù)說道：“從你們離婚瞞著我們的時候，你的話我們就沒法相信了。從你來鬧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對待你這個弟弟了！你說他走回去的就走回去的，你說他沒偷錢就沒偷錢？”
“丟錢的時候又不止俊佑一個人，陶樂不是也在嗎？”
淑哲的表情突然變得很精彩，她看著淑小昧，開口道：
“哦，弟弟，我明白了，今天你帶兒子來，是為了討伐我們家呢，連陶樂都開始討伐了對不對？”淑哲回身，陶樂已經(jīng)完全吃不下晚飯了，淑哲輕聲說道，“陶樂，你去南屋寫作業(yè)吧?！?p> 陶樂放下筷子，拿了書包走了。身后傳來繼續(xù)辯駁的聲音。
淑哲道：“我告訴你，陶樂她自己就有錢，她也用不著偷。更何況，這種事兒不是你想懷疑就能懷疑得了的。淑小昧，我雖然離婚了，但是我有錢有能力撫養(yǎng)孩子，起碼不至于讓她走上坑蒙拐騙這條路；也有能力贍養(yǎng)父母，更有能力把你的那份養(yǎng)老金代替你給爸媽。我每個月給爸媽雙份養(yǎng)老金。小昧啊，我們一家人不欠你的……”
陶樂寫了一會兒作業(yè)，北面就傳出吵鬧和打孩子的聲音。
門響了，狗叫了，人走了，一切安靜下來。
淑哲到陶樂這邊來，展開了手掌，左手大魚際的位置青紫色，高高腫起來。
陶樂好奇：“怎么了？你們打起來了？”
淑哲笑道：“俊佑幫著他爸說你偷錢，我揍俊佑了。沒拿棍兒，就用手打的。我手打青了。”
陶樂雖然心疼，但是聽到故事經(jīng)過后大致想象了一下現(xiàn)場，還是沒忍住笑了一下。
淑哲接著說道：“敢污蔑我閨女是小偷，真是心里沒數(shù)！”
陶樂道：“嗯，我確實也不缺什么，用不著偷。他們走了嗎？”
“走了，讓他爸帶他滾，不想看見這兩個人。姥姥早就說過，淑小昧要是再這么作，他以后的孩子……”
“舅舅他以后的孩子會像他一樣，而舅舅也會像當(dāng)初的我姥姥一樣。我知道，你們說了很多次了?！?p> 淑哲回道：“對，姥姥確實是這么說的。你舅舅光初中考高中就考了兩年，姥姥姥爺氣得讓他干農(nóng)活，把他累得蹲在馬路邊哭。我看俊佑現(xiàn)在的成績啊，不知道考高中需要考幾年……”
“如果我大姨夫還能要他的話，說不定成績會好不少……”
說到這兒，陶樂恍然大悟一般，猛地抬頭看著淑哲：“對了媽媽！俊佑還有一個去處！我大姨和大姨夫想留他當(dāng)孩子！”
凡爾賽幾乎回回來，都要慫恿陶樂給他當(dāng)閨女，陶樂也只當(dāng)他開玩笑，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拒絕。
后來俊佑來了，凡爾賽兩個孩子一塊兒忽悠。
淑哲又嚴肅起來：“如果俊佑真的給他們當(dāng)孩子，也許能好點。不過陶樂啊，有些事不是這么簡單的?！?p> ……
淑小昧夫妻可以不要俊佑，凡爾賽淑詩陶力一家三口可以收養(yǎng)俊佑。
可是俊佑呢？
大概從他頭天晚上剛親耳聽到母親不要他，第二天就不顧一切跑回家看媽媽這件事上，多少能看出點俊佑的態(tài)度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