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漢,又開始了晨昏顛倒的生活。
他住在武昌江邊的一處樓頂上。租來的房子,不大,但房廳廚衛(wèi)俱全。難得的,是可以從窗外看到浩蕩的長江,還有對岸高樓林立的漢口。
工作快五年了,家里設施也算齊全,但絕無累贅。
房間里,擺在正中的床上有淡藍色的純棉床單和疊放整齊的鵝黃色被子??坷锏膲吺前咨拇笠鹿?,里面掛滿了棉質的衣物。衣柜和床之間是書架,上邊有大排的書和唱片。窗前是電腦桌兼書桌,桌上是新?lián)Q的最新式電腦,可以上網(wǎng)和看電視。他的資訊有一大部分是靠這臺電腦獲得,這是他了解世界的另一扇窗戶。墻角上是一叢生機盎然的萬年青,一種很好養(yǎng)的植物。墻上有幾幅抽象畫,很玄的那種。門邊有一把吉他,紅棉牌的,從大學時就跟著他。
廳里有小冰箱、微波爐、開水器和咖啡機。一張飯桌,幾把輕便的椅子。另一個矮柜里放著一些食物,有咖啡、牛奶和餅干。柜頂上有一個小魚缸,養(yǎng)著兩只小烏龜。同樣是很好養(yǎng)的動物。在伺候花草寵物上他不想操太多的心。
除了不愿多花心思伺弄花鳥蟲魚,他對其他的家務還是很勤快的。特別是吃飯,不像別的無業(yè)游民,總是叫外賣,而是喜歡自己做。廚房里有足夠的工具和原料供他煎炒烹炸。有煤氣灶有電飯煲,有炒鍋砂鍋牛奶鍋高壓鍋,有油鹽醬醋胡椒味精生姜大蒜等等等等。他把做飯當做一門藝術,一項工程,對做出來的食物有一種很強的成就感。這是他的另一個愛好。久而久之,他的廚藝也算爐火純青。
從廚房里出來的產品,不像他的文字有那么多人分享,他只能獨自用餐。吃飯的時候,他喜歡放舒緩的音樂,有在餐廳里的感覺。他是一個孤芳自賞帶點自戀的人,這樣的人習慣用殼來保護自己。
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懶得下太多功夫做飯,就吃點面包、零食、水果之類的東西。他不抽煙,但喜歡喝咖啡,很濃的咖啡。夜深人靜的時候,只有咖啡可以支撐著他坐在電腦前舞指如飛,激揚文字。偶爾喝點酒,只喝香檳或者紅酒,不是很貴但質地純正的那種酒。夏天也喝些冰鎮(zhèn)的啤酒。當然,有的是在酒吧喝的,如果心情太難受,就去酒吧喝酒,臺北路、舊租界、外灘、八一路武大門口等地,都有不錯的酒吧。最喜歡的是外灘那家叫翡冷翠的酒吧,那里有著粗糙的意大利風格和中世紀的遺風,椅子都是銅質雕花的,桌布是酒紅色的棉布。酒水不算貴,服務也可以,服務生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常放風琴、鋼琴和薩克斯的音樂,在里邊喝酒會有一種麻醉的感覺。疼痛的心在這里會得到輕柔的撫慰。
喜歡自然,喜歡動物,喜歡搖滾,喜歡DISCOVERY,喜歡好的音樂和電影,喜歡一切純粹而美好的東西。杉是這樣的人。他的生活與此相連。
常常的作息時間是這樣的,十一點鐘起來,洗漱,吃飯,去樓下取報紙,順便買點吃的或日用品,然后回來看書,上網(wǎng),有好碟或好電視時就看碟或電視,晚上也是如此。當然,首先要完成每天的任務。他同時在多家報紙或雜志寫專欄,還有不定期的約稿,有感而發(fā)時,寫寫詩,另外,正在寫一部小說,主題是關于命運的無常,關于離別和死亡。里面有他的影子,但最近卻寫不下去,苦惱異常。七點鐘左右吃晚飯。晚上寫東西一般寫到凌晨三點,然后吃夜宵,夜宵是餅干和牛奶,喜歡吃太平餅干,喝雀巢牛奶。然后洗漱,上床睡覺。這時已到了四點。
不時要出去。參加各種活動,逛街,喝酒,等等。有時會一個人帶上相機去舊租界拍老房子或者到郊區(qū)拍田園風光。
參加的活動有很大一部分與音樂有關。主要是武漢的地下音樂。愛與恨,時時會在此交織。
在大學時看過云夢人、達達、生命之餅、死逗樂、同志這些樂隊,畢業(yè)后這些樂隊要么走了,要么消亡了。武漢的地下?lián)u滾號稱全國第二,是除了BJ外最“猖狂”的地方??蛇@幾年有些萎縮了,不知是少多了還是更加地下了,現(xiàn)在已很少看到活躍的樂隊及其演出。勉強撐著的是一些高校的樂隊?,F(xiàn)在叫得響的也許只有諸如金手指、夢魘、廢墟等等。
而武漢以外的國內又能怎么樣呢?除了幾支樂隊在吃老本并每況愈下,所謂的新人乏善可陳。前不久去BJ看過一場迷笛音樂節(jié),并沒有讓他特別的興奮。中國的搖滾正在死去。
他在網(wǎng)上和專欄上關于新音樂的文字總會引起樂迷的共鳴。在這個城市,他也熟悉這個圈子。參加定期不定期的聚會,是一件令人激動和興奮的事情。但也有令人失望的時候。因為常常會事與愿違,努力了,吃苦了,卻得不到應有的回報。然而,地下音樂就是這樣。它的內外環(huán)境都不好,要做它就得有足夠的思想準備。你臉皮必須得足夠厚,心臟得足夠堅硬。
然而在圈子里他又是個另類,跟他們的交流是表面上的,心里跟他們總是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在音樂上他們有著很多的共同語言,但反感他們的某些習氣。然而面對那些看不見的東西,又不得不妥協(xié),不得不視而不見。人生是一出戲,是一出充滿了矛盾與沖突的戲,我們必須在不斷的矛盾與沖突中表演,直到謝幕。只是,他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
偶爾會和幾個“飆友”一起去飆車。沌口的武漢經(jīng)濟技術開發(fā)區(qū)一帶是很好的賽車場,那里的街道寬闊平直,晚上人跡稀少,也沒有交警。騎在風馳電掣的車上,聽著馬達的轟鳴和風從耳邊呼呼吹過,有一種放縱的快感。他沒有車,只能借別人的。他最喜歡杰的雅馬哈,那臺銀色的車有如一匹驃悍的野馬。
這幾天常常做夢,夢見寬闊的大街,下著很大的雨,一個嬰兒躺在地上的水洼里,不停地哭泣,開過的汽車濺起片片水花,人們冷漠地走過。
還夢見了他的親生父親,一個和他有著同樣輪廓的男人,躺在一間破舊的結滿了蛛絲的房子里,抽著煙,眼睛暗淡而迷茫。陽光從破漏的屋頂射下來,光柱中有飛舞的灰塵,還有一個小女孩在跳舞,一種很飄忽的舞,像鳥,受驚的鳥。
他是鳥的孩子。一個被遺棄又被寄養(yǎng)的孩子。他永遠飛不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