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千盛鎮(zhèn)的酒樓內(nèi)并沒有烤鳥,但是有烤鴨,味道也算不錯。
裘昭昭請客,先叫了一份烤鴨,然后讓柏風嶼隨便點,柏風嶼只點了一個清炒油菜,一份丸子湯。
“我可不愛吃油菜。”裘昭昭撇了撇嘴,“不再來點肉嗎,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油菜炒之前,能把葉子和菜梗分開嗎?”柏風嶼對小二說道,“師姐吃葉子,我吃桿便好?!?p> 那一瞬間,喧囂的客棧似乎在一瞬間寂靜了下來,裘昭昭什么都聽不見了,腦海中回蕩著柏風嶼那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她不愛吃菜梗,但是林間月喜歡吃,所以他們炒青菜的時候,總會把莖葉分開。
這是他們兩個之間的默契。
裘昭昭把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剛好看到柏風嶼也看著她,嘴角掛著和煦的笑容,那張臉,開始慢慢和記憶中的某個人重合。
整頓飯,裘昭昭都有些恍惚,柏風嶼也沒有刻意去提醒她,一個人默默地吃著,這或許是一種默契,他知道,有些事她已經(jīng)明白了。
“我要去一趟沈家?!?p> “???”
柏風嶼的一句話,終于把裘昭昭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柏風嶼又重復了一遍:“我有些私事,需要去一趟沈家,師姐在山上等我回來就好?!?p> “嗯,好?!?p> 裘昭昭也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二人暫時分別后,柏風嶼獨自一人來到沈家,沈敬剛好在家。
再見柏風嶼,沈敬在感嘆他小小年紀便結(jié)成金丹之余,也意識到他的這個侄兒,已經(jīng)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明明是個小小的金丹,釋放出來的威壓與氣場,絲毫不遜于自己。
“沈叔叔,我就有話直說了。”柏風嶼沒有回房間休息,也沒有過多的寒暄,帶著一身風塵,直奔主題,“我想知道我的來歷。”
沈敬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柏風嶼會問這么直接的問題,嘆了口氣,道:“長生他,大概確實不是你的父親?!?p> 在沈敬的記憶中,他的好兄弟柏長生,一直是個浪蕩不羈的人,作為一個散修,他沒有家族也沒有宗門,一人一劍,瀟灑快活,只有在新年的時候,才會來和他一起喝喝酒,留宿幾日,然后離開。畢竟,再灑脫的人,在萬家團圓的日子里,也難免會有些寂寞。
相交數(shù)十載,沈敬從未聽聞他有什么紅顏知己。
十八年前的新年,沈敬被仇家偷襲,雖然險勝,卻中了火毒,柏長生為了救他,毅然前往西極雪山尋找冰靈芝。
這一去就是三個月,歸來時柏長生已是奄奄一息,他懷里除了冰靈芝,還有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關于你的來歷,他什么都沒有說。”沈敬說道,“但或許和西極雪山有關?!?p> 西極雪山,墜星。
和他猜想的一樣,但具體是誰做的,雖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還是要去親自確認一下。
那雪山那么大,十幾年前的線索能不能留下還另說,僅僅是找到墜星,便很有難度了。
任務艱巨,柏風嶼匆匆道謝,便要離開,沈敬本想留他吃飯,看到他匆忙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再次長嘆,自己果然是年紀大了啊。
他有些想念女兒了,可沈卿瓏極少送信回家,也不知道她在外面過得如何,有沒有危險。
西極雪山,連綿百里,天地一白。
身為修士,柏風嶼并不怎么怕冷,只是之前尚在夏季,飛了個把時辰,馬上又入了冬,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好在今天的天氣尚可,雖然沒有太陽,卻也沒有風雪,走起路來算不上艱難。陰沉沉的天空下,所有的東西都是白色的,雖然沒有太陽,卻還是有些晃眼,柏風嶼并不太喜歡。
若他還是當年的林間月,這片山頭,只需要用神識掃一遍就可以了,但現(xiàn)在,受限于修為,他只能一點一點的找。
如果裘昭昭在就好了。
他不帶裘昭昭,除了為她的安全考慮,更重要的一點是,她要突破了。
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的歷練,又或許是因為心魔已解,裘昭昭感覺自己體內(nèi)的靈力終于到達了一個臨界點。
云劍仙門玄華真人在一個陰云密布的午后正式出關,云淵峰的山路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風燈也被擦得一塵不染,發(fā)出暖黃色的光。門內(nèi)優(yōu)秀弟子列隊夾道歡迎,掌門付漸歌帶著另外三位長老站在最前方迎接。
白衣白發(fā)的裘昭昭看著他們,楊云熙的眼神明顯在閃避。
聽付漸歌說完一堆客套話之后,裘昭昭微微頷首:“我即將突破,生死有命,無需為我護法?!?p> 這話林間月也說過,她覺得聽起來很厲害,便照搬過來了。
說歸說,林間月進入雷極谷之后,她還是安排了很多人過去,雷劫很痛的,有人護法能稍微輕一點。
心里在胡思亂想,表面卻波瀾不驚,玄華真人進入了老雷極谷,也就是現(xiàn)在的禁地。
“師伯……”付漸歌想提醒她什么,卻被楊云熙拉住了,其他兩個長老均是笑而不語。
玄華真人對前代掌門的感情,在云劍仙門早就是公開的秘密,只是因為前掌門修的是無情道,平時十分嚴肅,大家才閉口不談罷了。
柳上雪靜靜地插在禁地中央,林間月身死道消的地方。
她早該來的。
裘昭昭把折柳插在柳上雪邊上,兩把劍相交,擺出了一個叉,裘昭昭慵懶地把它們當做靠背,靠了上去。
這靠背有些過于硬了。
裘昭昭直了直后背,老老實實打坐入定,兩把劍就那么在身后立著。
三天后,第一道天雷劈了下來。
柳上雪周身蕩出一道金光,替她擋下了大半,靈力激蕩,金光宛如波紋一般蕩開,整個云劍仙門為之震動。
付漸歌看著雷極谷的方向,微微皺眉。
那把劍,終于是醒來了,那個人,應該也快回來了。
楊云熙看出來了付漸歌的情緒波動,悄悄往前走了兩步,帶著些羞澀地微微牽了一下他的手,希望他不要太過緊張。
付漸歌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出來。
西極雪山也開始下雪了。
盡管和云劍仙門相隔十分之遠,但西極雪山的天氣還是不免受到了一些影響。柏風嶼能感受到柳上雪的共鳴,柳上雪和雷劫相抵的時候,柏風嶼的身體也會疼得抽搐一下。
這點痛苦還可以忍受。
只要她能平安渡劫便好。
柏風嶼獨自行走在風雪中,放眼皆是白茫茫,他自己也是一身白衣,仿佛隨時會被這雪吞沒。
沒有找到墜星,卻找到了一個即將被雪掩埋,奄奄一息的男人。
這人看起來年紀不大,筑基修為,身上有些擦傷,但沒傷到骨頭,大概是體力不支,加上風雪太大,從山坡上不慎摔落。
西極雪山的冰雪中不知道掩埋了多少這樣的尸骨,能被柏風嶼撿到,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一邊拖著這個半死不活的人,一邊忍受著雷劫的沖擊,柏風嶼咬著牙,終于是找到了一處稍微避風的山洞。這山洞里還有不少灰燼之類的生活垃圾,顯然曾有旅人來過這里。
把男人扔在一旁,升起火,架上鍋,抱了一捧雪進去煮開。
喝了些熱水,柏風嶼終于感覺好了不少。
給地上的男人渡了些靈力,又喂了點水,他的臉色終于漸漸恢復的紅潤,呼吸也逐漸平緩了下來。
長得倒是秀氣,應該挺受女孩子歡迎的,怎么跑到這地方來了。
但如果真的是摔暈的話,修為應該不怎么樣。
柏風嶼懶得想這么多,打坐入定,準備稍稍恢復一下體力就離開,使用柳上雪擋雷劫對他來說靈力消耗實在是太大。
他已不再是當年的他了。
裘昭昭看著柳上雪和那激蕩是金光,心中五味雜陳。
她站了起來,拔出折柳。
空中烏云滾滾,悶雷陣陣。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折柳銀色的劍光搶先一步對上了那道天雷。
沒有了柳上雪的庇護,裘昭昭一下子痛呼出聲,她已經(jīng)幾百年沒遭受過這般痛楚了,深入骨髓的痛甚至讓她的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
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倒下,拄著劍,直直地立了起來,左手輕撫躁動不安的柳上雪。她知道,這把劍和他的主人有共鳴,他不想讓他太過辛苦,況且這種時候,他應當還有自己的事在忙。
裘昭昭可不想做累贅,林間月已經(jīng)死了,裘昭昭還在不斷前進。
需要他保護的小師妹,早就已經(jīng)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