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葉兒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原來的廂房中,也不知是誰將自己送回此處。他感覺頭暈?zāi)X脹,渾身乏力;但是在暈眩中,忽然想起小松糕誤殺九娘之事,頓感大事不妙,便急急忙忙來到小松糕的住所,房內(nèi)沒人;便又匆匆趕到徐府大廳,發(fā)現(xiàn)徐員外正襟危坐于大堂之上。
崔葉兒拱手,說:“徐員外,小松糕是無辜的,九娘乃小生所殺,和小松糕無關(guān),請你將她放了,綁我押送衙門吧?!毙靻T外嘆了一口氣,說:“晚了!你到現(xiàn)在才說,小松糕已經(jīng)伏法,一切晚矣。”崔葉兒眼圈一紅,淚水已在眼中打轉(zhuǎn),問道:“你們,你們將小松糕怎么了?”徐員外淡然說道:“崔君,真是孽緣呀!小松糕和九娘為你爭風(fēng)吃醋,大打出手,最終小松糕殘忍將九娘殺害。按徐府家法,當(dāng)浸豬籠。今日午時,在南汩河已經(jīng)執(zhí)行家法,送她上路了?!?p> 崔葉兒頹然坐在地上,想起小松糕甜甜叫自己“哥哥”,噓寒問暖,關(guān)心倍至;想起她抱著已經(jīng)包扎好的小白兔,綻放出天真幸福的笑容;可如今卻和她陰陽相隔,無法再見;禁不住肝腸寸斷,悲慟欲絕。
良久,他抹干眼淚,緩緩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前,圓睜雙眼,怒視著徐員外。徐員外一下子站起來,叫道:“崔葉兒,你要干什么?”
崔葉兒冷冷說道:“我被徐府誣陷成為殺人犯,打入死牢,差點被砍頭,對此我忍了;我的娘子姬羅,被徐府的九娘打暈,拋至河中淹死,我恨不能手刃九娘,為我的娘子報仇,誰知九娘卻死在自己的匕首上,于是這次,我對徐府又忍了;如今,一個十三歲的小松糕,一個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卻被你們徐府冠以爭風(fēng)吃醋殘忍殺害九娘的罪名,簡直是一派胡言,荒唐可笑?!?p> 徐員外吼到:“崔葉兒,你好生無禮!老夫若不是看在霜兒的面子上,早命人將你亂棍打死。”崔葉兒毫無懼色,說:“你私立家法,草菅人命,我要到官府告你一狀?!?p> 徐員外哈哈大笑道:“你要告老夫,嘿嘿,恐怕沒有這么容易吧。崔葉兒,你也不去外面打聽打聽,在久霸縣,老夫是何等人物,連縣長大人都要懼老夫三分,更何況是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迂腐書生。老夫要殺你,就像踩死一只螞蟻這么容易?!?p> 崔葉兒說:“小時候常聽老人說,陰曹地府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如今我才知道,徐府比那陰曹地府,有過之無不及?!?p> 這時有兩個粗壯的家丁走進(jìn)大廳,一人抓一只胳膊,將崔葉兒按住。徐員外走到崔葉兒面前,伸手拍打著崔葉兒的臉,笑道:“憑你,也想跟老夫斗,太自不量力了吧。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想念姬羅和小松糕,好吧,老夫就滿足你的愿望,送你一程。阿福、阿?,將他綁了,裝進(jìn)麻袋,然后丟進(jìn)南汩河?!?p> 崔葉兒突然掙脫阿福、阿?的捆綁,撲倒徐員外,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阿福和阿?從后面使勁拉扯崔葉兒的手臂,但無法讓崔葉兒松手。阿福一掌重重?fù)舸蛟诖奕~兒的后頸上,崔葉兒應(yīng)聲倒地。阿福和阿?俯身去抓崔葉兒的胳膊,豈料崔葉兒突然轉(zhuǎn)身,手握匕首,掄起手臂,一陣亂砍亂刺,逼退阿福和阿?。崔葉兒將刀刃橫在徐員外的脖子上,拽著徐員外緩緩站起,對著阿福和阿?喊到:“退后,你們倆退后,否則你們的主人將血濺徐府?!?p> 阿福、阿?見崔葉兒手中有匕首,不敢輕舉妄動,慢慢退向大廳門口。這時聞聲趕來的家丁、長工和丫鬟越來越多,有的手拿木棍,有的手拿菜刀,將徐府大廳門口圍堵得水泄不通。
崔葉兒用刀面拍打著徐員外的臉,冷冷說道:“徐員外,醒醒,你可不要睡著了,快叫他們?nèi)块W開,并放下手中的兵器?!毙靻T外慌慌張張的叫喊到:“快,快,大伙快丟掉手中的刀棍,讓開一條路?!?p> 崔葉兒將徐員外押至馬棚,眾人也一路跟至馬棚。崔葉兒一刀砍斷拴馬的韁繩,一手將徐員外推倒,然后縱身上馬飛馳而去。
崔葉兒從懷中掏出霜兒留下的香囊,再從香囊中取出那張紙條,看著上面的兩個字:蔡府,心想:難道霜兒一直在蔡府等著自己?既然姬羅已被九娘拋入南汩河中淹死,為何霜兒卻說姬羅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只有找到霜兒,方解心中之謎。
他騎著馬,一路邊問邊走,花費了兩天時間,才來到位于城東的蔡府門前。蔡府門口左邊高高掛著一個燈籠,另外一邊的燈籠卻無翼而飛;門口兩側(cè)的獅子依然威風(fēng)凜凜,但有一頭獅子的眼珠子沾上了幾滴血跡,透露著一絲詭異。蔡府墻高院深,大門緊閉,令人肅然起敬,望而卻步。
崔葉兒手拽獅子門環(huán),敲了幾聲,沒有回應(yīng)。他朗聲說道:“小生崔葉兒,乃霜兒朋友,冒味造訪蔡府,還望多多包涵?!钡攘嗽S久依然沒有回應(yīng)。
他試著輕輕推門,大門卻應(yīng)聲而開。他走進(jìn)蔡府,發(fā)現(xiàn)里面靜寂無聲,空無一人。他心里想:霜兒的葫蘆里到底賣著什么藥,諾大的蔡府,竟然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他叫道:“霜兒,你在哪?”寂靜的蔡府上空回蕩著他的叫聲,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他穿過水榭長廊,來到一座大花園,這里種植著上百棵櫻花樹,五顏六色的櫻花迎風(fēng)綻放,落櫻如片片雪花,四處飄揚,最終落到地面,層層堆積。他還來不及欣賞櫻花之美,便看到有許多櫻花樹枝被折斷,雪白的花瓣上沾滿鮮紅的血跡。他暗感不妙,撥開地上層層的花瓣,發(fā)現(xiàn)十多具尸體,有黑衣人的,有黑袍人的,有家丁的,還有士兵的。他慌張的大聲叫喊:“霜兒,霜兒,你在哪?”他翻看花園所有的尸體,都沒有發(fā)現(xiàn)霜兒,他長長松了一口氣。
他一邊叫喚著霜兒的名字,一邊在各廂房里找人,偶爾會看到尸體,他的心就會“咯噔”一下繃緊,待查看不是霜兒,便又眉開眼笑,暗自竊喜。如此一緊一松,身心倍受折磨。
他來到蔡府的西側(cè),突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一絲輕輕的呻吟聲,他悲喜交加,心情復(fù)雜;悲的是霜兒受了重傷,喜的是霜兒還活著。
他沿著那聲音的方向,來到一間廂房門前,門窗已經(jīng)被撞擊得破爛不堪,地上全是血跡。他惴惴不安的走進(jìn)廂房,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幾具尸體,橫七豎八疊在一起。他搬開上面的尸體,看到底下呻吟的人竟然是姬羅,只見她躺在地上,手捂著小腹的傷口,渾身是血,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奄奄一息了。
崔葉兒看著眼前的姬羅,驚嚇得魂飛魄散。他忘記了悲傷,忘記了流淚;他愣愣的抱起姬羅,將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喃喃說道:“姬羅,我的娘子,這是在做夢嗎?”
姬羅用微弱的聲音說:“葉兒君,是你嗎?”
崔葉兒這才如夢初醒,深情注視著姬羅,急切的說:“娘子,是我,崔葉兒,你的葉兒君。你,你怎么了?到底是誰將你刺傷,是誰?”說完脫掉身上的衣裳,撕成一條布帶,然后綁住姬羅小腹的傷口。
姬羅咳了兩聲,淚水順著眼角流淌,她緩緩睜開雙眼,看著崔葉兒,說:“葉兒君,沒用的,我已經(jīng)不行了,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p> 崔葉兒將那件已經(jīng)撕破的衣裳蓋在姬羅身上,然后緊緊抱著姬羅,臉貼著臉,嚎啕大哭,淚如雨下,說:“娘子,我真的沒用,我無法保護(hù)我心愛的娘子,我無法讓她過上幸??鞓返娜兆?,我真的沒用,我就是一個廢物,一個窮酸迂腐、毫無用處的廢物?!?p> 姬羅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葉兒君,老天總算待我不薄,讓我臨死前見你最后一面,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葉兒君,我真的很愛很愛你,你是老天賜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我本打算好好愛你一輩子,可是,可是,命運作弄,讓你我分開,陰陽相隔,永世不能再相見。我對不起你,我辜負(fù)了你的愛,希望你原諒我?!?p> 崔葉兒攥著她冰冷的手,貼在自己嘴上親著,哭著說:“娘子,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你還沒給我生一堆孩子呢,你怎么能忍心拋下我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個世上?!?p> 姬羅咳了兩聲,虛弱的說道:“來不及了,葉兒君,孩子,我們的孩子,如果有的話,我不希望他長得像你?!?p> 崔葉兒哭著問道:“為何?”
姬羅笑了笑,說:“像你這般太過俊美秀氣,恐被別人欺負(fù)?!庇挚攘藥茁暎艘粫?,接著說:“可惜,人間事常難隨人愿,唯有來世再續(xù)前緣。葉兒君,我走后,你要堅強的活下去,不要放棄重回大唐的信念和決心,因為你的義父和兄弟都在那里等著你回家。葉兒君,我已經(jīng)看到阿摩在向我招喚了,我累了,我要走了,我,我舍不得你......?!痹挍]說完就緩緩閉上雙眼,溘然去世了。
崔葉兒哭道:“娘子,你不要走,我還有很多心里話沒有說,我還有很多愛沒有給你?!彼偪裎侵哪槨⒀劬?、鼻子和嘴巴,吻干她眼角上的淚珠,吻凈她臉上的血跡。他的雙眼已經(jīng)哭腫,淚水已經(jīng)流干,嗓子已經(jīng)哭啞,身上已經(jīng)精疲力盡。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他抱著姬羅的尸體,一步一步走到花園,在一棵最大的櫻花樹下,挖了一個土坑,將姬羅埋了。他沒有豎石碑,擔(dān)心有人破壞她的墳?zāi)?。他將姬羅埋在櫻桃樹下,讓美麗的櫻花陪著她,從此不再寂寞。他默默的跪在墳前,一動不動,任雨水擊打,濕透全身。他決定為姬羅報仇,以告慰她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