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宴與佛陀(二)
啪!
一記汽銃正射在大笑明王的身軀之上。可它只是腳步微微,隨即繼續(xù)想二人逼近。
白袍小將情急之下,拔刀而上,當頭劈下。
嚯!
大笑明王身周又竄起一團熊熊烈火,沿著揮刀的方向,倒卷而上。
白袍小將被火勢迎面沖了個趔趄,刀勢無法維系,又退回了原地。
刀疤臉不慌不忙:“這種事,還是得交給行家來做?!?p> “行家?”白袍小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耳邊卻響起密集的嗡嗡聲。
噗噗噗噗噗!
十幾根黑刺扎進火中,牢牢嵌在大笑明王的身軀之中,使他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咆哮,隨即被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這東西會說話!”白袍小將覺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這難不成是什么邪祟,假托佛陀之身來索命了?自己可沒動手殺那幾個和尚啊!他側(cè)臉看向刀疤臉,希望從他嘴里得到點訊息。
“放心,在豫州也是這么干的,萬無一失?!钡栋棠樅敛缓ε?,似乎司空見慣,“你看,已經(jīng)沒事了?!?p> 白袍小將又看向那個大笑明王。發(fā)現(xiàn)他一動不動地釘在那里,似乎被這十幾根手指粗的黑刺給制住了全身。他當即想到那些漢醫(yī)用的針灸之術(shù)。只憑幾根針,制住人體的腧穴,使人動彈不得。
幾個黑甲覆面的士卒腳步沉緩,靠近這尊大笑明王。他們張著雙臂,好像緊緊拉著什么東西。
火焰漸漸熄滅。黑刺開始顫動起來。
白袍小將瞪圓了眼睛,半空中好像莫名延伸出極細的絲線,一端接著黑刺的尾部,另一端則連接在這些士卒的手中。
他們用力扯著絲線,似乎在防止什么東西掙脫。
血液開始沿著這些絲線流淌。
肉眼可見的,這些細細的絲線被血漿包裹,血液源源不斷地從黑刺的尾部涌出。
大笑明王的身軀漸漸萎縮下去。
由于血液涌出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絲線不足以全部附著。多余的血液大滴大滴地滾落在土中,每一滴血液的落處,都從地里猛然竄出一株翠綠而豐盛的草植。
不消一時三刻,膝蓋高的茂密草植就將大笑明王團團圍住。旺盛的生命力在修長的葉片間蓬勃,碧綠的植株從幼苗發(fā)芽到抽枝成熟不過是剎那之間。
隨著血液漸漸流干,大笑明王的身軀從一人高,漸漸萎縮成了拳頭大的一團,隱沒在草叢中,十幾根黑刺由于身形的急劇收縮,被他排出體外。
“這到底是什么?”白袍小將的臉色從驚惶到茫然,徹底陷入了六神無主的境地。他求救般看向刀疤臉。
刀疤臉的眼神里滿是狂熱,他看著那些黑甲士兵將黑刺收起,然后從馬車上將那門大炮推下。
這古里古怪的機器終于現(xiàn)出了全貌。
它有著一個碩大的炮筒,連接著一個四棱錐似的黑色物體。幾根高低不同的氣閥從四棱錐的側(cè)面垂直伸出。尖銳的頂部是一個上下活動的活塞。
這些士兵將黑色的尖刺前端折斷,流出一點金色的液體,然后將這些液體小心翼翼地倒入炮筒中。
“我們在豫州,就是用它,殺了一城的人。”刀疤臉露出殘忍的笑容,“明天的金墉城,就是豫州?!?p> 機器開始分泌出紅色的霧氣。
……
月色高懸。
斛律光坐在篝火之前,膝間豎放著一只胡鼓。
他雙手有節(jié)奏地連擊,輕快的鼓點漸漸響起。
……
白袍小將咽了口唾沫,心臟砰砰直跳。
這就是讓整個豫州城化為鬼蜮的秘密!
“嘻嘻,這些蒼蠅味道這么重,隔著老遠我就聞著了。省了我一番功夫!”
少女嬌俏的聲音忽然從屋頂響起。
白袍小將與刀疤臉驚訝地抬頭。
月光下,潔白的銀飾閃出柔和的光芒。一個身著烏衣,頭戴碩大銀飾的少女,垂著一對修長的裸足,坐在白馬寺的房檐上。
她笑語盈盈,似乎并不在意院里到處可見的那些和尚的尸體。
“你是什么人?”刀疤臉將汽銃對準少女,“這可不是你能隨便撒野的地方!”
“咯咯,”少女笑得開心極了,她伸出一只手指點了點那些黑甲覆面的士兵,“你不認識我,但他們認識。”
刀疤臉的心頭一驚,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
啪!
汽銃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少女的咽喉。
但沒有一絲血跡。
刀疤臉的眼神凝固了。
少女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從屋檐邊站起。
她的咽喉處,雪白的肌膚顯露出一個黑色的圓形斑點,然后慢慢脫落,掉在地里,變成一只死去的甲蟲。
“你們?nèi)傻娜苏鏇]有禮貌!”少女抱怨道,“我還在講話呢。”
她揉著臉,竟然一把從臉上拽下一塊皮肉。
本是凝脂一般的肌膚,被拽下她的臉蛋之后,就化作一團黑色的粉末。而臉蛋的傷口處卻依舊露出一塊嶄新的肌膚。
白袍小將的脖子都僵住了。他推了推身旁的刀疤臉,想從他嘴里找到點安慰。
咚!
刀疤臉僵硬的身體被他推倒在地。
……
輕快的鼓點有節(jié)奏的加重,終于到了水到渠成的一拍。
咚!
斛律光頓敲下頓挫有力的一擊。
歌曲在這里形成分界,輕快的鼓點再度在士兵們的耳邊響起。
“敕勒川——,陰山下?!?p> 潺湲的河水似乎跨過洛陽漫長的冬季,在人們的腦海里流淌。
巍峨的陰山橫亙在青青的草地邊緣。
蜿蜒的河道,流連著這片富饒的土地。
那是夢中的他們的家園。
……
刀疤臉已經(jīng)魂歸家園。
白袍小將瘋了似的沖向大門。
黑色的粉末從少女的指尖滑落。
化作鋪天蓋地的一片。
……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斛律光的聲音宏亮而曠遠,在這個并不溫暖的冬夜里悠揚。
……
漫天的黑色蟲海鋪面而來。
那些黑甲覆面的士兵直沖而起,身后振出嗡嗡作響的薄翼。
……
“天蒼蒼——,野茫?!?p> 鼓聲喚起了人們靈魂深處的律動。無數(shù)的士兵開始唱和。
這是他們家鄉(xiāng)的歌曲。
……
蟲海不可阻擋地將這些士兵吞沒。
然后將這些士兵啃作齏粉。最終與蟲海一齊消失于空氣。
……
“風吹草低見牛羊——!”
軍士們整齊地唱和著。
鼓點又緊湊起來。
……
少女的身軀漸漸風化。
“哎呀,也不能什么都幫他解決了,不然以后怎么讓他扛起擔子?!?p> 馬車旁的機器依舊運轉(zhuǎn)著。
大笑明王殞命的那叢草植猛然燒起。
“咦?”空氣了傳來少女的輕呼,“真是個可憐人,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吧?!?p> 火勢猛然一竄,將門柱點燃。隨后是整個門廊,整個寺院。
白馬寺化被吞沒于火海里。
……
有力的鼓點還在繼續(xù)。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悠揚的歌曲從斛律光的獨唱,變成了全軍將士的合唱。
這歌聲響徹山脊,呼嘯的夜風也無吹息。
康陶緩緩呼出一口涼氣。原始的生命力在歌聲里流淌。
他望著專注于擊鼓的斛律光,聽著耳邊高低起伏的鼓點與整齊劃一的歌唱。
……
灰白的霧氣在白馬寺的廢墟上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