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蘇剛想開口,卻驀然瞳孔一縮,只見其身后陰影中忽而走出兩個丫鬟裝束的女子,一人身穿綠衣,一人身著紅衣,模樣長得有八九分相似,一左一右的站立在大門兩側,邊拍手邊齊聲道:“哈哈哈,恭迎老爺回府,老爺客人請進……”
她們身上沒有半分法力波動,也沒有絲毫的氣血之力流轉,即便是在出聲之時,嘴唇也一動不動。
“不是活人,不是尸鬼,也不是晶石驅動的傀儡,到底是什么東西?”紀蘇心念電轉,看著這兩個渾身冰冷,身上沒有一點生命氣息,面貌絕美卻沒有絲毫表情的女子,忽而有些頭皮發(fā)麻。
“哈哈哈,恭迎老爺回府,老爺客人請進……”她們仍在用相同的語調,重復著相同的話。
“行了,你們先進去沏茶,我來親自招待客人?!濒?shù)婪驍[擺手,說道。
那兩女子聲音當即戛然而止,拍手動作也頓在了空中,之后又迅速將手收回,蓮步輕款地走向了洞府深處。
紀蘇目光一閃,在那紅衣女子將手放下的瞬間,他見到其隱藏在袖中的手臂,赫然并非血肉,而是……木質的!
他不動聲色,想著既然來了,不弄清楚此人意圖,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于是驅使著載滿珍寶的紫云一同進了洞府。
他敢進來,最主要是根據方才的陣力波動,判斷這座洞府陣法并非太強,真出什么事,應當還是有把握破陣而出的。
在他進來之后,山洞大門隨之閉合,而那股陣法的法力波動也再次隱匿無蹤,紀蘇心下微微有些意外。
他忽而意識到,先前沒能察覺到此地異常,是因為其并未開啟洞府大陣,而就像如今一樣,只要不將中樞陣法開啟,就不會產生明顯的法力波動,縱然站在山壁前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此地端倪。
這種道理,自然人人都懂,可這也意味著整座府邸只有一座簡單的遮蔽法陣在運行,對有心的修行者而言幾乎就是不設防的。
“來來來,紀小兄弟,讓她們姐兒倆去沏茶,我來帶你在這洞府中轉轉?!濒?shù)婪蚝俸僖恍?,熱情地招呼道?p> 此時的他動作矯健利落,哪里還有什么受傷虛弱的模樣。
紀蘇打量著這間洞府,只見地面打磨的光可鑒人,四壁和頂部卻仍是粗糙的青黑色山巖,其上排布著一根根長條狀的物什,散發(fā)出極亮的白光,將整間洞府都照得亮如白晝。
他將紫云散去,寶物都落在了墻邊的一張空的桌案上,便跟在魯?shù)婪蛏砗?,來到兩座巨大的立架前?p> 只見半百之數(shù)的木質格子中放滿了東西,眼睛一掃,就能見到冰裂紋的花瓶、青銅制的蟠龍印、羊脂玉的神女像,生有人面的黑皮葫蘆等,每一樣都帶著靈光,顯然都是仙家之物。
魯?shù)婪蚰闷鹨桓粗复旨?、二?jié)半尺多長的黑竹柄毛筆,笑著說道:“這是判官筆,莫看它小,卻可于人魂魄之上勾出‘死’字,煉氣士中之必死,通靈境也會修為大減,一個不小心也得被咒死?!?p> 末了,他又補充道:“此物雖是氣兵,卻價比靈器,只可惜我修為不到,用不了?!?p> “這是通靈玉枕。”魯?shù)婪蛴帜闷鹨粋€尺許長,陰刻有青龍騰云紋的白玉枕,拍了拍說道:“此枕可溫養(yǎng)魂魄,助煉氣士增加破境幾率?!?p> 之后,他又左右看了看,掩口小聲道:“枕此物入眠,紀小兄弟想要什么,夢中就會得到什么……”
紀蘇目中露出疑惑之色,沒有答話。
在這之后,魯?shù)婪驅γ恳粯訓|西都進行了介紹,從材質與品階到來歷及功用,哪怕只是一件普通的氣兵,也能給其三言兩語描述的珍奇罕有,似乎一旦錯過就再也遇不到了。
紀蘇發(fā)現(xiàn),此人見識淵博,但凡他提出什么不明之處,其總能旁征博引,以最簡單的方式讓他明白。
“這截珊瑚枝中摻雜了純度極高的水精,是不可多得的水屬性氣兵?!濒?shù)婪蚰闷鹨桓菇菭睢㈤L約一尺三寸的藍色珊瑚說道。
“水精也有純度一說?”紀蘇心中一動,水精便是水之精華,恰是其常吸收的天地精華之一,與他可算是息息相關。
“有形之質皆不純凈,必有外物摻雜其中,就如農人碾磨稻谷,其中必有沙粒塵?;烊?,篩之不盡,淘之不凈,最后還得吃到肚子里。水精自然也不例外?!濒?shù)婪虿痪o不慢地說道。
“水精的雜質是什么樣的?”紀蘇隨口問道,腦海中卻是立刻想到了洪爐煉化晶石后留下的“鍋底灰”。
少年對此事的好奇讓魯?shù)婪蛴行┮馔猓煽吹剿_實在認真聆聽,就說繼續(xù)道:“水精雜質便是所謂的水精煞,但凡精煞之流必定和所歸屬性的精華有相似之處,但在某些地方卻又會表現(xiàn)出截然相反的特征。
“譬如水利萬物,水精煞卻可壞萬物之根本;金至堅,金精煞卻可鍛造出至柔的法寶;木性仁,旺生機,木精煞卻專害萬靈生機。
“不過精華也好,精煞也罷,都只是個稱呼罷了,對于某些修行者而言精煞才是寶貝,精華才是雜質呢……”
紀蘇心中不覺有些訝異,“精煞”一詞與“鍋底灰”類似,本是他之前隨口胡謅,沒想到竟真是這物的本來稱呼。
這么一會兒,他已經長了不少見識了。
最后,魯?shù)婪螂p手捧著那尊生有人臉的黑皮葫蘆,幽幽說道:“這個可不簡單,別的至多只是靈器,這件可是貨真價實的法寶,看到他閉眼了嗎?他要是睜開眼,瞪誰誰死!”
紀蘇臉色微變,法寶之中蘊含法則之力,至少要有著三境以上修為才能運使得了,這等境界的修行者本就神通廣大,其所駕馭的法器自然也有著翻江倒海的威力。
“魯?shù)烙堰€是小心點好,莫要讓他睜開了眼。”少年忍不住提醒道。
當然,他其實并不會很擔心,修為不到,任你使盡手段也喚不醒一件沉寂的法寶。
魯?shù)婪蚝俸僖恍?,點了點頭,將葫蘆放回了原來的位置,指著桌案上的那顆寶珠說道:“我方才捧的那顆蜃海珠也是一件法寶,傳聞是海中異獸‘蜃’結出的一顆寶珠,內部蘊藏一片幻海,足以困住修為高深的大能之士,令其精氣枯竭而亡,自身化為幻海的一部分,不比這魘葫遜色?!?p> 紀蘇暗暗心驚,心道這魯?shù)婪虿恢呛蝸須v,竟有如此豐厚的身家,偏偏還一副到處顯擺,毫無防備的模樣……
“嗯?”他忽而意識到,此人與他講了那么多,似乎并不像是一個主人家的待客之道,反倒更像是商鋪掌柜在向進門的客人介紹貨品。
紀蘇并未多問,跟著他又來到了幾幅字畫前。
只見第一幅畫鬼氣森森,丈許長的篇幅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鬼影,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披鱗帶角,從不同位置看去,鬼的姿勢也會發(fā)生變化,像是自己會動一樣。
每只鬼都面目模糊,偏偏眼睛極其清晰,看久之后會生出一種被幾百只鬼同時盯上的感覺,若是膽小之人見了恐怕立刻會如墜夢魘,肝膽俱裂。
“這是《百鬼往生圖》,百鬼即將擺脫惡業(yè),入輪回轉世重生,只是其心有不甘,偏要下界最后為惡一次,這次將會釋放全部惡念,令人間化為冥土……”
魯?shù)婪驀K嘖道:“原畫出自一位大德高僧之手,這一件只是仿圖,作畫者佛法修為不足,只能繪出百鬼惡念的皮毛,饒是如此也是半法寶的品階了,嘿嘿,若是五葬廟的雜種們見了,愿意用一件真法寶來交換?!?p> “魯?shù)烙颜媸且姸嘧R廣,莫非還與五葬廟修士打過交道?”紀蘇忍不住問道。
他總覺得此人很不簡單,因此一邊暗暗記住其言語,一邊設法旁敲側擊,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么。
魯?shù)婪蚝龆冻鲆唤z古怪的笑意,說道:“五葬廟修士很不錯,有趣的很,嘿嘿……”
看見其露出的那口白牙,紀蘇總感覺有種頭皮發(fā)麻的感覺。
之后魯?shù)婪蛴譃樗榻B了其他三幅字畫。
一幅是《閬苑群芳圖》,此畫足有五丈長,畫中宮闕人物若隱若現(xiàn),唯獨將花園中奇花異草畫得栩栩如生,閬苑是傳說中神仙居住的地方,這里的花自然也是仙葩。
據魯?shù)婪蛩?,此圖中有三千芳華,女子若與其中任何一株相合,都可獲得極大好處,甚至有那么一絲渺茫機會溝通上古花神。
第二幅是名副其實的“字畫”,其以奇詭多變的筆法寫出了六個古怪的大字,每個字若是細觀都像是一幅復雜的畫。
這幅字畫名為《六技》,每個字中都包含一式法術,六技相合便是一個古老傳承,十分了得。
最后,魯?shù)婪虻哪樕下冻鲆唤z神秘之色,他鬼鬼祟祟地拉著紀蘇來到最后一幅畫前,好像生怕被誰看見一樣。
只見這幅畫上白茫茫一片,好似蒙了一層霧氣,什么都看不見。
紀蘇正疑惑著,魯?shù)婪蛏焓謴膽牙锾统鲆粔K靈石,放在掌心呵了口氣,接著便用力搓出一股靈氣,一掌拍入畫卷之中。
一陣女子的嬉笑聲傳來,接著畫面開始發(fā)生變化,霧氣漸薄,月色澄明,平靜的湖水邊坐立著幾道雪白倩影,她們青絲長發(fā)披散,或在梳洗打扮,或是掬水潑灑、玩鬧嬉戲。
湖面上還有幾道朦朧身影,潛泳騰躍,姿態(tài)優(yōu)美,如魚如龍。細細觀去,畫中共有七位飄然若仙的佳人。
整幅畫意境朦朧,卻并非故弄玄虛,反倒給人一種渾然天成,恰到好處的感覺。
“紀小兄弟,這《天女出浴圖》中的水都是真的,誰若是得了,每日都可進去賞月戲水……”魯?shù)婪驕惖郊o蘇耳邊,掩口悄聲說道。
紀蘇哭笑不得,不禁連連搖頭。
魯?shù)婪蛱籼裘济?,露出一種“我懂”的表情。
“咦?春紅夏綠去沏茶,怎么還沒回來?”魯?shù)婪蚝龆f道。
隨后他又豎起耳朵,將手豎在耳后作聆聽狀,片刻后他搖頭嘆息道:“她們真是笨,竟然為沏哪一種茶葉吵起來了,豈不是怠慢了客人?!?p> “無妨,在下待的也夠久了,是時候該告辭了?!奔o蘇拱手說道。
魯?shù)婪蝈崛晦D首,用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目盯向紀蘇的眼睛。
紀蘇臉色微變,下意識的以青光護體,掌中亦有紫色電芒醞釀。
“紀小兄弟……”
魯?shù)婪蚝龆鴱堥_雙臂,原地旋轉了幾圈,然后猛然逼近少年身前,再次盯著其雙眼,問道:“這里有如此多的寶貝,你就沒有一件心動的?”
紀蘇沒有移開目光,他雙眸清亮,如藏著兩汪幽潭,潭中映出魯?shù)婪蚵燥@癲狂的面孔。
忽而微微一笑,語聲平靜道:“嘿,實不相瞞,魯?shù)烙堰@里的東西……我每一件都喜歡得很,若是走在路上見到了,我一定會撿起來裝進袖袋里,有多少我就撿多少!倘若此處是在下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前人洞府,在下必定掘地三尺也得搜刮干凈,不會留下一件值錢的東西。不過這些都是道友之物,在下看看長長見識就好,本就沒動心思,自然不會心動?!?p> 魯?shù)婪蛞谎圆话l(fā),仍是盯著他的眼睛看,仿佛在那兩汪深潭中能窺見什么秘密似的。
紀蘇不愿陪著他發(fā)癲,搖搖頭,就欲抬步離去。
突然,魯?shù)婪蛐α似饋?,卻并非先前的瘋笑和癲笑,而是一種孩子般的笑容,一邊笑還一邊蹦蹦跳跳地拍著雙手,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寶貝一樣。
他扯了扯紀蘇的袖子,然后跑到房間盡頭的一面墻壁前,挺直胸膛,露出獻寶般的得意神氣,雙手向墻上一引,大聲道:“紀道友,請看奇跡!”
其話音剛落,整面墻壁忽而震動起來,緩緩沉入地下,一個巨大的石室也隨之慢慢顯露出來。
紀蘇先是看到了屋頂上密集的長條狀光源,又見到了墻壁上一根根粗大的鐵環(huán)和鏈條,耳邊傳來魯?shù)婪蚺d奮的聲音:“紀道友你是好人,雖然腦袋愚笨了點,見識淺薄了點,但沒有關系,只要勤能補拙,還是好道友……在下有個小秘密一直無人知曉,今日便與道友分享,順便還有一些不解之處,正要請教道友……”
魯?shù)婪蚝竺嬲f了些什么,他已經完全聽不清了,在見到其口中的“小秘密”的那一刻起,他的腦袋嗡的一下,對此人的那點好奇瞬間煙消云散。
現(xiàn)在,他只想趕緊離開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