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牛金星的言語,宋獻策眉頭大皺,欲言又止,目光投向李自成。
不看好明軍能守住也就算了,居然勸鎮(zhèn)西王算計皇帝。
權(quán)謀之術(shù),十分毒辣。
李自成終于收回北望的目光,瞅了眼牛金星,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大王笑了。
有門!
牛金星心內(nèi)暗喜,繼續(xù)道。
“大王明鑒,屬下是一心為大王著想,崇禎終不能長久。“
“我兒牛佺,對大王也一向忠心耿耿,可派去聯(lián)系京師我大順軍原部,充當(dāng)內(nèi)應(yīng)?!?p> “屆時里應(yīng)外合,不難占取京師?!?p> 牛金星要抬舉一下兒子。
這么好的從龍大功,兒子不能錯過。
李自成若是登基,他一家子大有可為。
卻見,李自成臉上笑容一斂,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這就是你的計策?”
“皇帝陛下說,觀你這人是奸人相貌,叫本王小心你,果然,陛下識人之能,本王甚是不如?!?p> “你可知曉,陛下在密信中說什么了?”
“陛下告訴本王,多爾袞大軍,已抵近山海關(guān),駐扎于二十里外,大戰(zhàn)即將拉開序幕?!?p> “這的確是不利消息,韃子大軍比本王援軍先到,但這并非對本王不利,陛下還叫本王要保重身體,不用太著急趕路,他能頂?shù)米 !?p> “你可知曉,本王扼腕嘆息,是恨不能背生雙翼,立即飛身到皇帝陛下身邊效命,因為讓皇帝陛下打頭陣,本王如鯁在喉。”
“你個奸佞小人,又安敢在此離間本王與陛下,叫本王背叛陛下,背叛萬千漢家百姓,禍亂我軍心,陷我于大不義的境地?。俊?p> 李自成一句句大聲詰問,一聲比一聲高亢,說到最后,幾乎是用吼出來的,引來周圍將士側(cè)目。
親兵圍過來,怒視牛金星,手按刀柄,只等鎮(zhèn)西王一聲令下。
牛金星聽到最后,已是面無血色,心內(nèi)崩潰。
錯了……
大錯特錯……
一失足成千古恨。
原來李自成的笑,是把他的計策,當(dāng)作天大笑話,也是因為崇禎早已算準他不忠,給李自成提過醒。
李自成本就在排斥他,他卻想上位想得昏了腦袋,判斷失誤,像是觸了李自成的逆鱗。
牛金星跌下馬去,跪在李自成面前。
“大王,屬下知錯,求大王恕罪?!?p> 宋獻策看傻子似的看著牛金星。
難得有這么好的皇帝,難得華夏出現(xiàn)一線曙光,這老東西,卻要從中作梗,為非作歹,搞算計離間,獻上可笑的毒計。
也是這段時間,牛金星被排除在核心親信之外。
所以,牛金星不知道,鎮(zhèn)西王女兒李翠微,進宮拜見懿安皇后,兩人一見如故,拜做姐妹,懿安皇后明言,會把李翠微推薦給皇帝,納為后妃,只等破那建奴。
鎮(zhèn)西王得知這消息,甚是歡喜。
有懿安皇后這皇嫂做媒,皇帝正當(dāng)盛年,后宮又空虛,她女兒正好也才貌雙全,尚未許配,他基本穩(wěn)坐皇帝的老丈人。
有了這層關(guān)系,鎮(zhèn)西王等于跟皇帝徹底綁在一根繩子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也是鎮(zhèn)西王拼老命,往山海關(guān)趕的原因之一。
鏘!
李自成拔出斬馬刀,眼中像是涌出火來。
“念你隨本王甚久,留句遺言吧!”
他想親自斬殺牛金星。
“鎮(zhèn)西王饒命啊?!?p> “饒你不得?!?p> “那請大王饒過我兒子牛佺,給我家留個香火。”
這個時代人迷信有鬼神,認為有個兒子給他們燒香火,他們在地下有錢花,因此叫做,香火傳承。
事實上,五六代下去,誰還記得誰。
李自成略一遲疑。
畢竟牛金星追隨他很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有其父必有其子?!?p> 宋獻策淡淡聲音響起。
他了解牛佺。
留著必是個禍害,后患無窮。
他知道李自成重義氣,不得不出聲提醒。
“宋獻策你,你好狠毒……”
牛金星氣急敗壞罵道。
“跟你比,差遠了。”
宋獻策轉(zhuǎn)頭對李自成道:“大王留著力氣殺韃子,不必親自動手。”
“有道理,此事交給你辦,將牛金星滿門抄斬,以儆效尤?!?p> 李自成丟下一句話,收起刀,策馬而去,不再搭理哭嚎求饒的牛金星。
牛金星腸子悔青,早知道不提兒子,李自成一刀殺了他,兒子還有可能活命。
如今越說越多,還要殺滿門了。
……
茫茫大海。
雨水剛剛停歇,黑壓壓烏云卻沒散去。
天色昏暗。
海面薄霧升騰。
海水陣陣涌動,黑黝黝的海面上下起伏。
嘩啦啦……
一艘巨大的大明艦船,從霧氣中沖出,乘風(fēng)破浪,向北揚帆航行。
緊接著。
第二艘,
第三艘,
第四艘,
第五………………
數(shù)百艘艦船,組成的龐大艦隊,覆蓋了偌大一片海域,浩浩蕩蕩,蔚為壯觀。
近看的話,大多艦船顯得有些陳舊。
風(fēng)帆上打著許多補丁,許多邊緣脫線。
船體也有不少修補,新舊木板顏色存在差異。
舊船板嚴重發(fā)黑,表面凹凸不平,這是經(jīng)歷太多歲月,風(fēng)吹雨打留下的痕跡。
艦炮銹跡斑斑,規(guī)格不整齊,很混雜。正副龍熕、大銅熕、紅衣炮、威遠炮、佛郎機等輕重火炮,拼湊而成。
“父親,好在有這東南季風(fēng),我們能比預(yù)計,提前兩天抵達了?!?p> 最大一艘旗艦上,有三人站在船頭,說話的是一個英氣逼人,身體壯實的少年。
如果崇禎在這里,他也認不出這少年就是,鄭成功。
少年鄭成功。
現(xiàn)在名字叫,鄭森。
他剛才用西洋航海羅盤測定了下方位,得出結(jié)論。
“這紅毛佬的航海羅盤,好像更準確,我都不會用,侄兒小小年紀,卻已精通海上諸事,又熟讀兵書,敢戰(zhàn)知兵,我這侄兒以后肯定不得了啊?!?p> 一個黑臉中年壯漢笑道。
他叫鄭芝豹,是鄭芝龍胞弟,鄭成功的叔叔。
“多謝叔父夸贊?!编嵆晒Φ?。
“謬贊,要謙遜的說謬贊,森兒,再往前航行五十里,你便要另外乘船,進入渤海灣,去山海關(guān)面圣,一定要謹言慎行啊?!?p> 面帶些許憂慮,身穿大明將軍鎧甲的,正是提督大明水師的南安伯,左都督鄭芝龍。
“孩兒,謹記?!?p> 鄭成功點頭道。
鄭芝龍道:“圣意難測,也不知此番宣皇帝召你見面,是福是禍?!?p> “大哥,皇帝升你做左都督,還賜爵南安伯,了卻我鄭家成為勛貴一族,光宗耀祖的心愿,但無功不受祿,宣召森兒,應(yīng)該是怕我們難以管束,有當(dāng)質(zhì)子的意思。”
鄭芝豹分析道。
“父親,不用擔(dān)憂孩兒,叔父的分析,恕我不能茍同,我認為,皇帝給父親加官進爵,是希望父親努力立功,這僅是開始,他封李自成為王,父親若有大功,未嘗不能封王?!?p> “封王……”鄭芝龍眼睛一亮。
封伯與封王,都是勛爵,只差一個字,但意義天差地別。
鄭家無論海盜,還是海商的出身,地位都屬于很低下。
封王?想都不敢想。
但現(xiàn)在,李自成農(nóng)民出身,還是反賊。
他能封王,商人海盜自然也有可能。
鄭成功接著道:“至于,為何宣召我……父親,其實皇帝說得沒錯,孩兒就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啊,也的確挺有名氣?!?p> “……”鄭芝龍。
“……”鄭芝豹。
兄弟倆對視一眼,灑然而笑。
鄭芝龍搖了搖頭,道:“看你驕傲的,可知,驕兵必敗?你那名氣,只是在本地小范圍而已,如何能傳入皇帝耳中。”
“大哥,皇帝耳目遍天下,那也說不準,只是不知道,皇帝御駕親征,到山海關(guān)了沒有,以這風(fēng)速,說不準賢侄更快到達。”
“快不快不打緊,我只怕山海關(guān)守不住,森兒,無論如何,給自己留一艘船,做退路。”
“知道了父親,守不住山海關(guān),我便帶皇帝上船離開?!?p> “你這小子,為父是叫你保全自己性命?!?p> “皇帝陛下賜爵鄭家,皇恩浩蕩,孩兒若不在便罷了,若在皇帝身邊,哪有不死命護駕而自己逃亡的道理?若帝王戰(zhàn)死,我等臣子不曾盡力護佑,就算茍活下來,一輩子寢食難安,無臉見人,又有何用?若帝王戰(zhàn)死,韃子南下,大明淪亡,何以為家?不如跟隨大明皇帝戰(zhàn)死,倒是爽快坦蕩,一生榮耀?!?p> “你!”
鄭芝龍被駁斥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跺腳道:“逆子……”
驀然。
“左前方有船隊!戒備!”
“左前方有船隊!戒備!”
桅桿上的瞭望手,不斷大聲疾呼起來。
誰都知道,這個海域只有他們這一支大明艦隊,其余都是敵艦。
所以,艦隊處于警戒狀態(tài)。
見到任何船只,都要準備戰(zhàn)斗。
海霧彌漫中,能見度受到影響,一旦發(fā)現(xiàn)對方,必是很近距離。
“朝鮮旗幟!”
“是朝鮮水師!朝鮮水師!”
瞭望手放下望遠鏡,朝鄭芝龍大喊。
“朝鮮水師,也來幫韃子捅我大明刀子?”
鄭成功盯著遠處的船影,眼中冒出怒火。
這里是渤海灣口,屬于大明海域。
朝鮮水師航行方向,應(yīng)該是想進入渤海灣,幫韃子從水路攻襲山海關(guān)后方。
看那船線下沉程度,說明運載了很沉重的東西。
很有可能是,載滿兵馬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