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里面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外面包裹著令人作嘔的淤泥，再在外面抹上一層鼻涕，假如世上有這樣惡心的東西，那么你只需為它穿上光鮮的外衣，別人見到它時，將只會發(fā)出贊美的語句。
……
成仙能擁有什么？
長生。
阿蠻問，他的師父答。
阿蠻的師父叫赤腳大仙。
赤腳大仙的意思就是說，他是一個喜歡光著腳的仙人，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如此，所以每當(dāng)吃飯的時候，阿蠻的心情都是說不出的沉痛，后來有一次阿蠻好奇地問，師父這樣走路不硌腳嗎？師父赤腳大仙說適應(yīng)就好。
適應(yīng)？
為什么不說麻木呢？
當(dāng)阿蠻不經(jīng)意地說出這么一句話后，發(fā)現(xiàn)師父一下子呆坐在那里，然后使勁打起自己的腳掌，接著又在外面怪石嶙峋的山崖間跺起腳來，口中喊著：不疼，為什么不疼？
明明喊的是不疼，可那聲音卻越來越痛苦，鬧了許久后，竟是從霹靂大仙那里搶來了萱花神斧，一斧子砍在腳底板上，看著流出來的血，赤腳大仙卻是喜極而泣，大笑著：我還知道疼，我還知道疼！哈哈……
快樂和悲傷，本就與疼痛與否沒有任何關(guān)系。
畢竟是神斧，傷勢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痊愈，赤腳大仙決定到仙氣最濃郁的天庭修養(yǎng)，天界是仙人聚居的地方，而它的最中央便是威名赫赫的天庭，此時掌權(quán)的是東皇太一，玉皇大帝還只是一個跟班，這是阿蠻第一次到天庭。
單是氣勢恢宏的南天門，便讓阿蠻驚呆半晌，四處是白玉砌成的地面，周遭虹霓翻滾，瑞彩噴薄，數(shù)不盡的雕梁畫棟，看不完的樓榭亭閣，雄偉中不失雅致。
阿蠻是目不暇接，看到纖手提籃款款而行的女子時，心里立刻夸一聲：好美，美的好像天上的仙女。夸完轉(zhuǎn)念一想，她們本就是天上的仙女，不由得撓了撓頭。
天庭中不僅有賞不盡的美景，還有聽不斷的仙樂。
清歡飄柔的笛聲像纏綿不斷的溪水，悅耳的琴音如同是在撥弄心弦，整個天庭始終繚繞著這靡靡仙樂，阿蠻遠遠低觀望過這些樂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如眾星捧月搬，被圍攏在中央的太子長琴和白矖，那悠揚婉轉(zhuǎn)的琴聲和清遠動聽的笛音，便是出自他們。
阿蠻卻覺得這二人一點也不快樂，盡管太子長琴身上穿著典雅莊重的長衫，腰間佩戴者尊貴的玉環(huán)，白矖頭上插著潔凈的翠簪，娟紗金絲繡花長裙將她玲瓏的身子勾勒的十分完美，過往的仙人也不時向二人投去艷羨的目光，可阿蠻無法從二人眼中看出半點歡喜的色彩。
他們有什么值得憂傷的呢？
阿蠻去問，對方卻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天界也是有疾風(fēng)驟雨的，這里所謂的疾風(fēng)驟雨是對天界的人來說，若是凡人被這風(fēng)雨沾到，會立刻死的不留痕跡。
天庭有晝夜，如果說白日的天庭當(dāng)真配得上是仙地樂土，那夜晚的天庭則比地獄還要恐怖，屆時是比死還要可怕的寂靜。
阡陌交通上除了巡游的天兵天將，很少有別的人影，便連在自己宮殿里說話都不準大聲，聽說有一個仙女就是因為違反了這一條規(guī)矩，直接被東皇太一賜死。
可阿蠻有好多次深夜酣睡時，被遠處傳來的東皇太一把酒言歡的喧囂聲吵醒，他看見外面的天兵天將還是不敢吱聲。
制作規(guī)矩的，往往是最不守規(guī)矩的。
因為規(guī)矩只是為了讓一個人更好地控制其他人。
當(dāng)赤腳大仙養(yǎng)好傷，帶阿蠻去別處游玩時，他竟是有一種逃離天庭的喜悅。
先是去了歸墟。
這時候除了后世流傳的方丈、瀛洲和蓬萊三座仙島外，另外兩座仙山岱輿和員嶠還存在，五只大黑烏龜背負著這五座仙山，另有十只烏龜在一旁候著，等待六萬年一次的更換。
阿蠻剛到那里，十五只大黑烏龜爭先恐后地跟他說話。
“喂，小家伙，你長的真英俊?！?p> “別聽它的，它見到誰都這么說，十萬年前，九天玄女來時，它就因為這個被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p> “你們兩個先吵，我先和這位小兄弟說說話?！?p> 十五只烏龜你一言我一語，相互爭搶，竟只是想和阿蠻說會兒話。
“你能不能跟我們說說外面的世界。”
“當(dāng)然可以，先說最基礎(chǔ)的，世界有四季，分春夏秋冬，春天的時候萬物復(fù)蘇，草長鶯飛，姹紫嫣紅的鮮花開得爛漫……”
“鮮花，好美的詞……什么是鮮花？”
“鮮花就是剛剛綻放的花。”
“花，好美的字……什么是花？”
“花就是……你們沒見過花？”
“沒有?！?p> “那夏天的雨，秋天的落木，冬天的雪呢？”
對方沉默不語，阿蠻感覺到它們眼神的躲閃，就像窮苦百姓初入皇宮時的膽怯和自卑，于是阿蠻開始仔細地，向它們講訴外面的點點滴滴。
從春天嫩芽的吐露，到夏天雨打屋檐的詩意，再到秋天落木漫天游走的舞姿，再到冬天一腳踩下去咯吱響的白雪，再到……
可惜沒過幾天，赤腳大仙又決定到別的地方，臨走時，阿蠻聽到這十五只烏龜在議論紛紛。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我一定要到外面去看看?！?p> “別說傻話了，從我們一出生，我們的任務(wù)就是背負這五座仙山，是不允許離開這里的?！?p> “是啊，否則我們會被殺死?！?p> “難道我們要這樣過一輩子？”
“也不一定，興許哪天東皇太一有新任務(wù)，我們就可以到別處去做事?！?p> “為什么我們的命運要由別人擺弄?！?p> “因為對方是東皇太一。”
“可命是我們的??！”
“……”
距離越來越遠，漸漸聽不到它們的聲音，不久后阿蠻聽說有六只大黑烏龜被龍伯國的巨人釣走，它們早就知道被釣走的結(jié)果是什么——自己的殼將被剝下用來占卜，可依然爭相上鉤。
據(jù)說其中一只烏龜在臨死之前，大笑不已說：精彩，真是太精彩了，我終于還是到外面看了看！
剩余的九只烏龜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凝化成了石像，誰也不能再指揮它們做什么……
……
我有口，卻不能說我想說。
我有腳，卻不能去我想去。
我有心，卻不能做我想做。
能否問一聲，我是否還活著？
……
彼時阿蠻正經(jīng)過西北之地。
這里是一處不見人影的冰原。
太陽的光芒永遠照不到這里，陰冷可怖的寒意彌漫四野，便連赤腳大仙都覺得有些寒冷，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漆黑之中，阿蠻感覺下方有著什么在瑟瑟發(fā)抖，忽然它睜開了眼睛，這一方天地充滿光明，原來是一條龍，徹骨的寒意凍得它身軀顫抖不已，它的眼睛卻眨也不眨。
“你為什么不眨一下眼睛？我知道這樣很累?！卑⑿U問。
“我眼睛一眨，此處便會陷入一片黑暗，雖然只是一瞬間，但現(xiàn)在是白天，是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的?！饼埗叨哙锣碌鼗貜?fù)。
“是你在掌管這里的晝夜？”
“不錯，我眼睛睜著，便是白天，眼睛一閉，便是黑夜。”
“可這里沒人居住，晝夜的區(qū)分根本沒用啊?！?p> “可天條里規(guī)定我這么做?！?p> “也許是天條寫錯了呢？”
“不，天條是不會出錯的?！?p> “為什么？”
“因為天條是東皇太一制定的?！?p> “他制定的就不會出錯？”
“對?！?p> “為什么”
“因為東皇太一至高無上?！?p> “……”
一陣沉默后，阿蠻又問：“你叫什么名字？”
“龍?！?p> “單名一個龍字？”
“嗯?！饼埖恼Z氣有些得意洋洋。
“看來你對這個名字很自豪，是因為千萬條龍中，只有你敢取這個名字嗎？”
“不，只是因為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
再遇到它是無數(shù)年后，阿蠻帶著一群小仙巡視人間，想來是天條里又增加了什么規(guī)定，那時它的嘴里銜著巨大的火燭，身邊的小仙們興奮地嚷著。
“快看快看，那就是燭龍哎?！?p> “哇，真的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燭龍?！?p> “不，它是龍?！笨粗矍安荒苷f話的它，阿蠻覺得自己應(yīng)該替它說些什么。
“知道，燭龍嘛?！?p> ……
在陪師父游歷不知道多少年后，王母娘娘的蟠桃會再次隆重舉辦，王母娘娘和玉帝是沒有一點關(guān)系的，阿蠻跟著應(yīng)邀的師父參加，群仙云集，熱鬧非凡。
仙人們各自乘著法寶歡然來賀，推杯換盞聲，歡歌笑語聲不絕于耳，誰料就在這熱鬧的喧囂聲中，高高在上的東皇太一放了一個響亮的屁，阿蠻心想肯定是蟠桃吃多了，這下子不知道有多尷尬。
可現(xiàn)實卻是，那些威名赫赫自命不凡的大仙們，一個個猛烈地抽動著鼻翼，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好香啊，這是什么味道？”
”不行，我要多吸幾口，這味道太香了?！?p> “哎，你干什么，別跟我搶，滾一邊吸去?！?p> 捂著鼻子的阿蠻，第一次感到這么地不知所措，以往每天結(jié)束的時候，他都會問師父，自己怎么樣才能成仙，這一天他沒問，倒是赤腳大仙醉眼醺醺地問了他。
“你知道怎么樣才能成仙嗎？”
“不知道?！卑⑿U搖頭。
“當(dāng)你有一天，再聞到東皇太一的屁，說香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