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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典當

第五章 白墨和天象

泥巴典當 夜晟南 5184 2021-02-15 15:05:25

  第五章白墨和天象

  步行街最近不知為何被劃為文化遺產保護區(qū),一宣傳出去使得各地游客紛至沓來,整得很是熱鬧。

  謝敏雪家的服裝店也順應這一潮流,賣起了古色古香的舊式衣服,還拓展了試穿攝影的業(yè)務,短時間內也是搞得熱火朝天。謝敏雪這個免費的優(yōu)質小模特也被“物盡其用”,放學回來后就被打扮成“深閨千金”,打著把小紙傘幫忙招攬生意。

  按理說,這對不用花心思再多照顧一個小包袱的柯驍竹和晏先生是件好事,但柯驍竹的臉上卻總有黑線,連晏先生本來就沒什么表情的臉都更木然了。

  “這位先生,請您不要隨意碰這些東西?!笨买斨癯吨旖窃噲D微笑。

  “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碰,你說你們這店還開著干嘛?”

  ——嘗試失敗。

  “逼逼賴賴的,誰稀罕你進來,都出去!”柯驍竹暴怒,拿起掃帚把人全部攆了出去。

  看著一臉嫌棄還不斷咒罵的“客人”被趕了出去,柯驍竹一手撐著掃帚,另一只手頗有成就感地一抹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滴:“呼,終于清靜了……暫時?!?p>  晏先生對柯驍竹的“暴行”也沒有反對,人來人往的讓他手里看的書都沒翻幾頁。

  “唉,先生,總這么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柯驍竹抱著掃帚靠著門口,一旦有人路過、好奇地往里張望時,他就故意露出兇狠的表情來,“看什么看,不許看!”

  “這是社會趨勢?!标滔壬?,“這個趨勢,會帶來我們需要的人?!?p>  “但其他人真的很煩啊……有沒有什么辦法能過濾掉不需要的家伙呢……”柯驍竹認真地低頭思考著,“先生,我們要不關門大吉……吧?”

  晏先生沒接話,柯驍竹也干笑兩聲,這顯然是個餿主意。

  “嗯……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出來,那我先寫點什么貼在外面好了。反正有心要來的人不論怎樣都會找來,要嚇退閑人就得寫得越離譜越好……”

  柯驍竹到地下室翻箱倒柜,晏先生不管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柯驍竹是否真的打算讓這家店“關門大吉”。

  很快,柯驍竹抱著一塊大木板和一個小工具箱晃晃悠悠地上來,把這些雜物直接堆在店門口,也不管路人看另類的目光,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敲敲打打起來。

  本來柯驍竹也以為自己這么折騰也能把門店生意鬧黃,沒成想自己倒成了招牌一樣的“奇珍異獸”。很多人沒見過哪個十歲孩子能玩木工玩的這么像模像樣,紛紛駐足圍觀,還有不少掏出手機、相機錄視頻拍照的。

  “煩死啦!”柯驍竹在拒絕了第二十三個想跟他合影的人之后終于受不了了,跑進屋內后氣呼呼地把門摔上,“瘋了吧,這些人!”

  “社會趨勢,亦稱天象變化,僅憑你,自然是逆不了的?!标滔壬磻蛩频模瓤买斨窕翌^土臉地回來之后才這么慢悠悠地說,“驍竹,把門打開,屋內無光看不了書?!?p>  “你開燈啊!”柯驍竹煩躁地回嘴。

  柯驍竹聽見晏先生又在撕白條了:“近來地租和水電費又漲了不少,也是天象的一部分?!?p>  “好……好啦!我開!”柯驍竹的頭一個頂兩個大,打開門后沖出去把那對工具都搬了進來,然后就躲進了地下室里。

  五分鐘后,柯驍竹抱著木板又回來了,他干脆在屋里做完了再出去:“先生,有沒有白色的墨水?”

  晏先生看也沒看,伸手從身后的一面柜子上抽出一只小屜子,再從中摸出一塊白色的不規(guī)則石頭,遞給了柯驍竹。

  “哎~居然是這個啊,不愧是先生,真懷念……才不對啊先生,白墨研出來也是黑的啊!”柯驍竹雙手捧著白墨,“而且也太浪費了,我就寫個告示牌而已?!?p>  “墨造出來,就是為了用的?!标滔壬频L輕地來了一句。

  “可是……唉,也是,我干嘛老抱著前世的東西不放。”柯驍竹嘆了口氣,不舍地摸了摸手里的墨塊,“不過先生,它應該是算是當物吧?”

  晏先生的動作頓了頓:“……說得也是,給我吧?!?p>  “先生……你這是忘了?不會吧?!”

  “……”

  “嘿嘿嘿……先生,百密一疏,你也有出糗的時候呀!”柯驍竹小人得志地奸笑起來,“那我偏要用,看你到時候怎么交代!”

  不給晏先生拿走墨塊的機會,柯驍竹抱著墨塊一溜煙跑上樓。一刻鐘后,他拎著一張宣紙下來了:“先生先生,看看,不錯吧!”

  晏先生瞥了一眼:“結字不夠遒勁,用筆也欠佳?!?p>  柯驍竹被晏先生貶低也不覺得喪氣:“你怎么能這么強求一個十歲孩子呢先生,我這都多少年沒練過了。差不多行了啊,我這就貼在板子上架出去?!?p>  很快,一個簡陋的落地小招牌被擺在了泥巴典當的門口,只不過上面寫的不是什么“每日特供”,而是“內有瘋狗,請勿打擾,否則后果自負”。

  這天晚上,泥巴典當就收到了街道辦事處的警告,說有多位游客投訴古樸街的安全問題,甚至還鬧到了網絡平臺上。街道主任親自找來泥巴典,勒令晏先生和柯驍竹立即整改,不要聳人聽聞影響整條街的口碑。

  “唉……”柯驍竹長嘆一聲,不得不收起自己一個下午的手工成果。然而比起這個,明天就是周末了,他沒辦法靠上學逃過這一劫,要想不出其他法子怕是要被騷擾一整天了。

  第二天,整條街在天剛亮就迎來了大批瞧新鮮的游客。泥巴典當門還沒開呢,柯驍竹就能從二樓聽見樓下相機拍照的快門聲了。

  “呃啊……”柯驍竹把腦袋蒙在被子里發(fā)出奇怪的叫聲,“先生,我不想起床……”

  晏先生坐在床邊系著上衣的扣子,站起身后簡單的捋了一下額發(fā):“七點記得下來吃飯?!?p>  柯驍竹從被子縫隙里看到晏先生出房間的背影,心里暗暗道:“先生,首當其沖的就決定是你了,加油??!”

  迷迷糊糊地又躺了一個小時,柯驍竹終于是被餓醒了。陽光把整個起居室都照的亮堂起來,街上已經人來人往得熱鬧極了。

  走下樓后,柯驍竹驚訝地發(fā)現泥巴典當的一樓并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已經“淪陷”了,而是清清冷冷地跟以前一樣。

  “先生,你做了什么嗎?”柯驍竹揉了揉眼睛,詢問在柜臺里看書的晏先生。

  晏先生只是淡淡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并沒有?!?p>  柯驍竹這才注意到街上似乎是出了什么事,都有保安在維持秩序了。也沒在意已經在茶桌上擺好的早飯,柯驍竹跑出門外張望了半天,回來了:“好像是發(fā)生踩踏了,但似乎不嚴重?!?p>  “吃飯?!标滔壬峭耆魂P心這些的。

  “唔,我就說他們真是閑的,一條古街而已,哪沒有啊。媒體吹什么網紅街,一窩蜂地全往里擠,好像自己沒腦子似的?!笨买斨褚贿吅戎嘁贿呥€不忘吐槽。

  也拜事故所賜,古樸街緊急限行,街上的人一下子少了大半。有了前段時間的經歷,應付眼下局面就顯得輕松很多,柯驍竹也沒那么多抱怨了。

  泥巴典當一直主張?zhí)柭渖骄完P門,說是也講究一個“燈下不觀色”??买斨裨鴮Υ肃椭员钦f是“窮講究”,但如今卻連稱晏先生有遠見,他是巴不得全天都不開門了。

  這天剛準備要關門,柯驍竹就聽見一連串竹竿敲石板的聲音。左右一張望,看見一個老爺子拄著拐杖急急地向這邊趕來,一邊趕還一邊招手:“等等、等等!”

  柯驍竹看了晏先生一眼,果然晏先生已經起身,于是也就耐心等著這老爺子過來。老爺子穿著一身粗布麻衣,樣式跟現在的潮流一比簡直差了好幾個時代,倒像是走了復古風。

  “呼……呼……你這小輩,不曉得來攙一下老人家嗎?”老爺子喘著粗氣,白眉一揚瞪著柯驍竹。

  “這不在等您嗎,快請吧?!笨买斨褙M是能那么容易就被道德綁架的,直起靠在門上的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呼呼……”老爺子又瞪了柯驍竹一眼,一甩袖子向門里邁,“門檻還修的這么高……”

  等老爺子落座,晏先生也從樓上下來,手里拿著那塊白墨和一只木盒子。柯驍竹眉毛一挑,原來這老爺子就是那冤大頭啊。

  “小孩,我問你,那副字是誰寫的?”老爺子沒注意到晏先生,向柯驍竹問話道。

  “什么字?”

  “那副‘內有瘋犬’……什么的,出自誰的手筆呀?”

  “哦,內有瘋狗請勿打擾,我寫的?!笨买斨翊蟾挪碌竭@個老爺子跟自己的淵源了。

  “哼……結體和用筆都不夠看,想要寫好可得再努努力了!”老爺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奚落。

  柯驍竹這就不爽了:“嘿,你這老爺子,我也沒讓你教我啊。再說了,我又沒有認真寫,也沒打算好好寫?!?p>  “你這小孩真是……唉!”老爺子為柯驍竹的不上進懊惱地拍了一下大腿,“我且告訴你,我識得你這字,你我該是師承一脈,你就算喊我一聲師伯都不為過!”

  “那我還是你師祖呢……”柯驍竹小聲嘟囔了一句,繼而反問老爺子,“我們這兒可是典當鋪,你要再不聊正事,我們可就送客了?!?p>  老爺子也突然想起,從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卷軸來。

  柯驍竹不看就知道內容,正好晏先生也來了,于是努了努嘴:“那是我們老板,你給他吧?!?p>  晏先生接過卷軸,展開看了看,點了下頭:“保存的很好?!?p>  接著,晏先生就把木匣和白墨放在了老爺子面前:“請過目,若是無誤便可以簽了?!?p>  老爺子看著那塊白墨,手居然有些顫抖,柯驍竹甚至擔心他有什么急癥:“這……真是白墨?”

  也不用柯驍竹或者晏先生給他確切的答復,老爺子小心翼翼地拿起白墨,仔細端詳起來。

  這一看可有夠久的,柯驍竹肚子都餓響了:“您夠沒夠啊,拿回家隨便你看,抱著睡覺還是當下酒菜都沒人管你。”

  老爺子放下白墨,看向晏先生的眼神很是清醒:“年輕人,這白墨,你多少錢肯割愛?”

  “當契上多少就多少唄,噢,還得再加上個典當率。”柯驍竹在一旁插嘴。

  “說實話,我可是從未見過如此荒唐的當契,竟沒想白墨居然是真貨……”老爺子嘖嘖道,“上面的價格要是當真,我去哪里給你尋銀元來?這樣吧,我也不占你們小輩便宜,我按市值替你們估個價,這也是我能拿得出的最多了,你看如何?”

  說著,老爺子用手比了個數字,看得柯驍竹眉毛一皺。這老爺子衣著這么樸素,怎么能拿出那么一大筆錢?

  “先生?!笨买斨袂那膯玖艘宦?,對著晏先生搖了搖頭。他這當契立出來雖是按照晏先生每世給他的指示在做,但也沒想給牽扯進去的后人在生活上添堵。

  “成交,簽字吧?!?p>  “先生!”柯驍竹不解地喊了一聲,但晏先生根本不理他,打開匣子取出另一份當契和印泥來。

  老爺子從兜里掏出自己的印章,看著兩份當契搖頭:“可惜咯,這兩幅真跡?!?p>  蓋完章,老爺子又拿起那塊白墨:“不過,我看這白墨缺損的一角似乎是新研的,難道說……”

  老爺子看了一眼柯驍竹,柯驍竹有點心虛地移開目光,他哪里想到自己前日挖的坑終于還是自己跳了。

  “墨制出來,本就是拿來用的?!标滔壬蝗缒侨栈貞买斨褚粯訉蠣斪诱f。

  “你這后生懂什么,這塊白墨所具有的價值,可是不能用你那點價值觀來衡量的!”老爺子維護起白墨來的樣子,柯驍竹看著還挺親切。

  “各種價值,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是留予后人再次為了錢財送進哪所當鋪,抑或裝進展臺束之高閣,再或者為自己的墳頭題一首墓志銘,皆隨你?!?p>  喂,自己哪是為了財賣的白墨,還不是按他的指示嘛!柯驍竹不滿地瞪著晏先生的側臉。

  “……年輕人,年紀不大,倒是句句誅心啊?!焙龅?,沉默著聽完晏先生的話后,老爺子頹然地一笑,“是,我門不幸,一代好書法竟無后人繼承。分明要我看,比起那些所謂名家,我門也不輸他半分!……只可惜,時運不濟,有墨千塊,卻無愿用它寫字的人啊……”

  “我說,也沒必要吧,非得什么字都有人繼承?!笨买斨窠釉挼?,“大家都是字,都是書法,為了修身養(yǎng)心陶冶情操學書法,寫什么字不是字呢?再說了,那些人創(chuàng)造有自己特色的書法,也不該是抱著名垂千古的功利心去寫的吧,不然還談什么修身養(yǎng)心呢?”

  “這……這……”老爺子一下子被柯驍竹堵的沒話說,許久又一拍大腿,“這是精神的傳承,我就是不甘啊!”

  “練書法還練出攀比心了,您可真是南轅北轍?!笨买斨窈吡艘宦暎皼]人喜歡就算了,這就是大勢所趨,強求別人干嘛呢。自己跟自己慪氣,哀嘆命運不公有什么用。一把年紀的,該放下的就放下了,好好寫你自己的字吧?!?p>  “你們這兩個小輩……罷罷罷,話不投機半句多!”老爺子搖著頭站起身,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子上,“密碼我都寫在上面了,錢你們收好,我就不叨擾了?!?p>  看老人拄著拐走出屋子,柯驍竹無奈地聳了聳肩:“言盡于此,希望他別再鉆牛角尖了。唉,不過想當年我也是弟子成群,沒想如今會落敗成這幅慘狀……咦,如此一想,我咋好像做啥都不順呢……算了,管他呢。話說先生,這個老爺子是靠網絡尋到這家店的吧,想不到他還挺前衛(wèi)。”

  “天象所致?!标滔壬酒鹕韥?。

  “哎,那豈不是我寫的那幅字也是吸引他來的原因之一?想逆天象卻反被利用,真挫敗……”柯驍竹看向桌上那張銀行卡:“話說回來,先生,這錢你真要收啊?”

  “為何不收?”晏先生把卷軸和銀行卡一并拿了起來,向樓上走去。

  “不是吧,先生,你也看得出來那老爺子日子應該不會太富裕,這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啊?”

  晏先生的聲音從樓上傳來,隔著木板,有些悠悠然:“他雖是有些事情沒能放下,可錢財卻是放下了。驍竹,為何你還不能把一些事放下呢?”

  “我有嗎……”

  柯驍竹還想問的更細,門外卻傳來人聲:“哎喲,驍竹在呢!”

  柯驍竹聽出來聲音是謝敏雪的母親,打招呼道:“伯母好?!?p>  “真乖!驍竹啊,伯母跟你商量個事唄。你看啊,咱們街不是限行了嘛,旅客就那么點了,要是不整點花樣怎么好爭得過別的店不是?我看你前些天被人拍的做木工的視頻還挺受歡迎的,你也來幫幫伯母,我一定給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我們家敏雪配一個小公子,郎才女貌,多好!”

  柯驍竹瑟縮著后退了幾步:“先生,救……”

  “沒事,晏先生那邊我去說,你就聽伯母的!明天早上早飯后我來接你哈,晚上伯母請你和敏雪吃大餐!”

  “哎,不是吧,等等伯母,等等!聽我說句話呀,別走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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