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掃谷
臨海之地,往往并無高山,卻會有丘陵遍地。往往才下山不久,走過一段平路,眼前便又是聳立的山包。崎嶇的道路,總是讓行人心煩氣躁。
然而,比起道路的崎嶇,丘陵矮山之中,隱藏的危險,才是最讓人忐忑不安的。
古月青身披黑袍,立于山峰之上,看著腳下的山路和山中行走的馬車與騎士,面無表情。
云洲九郡,南部聯(lián)盟獨占六郡。然而,六郡土地卻并非同等優(yōu)良肥沃。不說最南之地的萬里赤土,最北之地的雪山連綿。剩余的四郡之中,除去聯(lián)盟首府所在云中郡,只有丘陵的南平郡,不僅擁良田無數(shù),更是有著整個云洲里,對于魔法師們來說極為珍貴的魔法材料,幽靈花唯一的種植基地。如果有著不是因為屬于武德一族的封地,恐怕早已經(jīng)成為了魔法師的角力場。
然而,即便如此,南平郡也從未真正安寧下來。所以,武德伯才會有著每三年一次的東巡。每次東巡,都會選在恰是幽靈花開放的四月。東巡之前,會有武德家族私屬的騎士入山,進行一場名為掃谷的行動。
所謂掃谷,便是將隱藏在南平郡低矮丘陵之內(nèi)的危險,盡數(shù)掃除。如此,武德伯的東巡之路,便會一路暢通無阻。
張龍拉著馬車,行走在山谷之中,一群身披鐵甲的騎士著清一色的黑馬疾馳而來,原本在這狹窄的谷道內(nèi)便不好行軍,又被兩輛馬車攔在身前。為首的騎士隊長神情一沉,卻因為看見張龍等人身上的灰衣斗篷,和背后齊膝的制式寬劍,瞬間明了他們的身份,便不得不強忍著怒氣,冷哼一聲做了個手勢。
數(shù)十人的長隊,瞬間列成長排,側(cè)身從張龍等人一側(cè)走過。張龍身后的第二輛馬車內(nèi),一個女子探頭看了出來。正好與騎士隊長對視,兩人均是露出詫異的神色。
“好重的殺氣!”
張龍身側(cè),一個少年開口道。
張龍并不在意,云洲的騎士,有幾個不帶著殺氣。雖然云洲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過仗了,但此刻的世道,卻遠遠算不上平靜。亂世,依舊隨時可至。這個道理,別說是騎士,便是云洲的百姓,又有幾個不知道的。
所以,在傭兵出現(xiàn)之前,才會有那么多的人選擇成為騎士。
只不過,如果那樣的亂世真的來臨。身背寬劍的傭兵該如何自處,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一想到這里,張龍就不自覺的臉上帶著一絲苦笑。在傭兵公會里,每每他說起這些,總是被傭兵們嘲笑杞人憂天,無事生非。與其擔心這些,不如多訓練劍術(shù),多修行功法,讓自己早點突破進入第二境。
第二境啊······
張龍摸了摸身后的寬劍,心里默默想著:君子才不立于危墻之下呢!即便自己其實并不真的理解君子是什么意思。
張龍拉著馬車,本想繼續(xù)趕路,卻聽到沈強說出第二句話來:“好重的血氣!”
張龍一怔,目光看向騎士們前行的道路,雙目之中,突然有奇異光芒閃爍,然而在白天明日之下,卻看不清顏色。
張龍將手里的韁繩放下,就要沖上前面。
“不要去管,而且·····你也管不了!”馬車里平淡的女聲突然響了起來,“那些騎士里,有神騎士隱藏其中,你應(yīng)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而且,你更要明白,傭兵守則里寫著很清楚:傭兵只是職業(yè),并不改變地位和身份!”
張龍笑了笑,道:“傭兵守則我背了不止二十遍了,而且我也從來沒有高看過自己,放心吧,我只是去看一看!”
“我也去!”同樣穿著灰衣傭兵勁衣的瘦小傭兵突然開口,語氣沙啞,抬頭的目光里,充滿了某種嗜血的渴望,甚至因此,他連表情都變得微微有些猙獰起來。
沈強微微皺了皺眉,道:“你留下,保護他們!我和隊長去!”
張龍沒有反對,事實上,在這個傭兵小隊里,沈強發(fā)出的命令,比張龍更有效一些。但大家同時也明白,身為副隊長的沈強,永遠也不會反對隊長張龍做出的任何決定。
張龍從懷里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厚皮本子,又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根金屬棍子,在本子上記錄著什么,而沈強仿佛早已習慣了一般等待張龍完事之后,才跟隨他一起朝前走去。
“你猜,他會寫什么?”眼神里帶著嗜血之意的傭兵低聲詢問,眼神卻看向兩人的背影。
馬車之內(nèi),女子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他會些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只是去看一眼,不過這還不是最大的麻煩!”
云洲天氣善變,南平郡雖然要好些,但總歸也沒有好到哪去。東巡掃谷的道路,本就崎嶇,偶爾還要變得泥濘。然而時間有限,丘陵又太多,騎士們一刻也不敢停留。所幸,仿佛水深庇佑,自從掃谷有所發(fā)現(xiàn)之后,一連好長一段日子里都是好天氣,陽光明媚,黑馬也變得精神了起來,所以任務(wù)也格外順利。
騎士們喊著沖鋒的聲音,手持長槍窄劍,將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群驅(qū)趕而下。人群不少,數(shù)目數(shù)倍于騎士的數(shù)量,仿佛也正是因此,騎士們才變換著陣型,使人群逃竄的方向不至于偏離太多。隨著騎士們的沖鋒,人群的數(shù)量急劇減少,變?yōu)閹r石荒草上的一抹黑血。
所謂掃谷,便是如此。
張龍和沈強才剛?cè)牍鹊溃憧吹窖矍暗倪@一幕。
有婦女抱著幼兒,雖然本就消瘦乏力,此刻卻竭盡全力朝前奔跑,然而又怎么比得了訓練有素的黑馬,瞬間便倒在了地上。騎士面無表情,手里的長槍沒有絲毫猶豫的朝著婦女懷里的嬰兒捅去。
“住手!”張龍發(fā)出一聲大喊,沈強的身體卻已經(jīng)原地消失。
黑馬發(fā)出一聲嘶鳴,別轉(zhuǎn)馬頭,連帶著馬上的騎士也身軀一扭。等待黑馬再次平靜下來,卻只見眼前多出了一個魁梧的男子。男人紅發(fā)紅須,身材高大,更有著云洲人特有的藍色眼瞳和蒼白皮膚,這一切無疑不在昭示著男子的身份:紅水郡的大族之一,斯拉格人!
然而,斯拉格人絕不會穿著著一身代表著傭兵身份的灰色勁衣,也不會背上傭兵劍客獨有的制式寬劍。
馬上的騎士仔細看著面前男人的面孔,才發(fā)現(xiàn)他其實完全當不上男人的稱呼,他不過是個才開始發(fā)育的男孩而已,至多也不過是十六七歲。
騎士又看向喊著住手同樣傭兵服飾的另個一個男子,黑瞳黑發(fā),同樣十六七歲。騎士頭盔下金色睫毛微微顫動,藍色眼瞳里,帶著一絲不屑,低聲道:賤民!
張龍跑了過來,將婦女懷里的孩童抱了起來。孩童很安靜,閉著眼睛,一聲也發(fā)不出來。張龍趕緊將手指放在孩子的鼻子下,即便微弱,但的確還有著氣息。
騎士們掃谷完畢,紛紛聚集在一起??粗媲暗膬蓚€傭兵,神情嘲弄,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張龍看著這一副模樣,本想說些什么的心情頓時消失,只是低聲對著沈強道:“我們走!”
“就這么走了!”有騎士大聲喊了起來,道,“怎么,不代表正義和善良譴責一番我們這些·····我想想那個詞怎么說的,劊子手,殺人犯,還有邪惡的魔鬼!”
騎士們發(fā)出哄堂大笑,張龍驀然停止,他低頭看著手里的孩子,又繼續(xù)朝前走去。
“夠了!”騎士隊長大喊一聲,神情嚴厲的掃向身后的騎士,道:“殺人,讓你們很得意么?看看你們的樣子,你們身上還染著血,如此肆意的大笑,哪有一絲騎士的樣子!”
原本嬉笑的騎士們瞬間安靜下來,變得肅然。騎士隊長看著張龍和沈強的背影,沉聲道:“南平郡大部分是武德伯的封地,這些年來,武德伯減免賦稅,勵精圖治!然而,卻總有不服管教的異教徒仗著東地丘陵地勢復(fù)雜,入山為寇,搶掠周邊,擾的民不安生。更多次意圖在武德伯東巡之時做出危險舉動,所以才有了如今掃谷的無奈之舉!我們這么做,都是為了武德伯和南平百姓!”
張龍再次停了下來,轉(zhuǎn)身看向騎士隊長臉上的沉如死水的面孔,沉聲道:“我所見者,皆手無寸鐵,也毫無抵抗,你們這么做,與屠殺何異?”
“一切都是為了武德榮耀,為了聯(lián)盟安定!”騎士隊長神情堅定,緩緩開口,道,“傭兵怎么看我們并不重要,但,你手里的那個異端,必須留給我們剿滅!”
沈強冷笑,臉上的憤怒已經(jīng)是壓抑不住,心里甚至已經(jīng)后悔沒有讓嗜血傭兵跟來。張龍神情里滿是不可置信,這些年里,傭兵與騎士和魔法師們的摩擦偶有發(fā)生。公會里對騎士和魔法師也從無好臉色。但教習張龍修行的那位先生曾經(jīng)說過:不要被道聽途說的偏見,而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世界什么樣子,要親自去看!但如今所見,比道聽途說甚至還要難以讓人接受。
“這只是個孩子,剛剛被你們奪取母親的孩子!”
“也是異端,不遵教令,不敬神靈的異端!”
沈強甚至被氣笑了,道:“一個幾個月大孩子怎么知道教令,難道要他念給你們聽嗎?”
張龍沒有繼續(xù)說話,而是微微拉了拉沈強身后的寬劍,沈強瞬間明白了過來。
無論如何,這些騎士都絕不會因為語言而變得松動。騎士本就如此,只聽號令,萬死不改。
所以他們現(xiàn)在該做的,不是說服騎士們,而是想著,該怎么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