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一四年二月十八號晚，我和母親坐在伙房里吃飯，我和母親面對面而坐，中間隔著飯桌和熱騰騰飯菜，我左手端著洋瓷碗，右手拿著竹筷子，在桌上的盤子里挑挑揀揀，東戳一筷子，西搗一湯勺，猶如一只吃飽的山羊在草叢里找嫩草吃。母親不緊不慢地把碗放在桌面上，把筷子平衡放在碗口上，這次沒有挪椅子，也沒有翹起二郎腿，很自然的掏出200塊錢，是兩張面值100元的，放在我桌前邊說：“九月間賣魔芋掙了點錢，你拿去打雜，不夠的話嘛就直接說，我這里還有。”我麻木不仁地接過了錢，有感激的眼神、感激的心，但沒有感激的話語和動作。但父母依然很高興，依然保持著赤誠的態(tài)度與無悔的笑容，似乎收到了我感謝的回應（感覺子女向父母索取或者說父母為子女付出都那么像天經(jīng)地義、理所應當），這也許就是子女與父母之間的共鳴吧！
……
記得臨行前一天，我獨自一個人在山上放羊，欣賞著來自大自然的美，以此來轉移注意力借景消愁，那天我匆匆問候了衛(wèi)兒幾句便沒再多說—冬去春來，冰消雪融。太陽初出，天地間一片生機勃勃。冬天里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鳥兒蟲蟲們都鉆了出來，在泥土里，在草叢中，在石頭縫里，在樹枝上，甚至在水里紛紛表達著各自的意見，或者是在集中開會議論新一年的打算，把大地搞得熱鬧非凡。住在大山里的人們褪去穿得放光的棉襖換起了單衣。老爺爺們守著潔白的羊群蹲在山梁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抽旱煙；婦女們有的則肩搭著花線在陽光下重操起了針線活，有的在水井邊清洗著穿了一冬的棉衣棉褲和棉帽?！赣H這天在家收拾內務，我對母親說我明天要去學校了，她說行李都已經(jīng)幫我準備好了。
第二天，母親依舊送我到公路邊。我坐上車慌忙地向學校奔去，連頭都不回，不知道母親有沒有還像第一次那樣靜靜的看著我遠去的身影。
一四年二月十九號正是收假開學了。教室依舊人依舊，高一一班全班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的同桌缺席。我問了她老鄉(xiāng)曾經(jīng)也是她同桌姓魏的女同學，問你什么時候來報名，她說你說的要下周，我心稍慰；我又問了我們小組里姓吳的女同學，問她有沒有聽說你什么時候來報名，她說要下周或許是下下周，具體也不清楚。我低著頭，一臉木然。在這一周的日子里，班里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好像要在我的臉上尋找答案。平日里喜歡和我一起玩、一起聊得來的男同學見了我就走開了，一個個神神秘秘地，好像我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炸一樣的對我有一種害怕的感覺。孤零零的我再次陷入吃飯不香、睡覺不寧的狀態(tài)，學習生活完全打亂，晝夜顛倒，百無興致，流鼻血，掉頭發(fā)。午休時，我去了教室，教室空無一人，平日里喧嘩的教室此刻安靜得像有鬼，我站在門口看著我同桌的位置—我希望她坐在那里—桌面上一本書也沒有，冷清蕭條到了極致。我心如刀絞，眼痛鼻酸喉發(fā)哽。心如死灰的我轉身就走，來到室外，那灰白的陽光下陰風颯颯，看到對面的大力山那更加蕭條慘淡的一片陰沉，如同身在地獄的風景。
第一周很緩慢地度過了，第二周的第一天我望穿任河春水，不見心上人歸。第二天姓吳的女同學彎著腰在我耳邊對我悄悄的說：
“明天（星期三）她要來學校?！?p> “依我看她是不會來了。”
“她給我說了她要來，來當然是要來的，是來辦轉學證的。順便來看你，她還說她有好多話對你說?！?p> “哼！……”
“好啦！你別不高興了，看你一天天的魂不守舍的樣子。哎……”
星期三早上早自習下了，是她，是她，我一看就看到了她從樓梯間上來了。她上穿著一件灰色的帶帽素衣，下穿黑色的緊身保暖褲，白色面料粉紅邊運動鞋。左肩挎著一個牛黃色的小皮包，用大拇指和食指第二關節(jié)處勾掛著皮包的帶子，右手提著一個三塊錢的肉夾饃早點，直向教室走來。她面無血色，憔悴程度和我有得一拼。她離教室門口兩米處站住了，兩眼直直的看著我但沒有進來。我還等什么？還看什么？還胡思亂想什么？我連忙起身脫離座位向她迎面而去。焦躁不安，情緒萬種，慌張如落網(wǎng)的鳥，急忙如上鉤的魚。我來到她面前與她形成對視。此刻，我激動了，她微笑了。
“你來了？”我在她面前站停3秒問到。
“對不起！對不起！世文，我今天……是……我是來……”一語未了，她轉微笑為悲傷，欲哭不哭，兩眼淚花。同時把提著的早點遞給我。
“我已經(jīng)聽說了，不要哭了?！蔽疑焓纸舆^早點阻斷了她的話，強裝出很輕松的樣子。
“其實轉學也沒什么，我想過了，我們一樣可以在一起，只要經(jīng)常保持聯(lián)系常見面就好?！彼钡恼f，算得上是解釋。
她瞬間的變化讓我感到詫異。
……
正說到緊要關頭，上課鈴聲響了。我回到座位上魂飛九霄外，魄散三界中。她去了六樓校長辦公室，去得是那么慢那么遲緩，但最終還是成功地辦理了轉學證。等審核兩天過后就可以轉學離開本校了。
接下來的兩天里，她和我們在一起上晚自習，我和她依舊坐在原來的位子上。上課時的交流依舊是寫紙條，四節(jié)晚自習我和她的手一直交叉握著除了捏筆外彼此都不想分開。四節(jié)晚自習我們共寫下了八十多張交流的紙條作為了后來痛苦中夾雜著美好的回憶和憑證。
星期五的下午放學后，感謝老天終于可以讓我們這對可憐的人兒自由自在的相處在一起了，我和她攜手一起沿著任河來到不遠處的另一條河流—洙溪河！那天陽光明媚，大地逢暖百草叢生，河面上泛著閃閃銀光。我和她走到這里一起獨處。我對她說這河叫洙溪河，河的上流有一座石拱橋，是一座古橋，清朝的，叫情人橋，有情人都會在橋上相聚。有著“有情之人橋上過，無情之人打下橋”的傳說。我知道此橋但從來都沒有去過橋上。她說聽上去不錯，說要去玩，于是我們來到了橋上。我把橋頭的一盆大紅色的花摘了一枝送給她，她接過花朵放到鼻下瞇著眼深深的嗅著，臉上漏出了甜蜜蜜的幸福表情。我們站在橋上看河兩岸的風景和橋下的河水。河兩岸的山上時不時有拖著長尾的喜鵲和舉著長嘴的啄木鳥傳來悅耳的歌聲，更多的是燕子在河邊的淤泥里用嘴唅著稀泥去而復返。河水散發(fā)出淡淡的腥味夾雜著青苔的潮濕氣味。我們把各自的名字寫在一起外面用一個大大的愛心把名字圈住，再從愛心中間劃一個長長的箭頭標識，表示著一箭穿心或者是永結同心的意思。寫名字時都使了十足的勁用堅硬的石頭尖端一筆一劃地刻畫著，顯得有幾分永垂不朽或者是海枯石爛的堅貞信念。她問我這橋的來歷又怎么叫情人橋的？我說這說來話長，是清朝時期流傳下來的故事。
“那你知道這個故事嗎？”衛(wèi)兒用好奇的眼神望著我的眼睛問我。
“切，我是本地人當然知道?。 ?p> “那你要講給我聽。”
“嗐，太長了，再說我也沒那心情。”
“哎呀！人家要聽嘛?！彼僦烊鲋鴭傻?。
“好吧！”我坐在橋上的臺階上，我把她橫抱在懷里，以右邊腮部作支撐點把頭靠在她的額頭處對他講：
聽當?shù)氐睦先藗冋f這橋是大清朝時期建造的，傳說一男子騎著白色駿馬進京趕考，口渴了想尋水喝。于是下馬步行來到河邊，隔河相望看到一妙齡女子正在河邊拿著棒槌搗拾衣物。起初，那女子認真干活并沒有看到他，他一心趕考也沒有多想，蹲下喝完水起身便走。說來也巧，正在此時男子的駿馬突然嘶鳴起來，如同遇到天敵。把河對岸的女子驚動了，這時她站起身用拳頭錘了錘腰，又用衣袖沾了沾額頭上的汗水，皺著眉頭看到了男子，這時男子也正在看她。男子感到有擾女子清靜，一臉的不好意思和窘態(tài)，便拱手作揖，以表歉意。這時女子突然跳著向他招手，感覺不是陌生男女，而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久別重逢后的一次突遇。男子驚奇，以為女子遇到急事，就趟水而過，來到女子身邊問這女子有何貴干，女子說家中老母病危，急需馬車運往城中治療，奈何家中有木車無馬匹，懇請公子借馬匹一用。男子上下交困、左右為難，但最終看女子一片孝心男子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借給她駿馬當作腳力運輸老母進城治病。妥當安排老母后，男子同女子一起回到家中，女子好酒好肉熱情款待，以報借馬救母之恩。酒席間，男子問起女子家中為何如此清靜，可是尚未許配人家？女子答道：賤女命運舛測，又加父親早逝，六親無靠，孤兒寡母的只怕是連累了人家公子，故而至今還與老母相依為命，不敢奢求更多。男子重義知情，深表同情之意。情急間說道：承蒙姑娘款待，若不棄，等小人考得功名，定不少你們母子富貴。說完轉身便走。女子叫住男子說：此去京城尚有幾千公里，你連日趕路人困馬乏，何不稍作休息，趕明日待小女子為公子備好干糧行李再走也不遲呀！男子應允。
是夜，男子和女子暢談。歡聲笑語，很是融洽。隨后男子困了倒頭就睡，女子則連夜加急做出一雙鞋來。臨行前，女子雙手捧著一雙鞋送到男子面前說：“小女子身無一物，這雙鞋送與公子，以此報答公子救母恩情，望公子珍重！”男子拿了鞋，感謝不止，對女子作揖道：“姑娘請留步，來日小人若考得功名，定還與姑娘河邊相見。一言為定！”說罷，男子揮鞭揚長而去。女子原地雙目含情。
不久，女子得知男子已經(jīng)考得功名，欣喜萬分，便每日帶著激動萬分的心情來河邊等候。一日，一月，半年，一年過去了，女子天天都來河邊，可望穿洙溪水，不見故人歸。漸漸地心灰意冷，百無聊賴。后來竟然陰差陽錯被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在打獵途中偶遇看上了這女子。少爺回到家與老爺商量，很快老爺就安排酒席擇日成親。女子被強行帶走。當日女子在情急之下買通大戶人家一轎夫，謊稱說自己的丈夫是京城高官，事成之后少不了他的好處。轎夫應允，當日轎夫拿著女子的信件八百里加急來到京城找到男子，說明原委。男子恍然大悟、如夢初醒，想不到這女子還在苦苦的等他，深感罪重。于是馬上安排馬匹，隨同轎夫來到大戶人家對老爺表明什么情況，老爺寬宏大量，答應把女子交還給男子。男子跪拜老爺之恩后隨著女子回到女子家中，那晚，男子與女子已結成鴛鴦。第二天男子依依離去，說先回到京城料理完手頭上的要緊事務即可前來迎接女子。
幾日后，女子來到河邊，看到了男子身穿白衣手牽白馬立在對岸，英姿颯爽少年氣，風度翩翩一棵松，正在看望著河對岸。兌現(xiàn)了當初臨行前許下的諾言。在后來兩年的日子里，男子和女子經(jīng)常相會于此。但由于河水相隔，又無踩腳石相通，不可能次次都趟水。后來男子回到家中干脆下令在此處建一座石橋，一來為了二人相會方便，二是給兩岸人們帶來便利。后來相會便不再隔河相望，更不用趟水，而是相聚在橋上一起觀賞河兩岸的風景和橋下的游魚。此事歷代相傳，傳成為了美談。
后來百姓定名此橋為—情人橋
兩年后，男子把女子接去了京城成了親。喜結良緣，永鑄同心。過上了賽神仙般的生活。
石橋旁的石碑上有老百姓刻的打油詩為證：
情人橋
有情不在山水間，有緣不在車馬前。
神仙不解癡情意，癡情自在橋下眠。
七七喜鵲架天橋，牛郎織女見一面。
世人都嘆神仙好，怎知神仙心不煩？
……講完故事后，我把她抱得更緊了，心臟一陣緊縮。她用一種醉眼迷離的眼神看著我，伸出右手到我后腦勺，輕輕按下去直到我的嘴與她的嘴重合。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我們并不像第一次那樣像兩只尚未開合的蛤蚌碰在一起那么無聊了，而是放得很開，各自也配合得很好。正所謂：“時間使人忘記愛情，愛情使人忘記時間”，一恍惚接近傍晚時分。那前面的天邊紅云滾滾，如同火山爆發(fā)，把大地照得一片黃金色；后面的天空是灰藍色的，山尖的盡頭掛著一潔白的圓月，如同拋了光的白瓷盤；橋下的河水泛著金光，星星點點，一閃一閃地刺眼；石拱橋連同我們一起倒顯在水里，以水面為中心線把上下兩個成半圓的石拱橋展開成了一個對稱的整圓。石橋上起了風，畢竟是初春，太陽西落后會有些陰冷。我們原路返回去學校，一路上時而我背著她快走，時而我抱著她轉圈；她的好奇心強烈，一會兒跑到路里邊去摘花草，一會兒拉著我到路外邊看水里的鴨子。我們配合得很好。不用表明就知道行動的，那叫默契。
晚上回到學校，我們去了超市，買了筆記本和鋼筆，說要記下我們的點點滴滴。吃過飯，買了零食回到學校，校園里空無一人，我們站在教學樓外的欄桿處，看著城鎮(zhèn)里的夜景說著話—初戀的我們有說不完的話，交不完心。有發(fā)自內心的自卑，也有年輕人單純的虛偽—她突然來一句：“其實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愛?！蔽乙舱J真地回答著：“我也相信，真愛絕對是有的?！彼焐系脑铝粒p手十合在咽喉處說：“月老啊月老，我要對你發(fā)誓，這輩子我與世文一起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不求同生，但愿同死?！闭f完后她閉著眼睛，好像一個高級干部在思考經(jīng)濟、政治、軍事方面的問題。此時我一陣感動，話不成句，如鯁在喉。一時局面尷尬，我側轉身定住氣把她抱在懷里說：“真傻，怎么還說到了死呢！呸呸……不吉利?！彼l(fā)出了哭聲說：“世文，這次是我的錯，是我食言沒做到，但你相信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真的?！蔽乙贿厯崦念^發(fā)一邊說：“我知道，這不能怪你，我知道你很為難，我們只要保持聯(lián)系就好，沒事的哈，乖，別哭了，啊。”……直到晚上十二點多，我們各自回了宿舍。女生宿舍有阿姨值班，男生宿舍我那宿管不在，我便翻鐵欄桿從一個洞鉆了進去，一進去我就跑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去看對面女生宿舍的她。那時我們的宿舍都在五樓，于是我們就遙相呼應打招呼，說明一切順利，宿管不在，沒被追查。
周六的下午她要走，這在我意料之中，舍不得也要舍—去時終歸去，再三留不住；強留不住人心，捆綁不住思想；暫時的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聚。只要兩顆心風吹雨打不動搖，就雷打不掉、火燒不爛。要知道黃金是不怕火煉的，金剛是不會被離間的。—我送她一起到縣城。她去縣中學時，我塞給她200塊錢讓她打雜（是我母親去年九月間辛苦賣魔芋給我掙的打雜錢）。同時她塞給我一張紙條讓我回到學校去了再看。嗯，我聽話回到學校了我靜靜地坐下來，慢慢地打開紙條：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那天我沒再去翻鐵欄桿，獨自一個人橫縮在校園的排椅上渡過了寒冷的一晚。
第二天，我在鎮(zhèn)上買了一部手機（按鍵功能機），從此我便有了我的第一部手機。很快我就注冊了QQ，我們便利用QQ取得聯(lián)系通交流。嗯，第一個好友就是衛(wèi)兒；嗯，備注好小名衛(wèi)兒生日是二月初一；嗯，衛(wèi)兒聊天置頂；嗯，消息一條也不允許刪除；嗯，隨時要記得看消息不準也不會不回復。無論是睡覺前一秒還是起床第一秒無論是吃飯時走路時躺在床上時還是課桌挖個洞的抽屜里書本挖個洞的書本里……
一天，班主任朱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我最近心不在焉，新課程也跟不上，這樣下去很危險。要我下去好好反省一下，這樣下去對得起誰？該怎么辦？我唯唯諾諾不了了之一臉的難為情，一肚子的對不起?！缿賽蹠r期被灌輸正事那是對牛彈琴。說的是風吹過，支持才是實在貨。—回到教室我反省一分鐘，我想到了……我想到……我想……我……嗐，去他媽的，還想個球，該咋樣還咋樣。談我的戀愛是正道，你說的那都是胡鬧鬧。于是，對不起啦！我親愛的班主任朱老師，你的話我暫時還不能采納……嗬，我的手機呢？先給衛(wèi)兒發(fā)一條消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