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低垂,月光隱隱。
寅時來臨。
積尸坡邊緣的黑暗中走出一少年。
少年步履蹣跚,一步一拖,看上去走得十分艱難。模糊的人影慢慢走來,一步一步,鉆出黑暗,踏上坡頂。借著微弱的月光,方才看清他的面貌。
只見這少年身上衣物破破爛爛,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安生整潔,周身布滿傷口,下頜處還有一道深可見骨頭的傷口,應是被利刃劈掉了一塊肉。好在血已經(jīng)止住,紅黑的結痂上還有綠色的粉沫,該是止血的草藥。
待少年站定,環(huán)視一圈,才看到少年的右耳空空,整個耳朵都已被利刃割掉了。他面色蒼白,行動遲緩,想來也是經(jīng)過一番苦戰(zhàn),才來到此地。
這坡頂尸橫遍野,斷橋前是死在青黛手下的兩派成員堆起的尸山,斷橋后幽暗陰沉的陰影中紅光流離,少年看在眼里,目光冷冷,毫無波瀾。待目光落到昌昭翰身上,他的身子再也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手里的大刀折射出的刀光也跟著一陣晃動。
這少年不是文武,還能是誰?
文武提刀緩步向昌昭翰的方向走去,目光卻死死盯著與兩個女子對峙的昌許翰。
早些的劍光暴漲一來是情急之下阻攔,二來是招式威力的震懾,如今三人相互對峙,兩位女子手里的寶劍劍身上依舊閃耀著黃紫二色,只是劍光依附劍身,不似先前那般閃耀奪目。
三人對峙,互不相讓。
眾人皆驚訝不已,連斷語和尚懷里的閱川長老都被眼前的場面驚地瞪大雙眼,不自覺坐了起來。昌許翰的劍招被二人截住,黃紫二色寶劍劍尖頂著巨劍的劍尖。
如此,昌許翰便處于劣勢。
其劣勢自然非是昌許翰實力不及二人,而是這一路走來,昌許翰雖然多是躲在幕后,但經(jīng)歷的戰(zhàn)斗也不少,并且每一次,都是惡戰(zhàn)。眼下精力疲憊,內(nèi)力消損,最要命的是自己招式被劫,劍招一停,便無法揮舞巨劍,如此便無法發(fā)出曲調(diào),就只能靠劍招來取勝。
可從二人劍招看來,此二人劍招造詣不低,若貿(mào)然收招,怕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敗一招,便敗北。雖是女子,可劍招如此剛勁生猛,招式狠辣,精準……
沒錯,定是正罡門的弟子。
可正罡派的弟子為何會深夜來此?
是那老尼?
不對,二人雖是沖著老尼而來,但絕不可能是老尼留下的線索,她不能,也不會。
不是,絕不是!
……
青黛?!
沒錯,一定是她!
她就沒想過活下去,抱著復仇與必死的心……
終究還是疏忽了呀。
這突如其來的二人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三人對拼內(nèi)力,僵持不下,三人周身疾風狂涌,一時難以近身。文武這邊自從看到昌昭翰,他的目光就再也沒有移開,他緩步向前,繞開滿地殘肢,避開溫熱的鮮血,走到昌昭翰跟前,站定。
文武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說什么。
眼前這人,真的是二公子嗎?
在文武的印象中二公子雖不善言辭,但心思縝密,遇事沉穩(wěn),刀幫一路走來越發(fā)強勢,其中大部分功勞都是仰仗二公子。更關鍵是他的手段,狠辣果決!只要二公子在,任何問題都能解決,他是那樣的可靠。
永遠都有應對之策,永遠都能相信他。
可如今,眼前這個男人……
文武胡思亂想,昌昭翰卻先開口。他并未抬頭,伸手指向一旁的草叢,低聲道:“韜略……”
文武一時不明所以,微微一怔,隨即一股不詳?shù)念A感涌上心頭。他微轉身子,緩步朝昌昭翰所指的方向走去。一步一顫,一步一驚,心里不斷抗拒,可又想看個究竟……
兩股念頭在內(nèi)心沖撞,文武再一睜眼,借著寅時微弱的月光,他清楚地看到哥哥韜略的尸首——靜靜地躺在草叢內(nèi)。胸口有一個巨大的傷口,傷口四周內(nèi)陷,沖擊力之大讓胸腔附近的骨頭全都坍塌變形。
文武呆呆看著,就像是時間靜止抑或是被人點了穴道。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他回過神來,彎下腰,扛起哥哥往昌昭翰那兒走去。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哥哥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這。其他的情緒全都沒有,但他不知道,那些洶涌蓬勃的情緒全被他自己壓了下來。
他把哥哥放到二公子身旁,才發(fā)現(xiàn)二公子懷里抱著竹叔。
他小心伸出手來,慢慢從二公子懷里把竹叔挪出來,只見竹叔四肢經(jīng)脈全被挑斷,失血過多,眼下已經(jīng)暈了過去。他開始著手為竹叔止血,一通忙活下來,總算止住了血,暫時保住了竹叔的命。
文武雖無大智慧,但眼前的狀況,他多少也猜到了大概。那座尸體堆積起來的小山,殘破的斷橋,還有不遠處柱叔和掌門的尸首。
他正看著這些出神,一旁二公子不知何時抬起頭來,指著不遠處的巨大木箱道:“姝彥,救……救救?!?p> 文武看著眼前這個二公子,雜亂的頭發(fā)下,那雙空洞的眼神。他心中一揪,沒有答話,雖滿腹疑問,卻并未多問,起身便往木箱走去。換做往日,他必定要問個清楚,可如今二公子如此模樣,而自己也不再是之前那個文武了。
文武下意識發(fā)覺自己的成長,并且再也回不去了。心中苦笑,再回神,自己已站在那個巨大木箱旁。他記得這個木箱是那個鐵面人抗在肩上的木箱,而與那兩位正罡派女子對峙的男子使用的就是那柄巨劍……
看來他就是那個鐵面男,那這個木箱里究竟是什么?與姝彥小姐又有什么關系?
管不了那么多了,文武舉起滿是缺口的大刀砍斷木箱上纏繞的鐵鏈,打開木箱,映入眼簾的是一臉驚恐無助的姝彥小姐。
談不上震驚,今晚接連發(fā)生的總總讓文武有了足夠的心里準備,話雖如此,多少也嚇了一跳。他試圖拉姝彥小姐起身,一上手驚覺沉重難提,再一看,才發(fā)覺她被人點了穴。此人手法精湛,內(nèi)力深厚,非是自己能解開的。無奈,他只好對姝彥小姐說道:“小姐莫怪,失禮了?!?p> 說完,他彎腰抱起姝彥,往昌昭翰那兒走去。
昌昭翰的眼里慢慢泛起一絲微光,他勉力站起身來,舉起左臂給姝彥解了穴道,隨即頹然坐下。姝彥身子恢復自由,但被控制太久,血流阻塞,身子麻痹,便也跌坐到地上。
好在文武眼疾手快,扶住姝彥,慢慢坐下,他有無數(shù)的疑問,卻并未著急開口。
文武從懷里取出水囊,讓姝彥喝了幾口,見她臉色稍有好轉,便小聲詢問道:“姝彥小姐,坡頂?shù)降装l(fā)生了什么?”
姝彥一時不知如何講明,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
“是他嗎?”文武指著前方的昌許翰道。
姝彥沒有開口,默默點頭。她不知道該如何講明現(xiàn)在的狀況,便轉移話題問道:“文武,這兩位姑娘是何許人也?”
文武道:“她們是正罡派的弟子,黃衣裳那位是妹妹,名叫‘結香’,紫衣裳那位是姐姐,名叫‘瑞香’,此行是來找尋她們的師伯,是她們兩救了我?!?p> 姝彥驚奇道:“此話怎講?”
文武便把銀斧門反水之事講與姝彥聽,末了他幽幽補了一句:“沒想到,最后還欠那個窩囊廢一命,哎……”
“沒想到,狗福他……”姝彥滿面不可思議的附和道。
狗福坐正,指著昌許翰道:“無論如何,一切都因此人而起,姝彥小姐可知有何對策?”
姝彥張嘴啞然,隨即微微搖頭。
“殺了姝彥小姐,就能破了他那邪術!”一旁竹叔不知何時醒來,目光如炬,突然開口道。
二人皆被嚇了一跳,文武更是大驚不已,忙問為何。
竹叔并未明說,一來此事說來話長,二來還是那該死的偽善在作祟。只是摸棱兩可道:“此人邪術是以血為媒介,用樂理來控制他人。而他現(xiàn)在的術的血,便是姝彥小姐的。若媒介之人死去,此術多半便會解開?!?p> “不可!”一旁昌昭翰突然吼道,左臂抓緊夜刃竟用武力威脅。
三人全都嚇了一大跳,竹叔望著昌昭翰,眼神復雜。隨著他眼神消退,長長出了口氣,釋然一切般道:“我就知道,罷了,罷了……”
一時沉默,前方戰(zhàn)斗愈發(fā)激烈,眾人目光慢慢全落到昌許翰和那兩個正罡派女弟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