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黑色逐漸籠罩了黃州。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一絲一點皎潔的光掛在天上能為迷失的人兒照亮回家的路。只有看不到頭的暗夜,像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層層交疊,毫無縫隙。
客棧的門依舊虛掩著,佇立在夜色之中,猶如一只張開大嘴的兇猛野獸,期待著獵物自投羅網(wǎng)。
沒過多久,門后探出個惡魔面具。
他左右看了看,小心地關(guān)上門,只留個不大的縫隙。
夜里溫度涼,惡魔面具兩手揣在袖子里,來回踱步,像在等人。
半晌,早就應(yīng)該到的幾個身影姍姍來遲。
客棧掌柜摘下面具:“人在上頭呢,上去就沒下來過?!?p> 他頓了頓,掃視面前這幾人,“你們就穿這一身?萬一被認出來怎么辦?”
來做殺手,夜行衣都不穿,就一塊黑布遮面。
“我們與他們又沒見過,如何能認出?”
“可你們不是在茶攤上……”
“我們都是普通百姓打扮在喝茶,他們肯定注意不到。”其中一人道,“而且,兩女一男,除了長得好看點,瞧著也就是平庸之輩,空有一副花架子,根本沒有大人說的那般神乎其神。待今夜將他們除之,了了這樁公事,我們也好早些回去吃酒歇歇?!?p> “那就盡快,我在這里看著?!?p> “行行行,守著吧?!?p> 客棧掌柜看著這幾人進了客棧,關(guān)上門,自己找了個背風(fēng)的墻角坐著,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這城,越發(fā)的怪。
大夏天的,晚上這樣冷。
他搖搖頭,不免又往墻角里縮了縮。
——
客棧的樓梯很應(yīng)景,踩上去沒有咯吱咯吱的聲響。
幾人小心地上樓,直奔東面三間房。
一個房前站兩人,按照之前預(yù)想好的,捅破一小塊門上的紙,吹進迷煙,靜待。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房間里毫無聲響,應(yīng)是在睡夢中被迷暈了。
幾人無聲又得意地笑。
此次一共來了六個人,都是精心挑出來本事不錯的。上頭給的原話是,先探探帝京來人的底,若有可能,想辦法殺了。
本以為是要對付何等厲害之人,沒成想竟是幾個小孩子。
動起手來根本不費力氣。
他們等了半天,確保迷藥徹底發(fā)揮藥性,握緊腰側(cè)刀柄,輕輕推開門。
只需要一刀,就能結(jié)果了那三人性命。
不過說來,那兩個女子倒是有些可惜。
就她們那臉蛋和身段,絕對上上佳品,世間少見。
就連那個男的,長相也甚是不錯。若賣到青樓私窯去做個任人取樂的小倌,肯定也能賣個好價錢。
可惜可惜,他們是帝京來的人,得罪了大人,必須要死。
腦袋里想著事,不覺間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屋內(nèi)。
腳下忽然滑溜溜,幾人身子一歪,險些沒站穩(wěn)。
勉強穩(wěn)住身子,他們屏住呼吸,確定自己沒撞到什么驚了屋里的人。轉(zhuǎn)頭又想,那三人已經(jīng)中了迷煙,除非有解藥,否則就算有動靜也不可能醒過來。
他們堪堪放下心,剛要松一口氣,突然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吱咯……吱咯……”
像是有東西在摩擦。
“吱咯……吱咯……”
聲音越來越大。
幾人右眼不約而同地突突突直跳,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一只腳都已經(jīng)進了屋,也沒有再退出來的道理。他們深呼吸,齊齊將門徹底推開。
“咣!”
“嘩!”
登時兩聲巨響,三個房間內(nèi)的燭火瞬間同時亮起。
幾人猛然抬頭。
頭頂,大片熱氣騰騰的紅色傾瀉而下。
“啊——!??!”
縮在墻角的掌柜一個激靈醒來。
他瞧了瞧樓上,聽著接連不斷像要把喉嚨喊破的慘叫聲,嘆氣,“下手這么狠,搞得跟殺豬似的?!?p> “這都后半夜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完事?!闭乒窆o衣服,“破天氣,簡直要冷死個人,再不出來老子都要凍死在這兒了?!?p>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朝自己的兩手哈氣,把帽子再壓低些,瞇著眼,準(zhǔn)備再睡一會兒。
好在墻角這邊比其他地方好些,若是傻子似的在門口站著,怕早就被凍成冰棍了。
正醞釀著困意,大門響了。
掌柜揉揉眼,心中默念謝天謝地總算結(jié)束,想著跟他們交代一下自己就能回家進被窩睡覺了,剩下尸體怎么處理就不歸他管。
屁股剛離開地面一點要站起來,脖頸突然一涼。
人類求生本能加直覺讓他瞬間汗毛乍起,不敢再動,慢慢坐下。
夜色如墨,看不真切,唯有衣擺被風(fēng)吹起發(fā)出的撲愣聲,伴著叮當(dāng)?shù)你y鈴聲響。
銀鈴……
掌柜心里咯噔一聲。
頭頂,是癡癡的笑聲,“這樣冷的天,掌柜在這兒蹲著干什么?”
“小的,小的是怕有什么妖魔鬼怪半夜跑進店里擾了幾位客官休息,所以才出來守著?!?p> “哦,是嗎?”
“那當(dāng)然了,小的怎敢欺瞞客官?!?p> 掌柜強做鎮(zhèn)定應(yīng)付著,悄悄抬了下眼。
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既然他看不到,估計這兩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不能的。
如此想著,手便不著聲色地朝腰后去。
腰后別著響箭。
事情敗露,需盡快告知大人。
找到機會,得趕緊把響箭放出去。
掌柜嘿嘿笑著,轉(zhuǎn)移二人的注意力。
離響箭約摸著還有兩指長的距離,本是在頭頂?shù)你y鈴聲忽然來到了耳邊。
手上也多了一股冰涼的觸感,似是有人握住他的手。想了想,又松了兩個指頭。剩下三指被攥在另外一只不屬于他的手里,一點一點向后掰。
脖子上那冰涼的東西死死頂著,稍一用力就能割破筋脈,掌柜完全不敢動。
掰到極限,忽然停住。
掌柜一愣,未等反應(yīng),手上停下的力道猛然用勁,攥著三根指頭大力向后掰。
只聽“咔吧”一聲響,三根指頭歪斜成一個極其夸張扭曲的弧度。
掌柜頓時倒地哀嚎。
呼延卓爾取了他腰后的響箭,一拉,嗖的一聲,紅光直升天際。
瞧了瞧地上打滾的掌柜,她又補了一腳,“你后邊有個燈,把你照的清清楚楚的。你看不見我們,不代表我們看不見你。”
掌柜身后約摸走個幾十步的距離是戶人家,大門上掛了兩個燈籠。光線不太亮,照到的范圍也不大,正好照到掌柜坐著的位置后。
呼延卓爾兩人站他前邊,光照不到,完全藏在了夜色里。
總結(jié)起來大概就是你看不見我,我卻能看見你。
掌柜疼的滿頭大汗,努力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紙燈籠被風(fēng)吹的轉(zhuǎn)了個圈,一搖一搖,像是在無情的嘲笑他。
呼延卓爾搖搖頭,“這年頭,什么人都能出來做殺手?!?p> 以前看寫中原故事的話本,里面說中原的殺手足智多謀,武功高強,來無影去無蹤,殺人于無形,在暗夜中穿梭,是黑暗中的行者。
在她的印象里,殺手都是非常厲害的大人物。
哪知今日一看,呵呵,大人物變廢渣渣。
還是出門不帶腦子的那一款。
殘陽收了劍,一把把人揪起來,淡淡道,“外頭冷,掌柜還是進屋說話吧?!?p> “不,不,不用,不用……”
呼延卓爾彈了下他軟趴趴的手指頭,掌柜又是一聲嚎。她笑,覺得好玩,伸手還想彈,掌柜連忙答應(yīng),快哭了,“我去,我去,我去還不行!”
“早這么說不就得了?!焙粞幼繝枬M意地點點頭,又有些遺憾地嘆氣。
掌柜以為自己又做錯什么,腿一軟,差點站不住。
“你說你答應(yīng)那么快干什么呢,我還沒掰夠。嘎巴嘎巴響,多好玩呀!”
掌柜:“……”
殘陽笑了笑,揪著掌柜往里走。
看來,以后又多了一個跟師姐一樣的魔女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