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老夫邁柱
神京城,榮國府。
精致小巧的東路賈赦花廳,修于東路靠西一面,廳外秋菊盛開。
王熙鳳穿家居服陪席,雖未盛裝出席,卻也不失美艷高貴,但臉色始終有些不自然,似是病未見好。
賈璉面目英俊成熟,兀自出神地手拿葡萄,慢悠悠地嚼著。
賈璉派小廝買了鮑二家的回來,不與王熙鳳同床也有好些時日了,時常找借口,偷偷另覓房間,與鮑二家的夜夜承歡。
那種歡樂,與王熙鳳不同,別有滋味,王熙鳳雖是人前大大方方,夜里行事卻是忸怩,不愛玩花樣,加之夫婦倆吵鬧爭端一開,閨闈之樂便少了,向來留連風月的璉二爺自是不滿現(xiàn)狀……
“東府留下的那些錢使光了么?也該省檢些,東府落難,我們也不好受啊?!毙戏蛉瞬粷M地嘟囔一句。
“還有些剩余,只是蓉哥兒那邊沒了動靜,興許是不太想理會西府了。”王熙鳳說道。
邢夫人面色才好看些:“蓉哥兒如今也壞了事……老爺,我看以后都不需要理會他那一家子了……嗯,我聽說薔哥兒近來常去西城與同行商賈聚會?莫非他在外開了店鋪?”
“不過是蓉哥兒留了個心眼,看他出府無事可做,便在出行前替他安排了這些個差使……薔哥兒自己卻哪有錢去開店鋪?”賈赦老神在在地說道。
賈璉偏頭暗笑,王熙鳳對視丈夫,美眸翻個白眼,小聲嘀咕:“你還好意思笑,如今東府封園閉戶了,你可曾想了一點后果不曾?敬大爺也是個不管事的,四姑娘也給蓉哥兒帶走了……”
賈璉說不過妻子,賈赦瞪視賈璉,老臉微微動了動:“蓉哥兒還是沉穩(wěn)的,他那邊的下人咱們都問過了,規(guī)矩得不像個人,連通房都還未曾開臉,你可有這個性子?”
賈璉便不說話了。
邢夫人止住不語,唯有順從賈赦,賈赦不管的,她才伸手總攬,王熙鳳心里卻一陣冷笑:蓉哥兒現(xiàn)在日子過得好著呢,而且……還給了自己不少孝敬,你們當姑奶奶的夾板氣是白受的么!
早晚找個機會,大家一起完蛋!
只要能夠報復王夫人,王熙鳳可不在乎手段,畢竟王夫人暗地里的所作所為,讓王熙鳳都有些背脊發(fā)涼。
天香庭院的涼亭當中,邢岫煙和賈惜春等人受不了夏日的日頭,只遠遠地偎在涼亭下,手里端著雪花酪,看著賈蓉光膀子練武、步戰(zhàn)射箭。
雪花酪原本屬于明朝皇宮里的秘制冷食,皇上食后龍顏大悅雪花酪由此得名,后流傳至民間,是舊社會窮人孩子能買得起吃得上的零嘴,往往是孩子苦苦哀求,大人掙不過,買一碗雪花酪,全家7、8個孩子分著吃。
冬天鑿出永定河上的大塊浮冰,用草席包裹放入地窖保存,至來年夏天取出部分冰塊打碎成末,和上蜂蜜、酸梅汁、果脯食用。在冰激凌出現(xiàn)之前,本土就有類似的冷食,就是雪花酪。
每年農歷四月,城隍廟開廟門的時候,大殿前東配殿的臺階上,就有賣雪花酪的。那是把一個圓鐵筒放進一個比它略矮的圓木桶里;木桶比鐵筒直徑要大,鐵筒周圍填滿了碎冰塊。
制作時,鐵筒內倒入鮮奶、涼開水、白沙糖等(老字號的還要加入各家的密制口味配方)。再用皮帶纏在鐵筒外皮上端,用人力反復拉動皮帶轉動鐵筒,筒內的水珠間結冰。(到了現(xiàn)代人工制冷就改為電動制冷了)為了不使其結成冰塊,制作人要用一根竹片,多次剔除筒內壁上的冰層,使筒內保持半流質,即“酪”的狀態(tài)。鐵筒在木桶的冰塊中轉動,越轉越“糨”,一直到呈濃小米粥狀,就可以了。
雪花酪食之較冰激凌爽口,但制作全憑人力,是很中國的冷食。北京的天橋,天津的老三不管、鳥市都有制售的。
而此刻,她們手里正一人捧著一個雪花酪吃著,尤氏三姐妹、蘇勝男甚至良兒晴雯都人手一個……
別人要是看見了,一定會說,這太奢侈了。
這東西用來解暑正合適,畢竟這年頭還沒有冰激凌,賈蓉搗鼓不出來這樣的東西,不過……他可以簡化一下雪花酪的做法,降低一下成本,推出了牛乳雪花酪,這樣一來,價格上就又往下壓了一些,普通人也消費得起。
弓箭張力分為幾石幾石的弓,那種弓賈蓉是勉強能拉得開的,只能于墻角一端練習張力小的。
他這也是量力而行,四十斤內的發(fā)力鍛煉賈蓉已經(jīng)練熟了,如今他把拉弓標準提到了六十斤,也就是三石的弓,賈蓉卻能將之拉開,可見也是下了苦功的。
他對精通武藝、身有內勁什么的不抱幻想,畢竟他不是像蘇月娥那樣從小練到大十幾年不間斷的。
只是讓自己的身體精力充沛、健康強壯,若要保護自身周全,將來找洋人買幾支燧石槍或者燧發(fā)槍才是首選,不過這個愿望還遙遠。
“這大暑天的,也不曉得愛惜自己一些……”尤氏嗔道。
今早上,她剛得知了消息,她在詔獄里留下的“案底”已經(jīng)消除了,這讓她長長舒了口氣,在那種地方待了幾天……她已經(jīng)不想再面對第二次了。
雖說沒有受到肉體上的損失,但精神上的打擊是非常沉重的,畢竟那么多花樣的刑具,她都見識過了一遍……龍禁尉雖未拷打她,卻也時不時地試探她一番,動輒恐嚇她,好在她心里雖然慌張,但該說的都說給人家聽了,自然就沒有人再去管她,如此過了幾天,就有人來告訴她,你可以走了。
仔細一想,賈蓉一定出了不少力罷?
先入教坊司,再進詔獄幾日游,尤氏幾乎把一個女子最生不如死的兩個地方都體驗了一回,但是卻能安然無恙,要說里面沒點貓膩……肯定不可能。
這個原因自然很簡單,天正帝勤政之余,也沉迷于戲園子和修仙長生之術。
賈蓉投其所好,多方打聽,搞來了一本南宋時人撰寫的《黃帝丹經(jīng)》,卻沒有通過戴權交給皇帝,原因無他,戴權手太黑了,要價也太高了。
最后,他搭上了天正帝四皇子陳弘立的快車,將這本書交給了陳弘立,賣了陳弘立一個人情。
陳弘立將典籍獻上,討得了皇帝歡心,賈蓉也因此得到了寶親王府的幫助,寶親王府遣長史進了龍禁尉“關照”了一番,才得以讓尤氏等女眷幸免于難。
邢岫煙雖沒有問罪,卻也被調查了數(shù)月方才準許離開,要不是寶親王府的助力,只怕邢岫煙可能就要挨打了。
這波啊,這波是互惠互利。
看過劇本的賈蓉知道,這位寶親王才是最后的贏家,賈蓉交好一二結個善緣,以后做什么事都能方便些。
足足練了有一個時辰,一陣微風吹過,使得賈蓉本來十分燥熱的肌體一下子涼颼颼的,輕松愜意地道:“這都是小事,我若是不把身子練壯一些,你們看著也沒安全感不是?”
還別說,雖然賈蓉如今才十五歲,但那結結實實的胸肌和四塊腹肌確實給了在場女眷們強大的視覺沖擊力,連賈惜春都有點臉紅。
而觀摩了賈蓉鍛煉的流程以后,她們才知道,賈蓉每天多么地辛苦。
“坐下來歇歇罷,良兒,去給你家大爺?shù)贡瓫霾瑁饨夥??!毙厢稛熥呱锨叭ァ?p> “岫煙,我不累的?!辟Z蓉笑道。
“歇一歇總歸沒壞處的,就算每日要練上四個時辰,卻也是要看天時的,如今正是三伏天,豈能再如往日般看待?”邢岫煙也不含糊,直把賈蓉拉著坐下來,拿著帕子給他擦汗,賈蓉當然也樂得看著美人伺候自己一番,閉上眼睛享受起來。
“大爺辛苦啦……”良兒端上來了涼茶,讓賈蓉先喝了兩口。
賈蓉還想再喝,良兒卻是不準了:“不能吃那樣急的,對脾胃不好?!?p> “那……等我再練半個時辰后給我吃了罷?!辟Z蓉笑了笑。
和眾女眷們說笑了一番,眾女離去之后,尤氏坐到賈蓉身邊,賈蓉只道:“你在東府處理過家務、賬目,娘家勢力也小,如今倆妹子也都跟著你,你打算怎么安置她們?指望我倒也可行,但我可是要收費的……”
“真真是掉進錢眼里了,二妹、三妹她們還小嘛……你照顧照顧她們幾年,將來把她們賠給你就是了?!庇仁巷L情萬種地白了他一眼。
“這可是你說的,尤大姐?!辟Z蓉玩味地看了尤氏一番,嗯,很養(yǎng)眼,很精致。
尤氏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輕輕咳嗽一聲:“總之……我們這三個女兒家,如今都要靠大爺你啦……大爺應該不會見死不救的罷?”
“自然。”賈蓉點了點頭。
尤氏隨即起身:“那我去與她們倆說說話,大爺接著練武罷?!?p> 看著尤氏離去,賈蓉很快也收拾好了心情,重新鍛煉了起來。
只是……今天沒見到蘇月娥,說是來了月事,這幾天恐怕不能給自己當陪練了。
沒有人陪著一起練,著實是有些不習慣了。
……
三進西面一間小院,全是木板、橫梁、木柱搭起來,不過炕頭、里外間俱全,與寧府富麗堂皇的院子不可同日而語,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尤氏走了一圈,二尤才姍姍來遲,三姐妹在聚眾聊天時總是出奇地默契。
聽得尤氏講明了前后原由,尤二姐道:“原來小蓉大爺還是個厚道人,到底幫了咱們一家子免受苦痛?!?p> 尤氏端坐炕上,語重心長地道:“我如今靠著他,他斗倒了珍大爺,讓敬大爺不敢出聲說話……東府也是該完了,珍大爺這些年倒行逆施,我也管不得,要怪就怪自己遇人不淑,嫁錯了人,如今能有這般峰回路轉的造化,已是天幸,不可再奢求太多。”
這話她終究還是說給了二尤聽,雖說與二尤不甚親密,主要是由于她和她們沒有血緣關系,當初周濟她們,多半也是面子原因。
尤三姐桃花眼一轉:“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小蓉大爺是有前途的人,大姐不如暗地委身于他,也好過……”
“三妹可莫要說這種話!”尤氏又氣又憤又臉紅:“倒是二妹看看,要不要嫁那個指腹為婚的張華?娘親還健在,趁家里還有點余財,你們好好想想?!?p> 尤二姐欲言又止,張華家道中落是一,之后張華游手好閑賭博喝酒是二,嫁過去毫無前途,也不長久啊……
三女都心事重重,末了尤氏還是說了一句:“我倒想讓你們有個好去處,可是……他說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p> “想來是嫌棄我們拖累了這一家子罷?”尤三姐不禁冷笑一聲。
“話也不可說得如此絕對,他說,你們年歲小了一點,且再過三年再說?!庇仁系馈?p> “這……”
“好啦,你們規(guī)矩些就是了,若是觸了他的霉頭,指不定就把你們辦了……他可是說了,自己不是不想收女人,只是年歲還小,不敢放縱自己。”尤氏告誡道。
“是?!倍冗B連應下,離開了。
黃昏時分,尤氏又挽了發(fā)髻,梳得密攏攏的,花妝眉子、云肩,往后院天井自己動手洗了衣物,如今沒了東府大奶奶的身份地位,什么事情都得自己親力親為了,還別說,短短幾天下來,尤氏就習慣了,因為她后來就發(fā)現(xiàn),晴雯等人很少拿著賈蓉的衣物去漿洗,多半都是自己洗自己的衣物……
為何?只因賈蓉不喜讓女眷們受累,所以很多時候,女眷們做不成的事,賈蓉都會替她們做了,把苦和累都放在自己肩上。
她一直記得,賈蓉和眾女閑聊時,常常指著自己的肩膀說:“男人的這里,是要撐起一片天來的,如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還算個甚么男人?我可不樂意做大臉寶那樣的混賬玩意兒?!?p> 想起賈蓉對賈寶玉那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反感,尤氏不禁有些好笑。
同樣是男子,表現(xiàn)差距完全是兩個極端……唉,也不是自己以后該何去何從,如今和蓉哥兒有了“親密無間”的曖昧關系,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賈蓉以后會怎么對她。
……
過了幾日,天香樓中忽然來了一隊自武昌府而來的兵丁,將天香樓整個圍了起來,一時間引起不少行人駐足,紛紛猜測天香樓背后的主子犯了什么事,竟引得這般大的波瀾。
此時,一位老者很沒形象地喝著小酒,吃著一碟花生米,旁邊放了一碗清湯羊肉涼面,是從距離天香樓不遠的“獨當一面”涼面館里買來的。
他在等一個人來。
不多時,賈蓉親自趕來了。
“老先生好大的排場啊,莫非是想要來砸了我這小本生意的店面?”賈蓉看著老者,不咸不淡地質問道。
“小本生意?哈哈哈哈哈……我還是第一回聽說,神京賈氏的公子會去做小本生意的?!崩险叩挂膊粣溃皇丘堄信d致地看著賈蓉,似乎對賈蓉的背景知根知底。
“讓老先生笑話了,不過是站在風口浪尖上,怕自己沉船了而已?!?p> “若只為自保,如今這般倒也安定,但老夫想來,神京賈氏一定攤上了些不該做的事罷?”
“不錯,東府封園閉戶,我輾轉各地,最后才選在湖廣落腳,這里離神京不遠不近,亦可作壁上觀?!辟Z蓉坐到老者對面道。
“可就算如此……若是有人召你回京,你敢抗旨否?”
“若如此,我自當帶幾人回京,女眷們卻是該留在這里,請老先生代為照拂一二。”
“若是老夫不答應呢?”
“那小子只好趕客了,您這一碟花生米,一壺黃鶴樓酒,還有一碗清湯涼面,一共五兩銀子。”賈蓉很流氓地說道。
“大膽!你……”一旁的侍衛(wèi)大怒,沖上來想給賈蓉點顏色瞧瞧,卻被賈蓉抬手一個鐵山靠給摔了出去。
“老先生,你這侍衛(wèi)有點耐不住寂寞,想要和小子切磋一下,小子不希望大家傷了和氣,只好客氣地把他請出去,您應該不會有意見罷?”
“哈哈哈哈哈哈……好小子,這倒成了老夫的罪過了?!崩险咭呀?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有過這么放肆的人物跟自己這么說話了,不由得感到妙趣橫生。
“既如此,老夫便不叨擾了,過幾日再來這里吃酒,這里的酒飯著實不錯……這碗面,我可以帶走嗎?”
“請便……不過這個碗您得留下,咱面館里的碗筷,一概不準外借?!?p> “嗯……有理有據(jù),再會。”
“老先生何不留下姓名?小子日后也想找機會拜見一二?!?p> “老夫邁柱,家住武昌府,若是有時間,不妨來找老夫談談心?!崩险唠S即帶著人離開了。
“邁柱……”賈蓉忽然想起了曾經(jīng)有過這么個大臣,在湖廣地界很厲害,也很有名,沒想到竟因為一碗面結緣了,可了不得。
玉洞子
關于湖廣總督邁柱的資料,有興趣的可以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