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令,護衛(wèi)祈豐殿!”
從驛館趕來的零陵兵馬高舉著劉字大旗,沖向被甲士包圍的祈豐殿。
大雨縱然令人看不清前路,但是不會混淆敵友。
對于士匡來說,這個時候龍編城內,除了自己,都是敵人。
而最大的敵人,就在祈豐殿內。
不管零陵這些家丁護衛(wèi)是怎么被放出來的,最多不過是二百人。自己身后這三百多人的隊伍,除了抗住他們,還能再抽出百十來人,去對付院內的南鷹騎。
夠了,一百多人打十幾個人,哪有失敗的道理?
“成武、肖猛,你們去抵擋來敵,殺無赦!其余人跟我進去,營救三爺!”
隆隆雷聲在烏云深處作響,宛若天神擂起助威戰(zhàn)鼓。
南鷹騎將祈豐殿正堂大門死死圍住。
“兄弟們,今日到了盡忠之時。就是死,也不能讓賊人進殿傷害少主!”
雖然只有十七人,但是南鷹騎仍舊士氣高昂,面對如潮郡兵根本毫無懼色。
“放箭!”
南鷹騎果斷射出飛蝗弩失,可是弩失盡管正中敵人,卻傷不了鐵甲分毫。
士匡早聽說南鷹騎有能射穿鐵皮的勁弩,為此今日甲士所穿之鎧,都被特別加厚,防的就是此時南鷹騎的萬箭齊發(fā)。
南鷹騎眾將見狀,知道弩失不能傷敵,紛紛抽出長劍,沖進了滔天狂雨之中,與郡兵短兵相接起來。
歷來射手愛近戰(zhàn),南鷹騎是弓騎兵,卻尤擅短兵。世人只知道他們以短弩建功,卻不知當初劉敏組建時,看中的實際上是十幾個弟兄過人的短兵功夫,曾殺得縣郊匪幫無不聞風喪膽,一連幾年本家商貨從未遇襲擊。
刀劍在疾風驟雨里交擊碰撞,金屬摩擦之聲混入電閃雷鳴,祈豐殿前兩方人馬殺作一團。
“子明,快救回士家大公子!”
顧瑕一聲令下,平日沉默不語的鐘承健步沖進兵海,一拳一掌劈開人浪,徒手抱起倉皇躲避刀兵的士厥。
“還請救我那幾個兄弟!”士厥高聲呼喊。
鐘承見狀,一手抱住士厥,翻身去拉拽已經嚇得屁滾尿流的士祗。成武早在人堆里見到這壯漢功夫非凡,一雙肉拳連挑五六甲士,又見他此刻雙手各有占用,覺得時機一到,揮刀想鐘承背后砍去。
“背后傷人,豈是英雄所為!”
顧瑕見鐘承遇險,抽出腰間古錠刀,飛躍階下,直撲成武。他一身寬袍大袖,富貴公子打扮,在場下甲士之中十分顯眼,誰都沒有想到他不僅沒有閃躲,竟敢迎難而上。
成武已瞥見顧瑕撲來,卻見他手中刀刃烏黑輕薄,刀鋒上一段鋸齒如虎牙交錯,料想難破自己胸前加厚的甲衣,也不擋不躲,挺胸用護心兩塊最后的甲片去迎擊刀鋒,待對方一擊不中后揮刀斬其右臂。
然而等他后悔,已經為時已晚。古錠刀正中他左胸,毫無阻擋,宛如刀切豆腐一樣沒入胸膛,一道痛徹心扉的寒涼瞬間襲遍全身。
“死于此刀,是你的福分……”顧瑕抽刀,成武直挺挺倒下,口中再無吐息。
顧瑕一把撕開身上衣袍,露出一身崢嶸短甲,護在鐘承身側,主仆二人合力將剩下的士干、士頌拉進正堂。
正堂內,劉全仍舊為小劉德的傷勢焦急萬分。幸虧小劉德提前聽了顧瑕的話,在胸口內覆了一層甲片,要不士匡這一箭早就將孩子的胸肺射穿了。
而士厥四兄弟更是萬幸。南鷹騎發(fā)箭倉促,又趕上大雨傾至,十幾發(fā)箭弩全都是擦身略過,最多不過是破了點皮,四人性命無虞。
“還有老三!”顧瑕與鐘承已卷入亂斗,士厥催促著尚在正堂中觀望的小六。
“我又不是帶兵之人。”小六不為所動。自從出仕江東,他一直是機樞近臣,行走幕府,從未有一時一刻上過戰(zhàn)場。剛剛那番冒險,已經是他的極限,這真刀真槍的搏殺,反倒不是他所長。
小六的目光在殿內逡巡游轉,最終定格在墻角。那是劉德中箭時從手中滾落的卷軸。
眾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庭外的刀光劍影,沒人在意這卷牽動交州的遺命,如今正在小六手中,將被緩緩打開。
“放下?!?p> 蒼老渾厚的聲音從眾人身后傳來,殿內四兄弟驚得回首,瞧見手捧遺命的小六,正要發(fā)怒,卻見少年身后的墻壁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個長方暗洞,一席仙影從暗洞的陰影中踱步而出。
四兄弟望著那人,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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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徽沒有等著別人來救。
南鷹騎發(fā)箭的一刻,眾兄弟中唯有他下腰閃過的。
混戰(zhàn)已經開始,他沒有選擇躲進正堂。
“士匡!”亂軍之中,他呼喊著表弟的名字。
身為士家三子,他的盔甲華麗威武,能被兩方人馬輕易辨認。
也是通過這身鎧甲,讓表弟士匡很快找到了他。
士徽大喊著:“士匡!你瘋了嗎!剛剛放箭,不是要陷我于死地!”
“三哥,我也是沒有辦法,先殺出去。”士匡沒有多做解釋,緊緊拉過士徽,那動作顯得極重情義。
“都停下!停下!士匡,叫他們停手,不然以后會有人說我得位不正……”
戰(zhàn)場紛亂,士徽使勁吼著,可是沒人聽見他的話。他只覺得肋下一陣冰冷,起初他以為是雨水浸透了鎧甲,可連續(xù)幾次撞擊讓他不得不低頭查看。
表弟的手中,匕首的短刃一次又一次沒入肋甲的縫隙,每一次拔刀,血液混雜著雨水便會流淌出來,為墨黑的戰(zhàn)甲染上一層暗紅。
“士匡……你……”
睡意漸漸涌上心頭,士徽連呼救的力氣也沒有。
“嵩高維岳,駿極于天。交州,不,新越國,將獨立于南海之濱!”
士匡望著手中的血液興奮的笑著,他和父親的多年夙愿,將在這一刻成為現(xiàn)實。
“三哥,士家王朝忘不了你。朕,會追封你為王。”
士徽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猙獰的笑容。他的身子愈發(fā)沉重,浸透雨水和血水的鎧甲拖著他急速下墜,曾經無比高傲的男子最終和那柄刺入身體匕首同時落地,完成了他們各自的使命。
“他們殺了三爺!為三爺報仇!”
這些士兵都是士徽親自招募的勇士,吃著三爺?shù)募Z,便是三爺?shù)娜?。此刻聽到三爺陣亡的消息,一個個群情激憤,如喪考妣,爆發(fā)出無限戰(zhàn)力。
南鷹騎縱然有一騎當千之勇,但是在狂戰(zhàn)中已經各自成團,原本護得密不透風正堂大門,不知何時露出了一個缺口。
“殺了荊州狗,為三爺報仇!”交州兵不再戀戰(zhàn),轉而沖向正堂。
“降臨吧,新越帝國,我的盛世!”暴雨中,士匡望著將士們洶涌的背影,張開雙臂,任雨水沖刷掉渾身血污。
“天庭雨露,將滌蕩掉權謀的罪惡,讓我以嶄新的圣潔之軀登上祈豐殿的寶座。雨后新日初升之時,交州將會迎來嶄新的王……”士匡心里的聲音如此說道。
可是漸漸地,洶涌的兵卒不再前進,反而漸漸從臺階上退了下來。不僅退,他們還一個個的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如搗蒜,仿佛觸犯了天上的神明。
連院外也再無金戈敲打之聲,兩方人馬盡皆下拜,暴雨亦戛然而止。
耀眼的亮光從祈豐殿中射出,穿過跪地兵卒的頭頂,與天邊旭日朝陽的金光連成一片,將祈豐殿整夜的黑暗一掃而凈。
“匡兒,還不去請你父親入城?”
老士燮在一眾子孫的簇擁下步出正堂,身后的劉賢手捧遺命,兩人傲立如連峰。
“伯父……”
士匡腿一軟跪倒在地,不自覺流出了眼淚。
這盛世,非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