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榕公主
胥辰清醒時,就看見白色的霧氣和紫色的煙霧交織在眼前,還有一個人影。
那人抵著門,眼簾垂著,似乎在看向地面。
好像是他的大師兄,胥辰記得長榕叫過他的名字,好像是……溯風。
胥辰身體都泡在水里,他微微動了動,身體中不再有那種滲入骨髓的疼痛,讓他有些恍然。
好舒服。
水熱熱的,他倚著浴桶,閉上眼。
他居然真的來到的青霄劍門,還見到了姐姐。
姐姐。
胥辰在心中默念。
就像小孩子偷吃到了糖果,心中竊喜??上氲交杳郧埃L榕看他的眼神中帶著冰冷,喜悅又消失不見。
應(yīng)該要叫師尊。
其實在胥辰見到池陵仙尊的時候,精神就有些崩潰了。
在金華蓮臺里溫養(yǎng)了幾日,才有了力氣強撐著拜了師。
當時他他恍恍惚惚,現(xiàn)在想起在求道臺的事,胥辰身體往下沉了沉。
她不想收自己為徒。
如果不是掌門要求,她不會答應(yīng)的。
這個認知讓胥辰心中苦澀。
他垂眸盯著水面,透過水,能看見自己的身體,那些傷痕都不見了。
那些可以證明他曾經(jīng)受過苦難的傷痕,一處也沒有了。
就好像一切的曾經(jīng),都是夢一場。
胥辰以前并不知道自己有個姐姐,是教他的太傅告訴他的。
太傅是他唯一可以接觸到的宮外人。
太傅說,這延續(xù)了五百多年的昌樂皇室,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長榕長公主,就是他的姐姐。
姐姐?
他居然有姐姐。
長榕長公主與陛下祭祖時遇刺,為救陛下引開刺客跳下懸崖,從此下落不明。雖然并沒有找到尸體,但是這之后再沒有人見過她,便當做死亡了。
如今幾百年過去了,知道她的人早就已經(jīng)埋骨在歷史長河之中,只有史書上寥寥幾筆,向后人證實了她的存在。
昌樂皇室,長公主長榕,靜嫻慧淑,窈窕正懿,為救成皇以身犯險,孝心可嘉。
這樣的一句話,描繪了她短暫的一生。
胥辰看著史書上的這句話,用指尖觸摸上面的溫度。
為了救人而犧牲自己,他的姐姐,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如果是他,胥辰設(shè)想,如果是他,他可能就會看著那些刺客殺掉自己的父皇。
他一定會這么做的。
記憶中的父皇,有著虛假的微笑和冰冷的眼神。
記憶中的母后,看他的目光中永遠帶著嫌惡和他看不明白的嫉妒。
嫉妒?
他一開始不明白那種復(fù)雜的情感是什么,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是嫉妒。
為什么要嫉妒他?
白日里,他穿著華貴的衣服,坐在窗明幾凈的國子監(jiān)中,聆聽太傅講課。
等到了晚上,在黑夜的籠罩下,是他痛苦的哀鳴。
那個將帶他到這個世界的母后,也將他退下了地獄。
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愈合之后還會添新的,那種痛苦,每次想起都會讓他瑟瑟發(fā)抖。
周圍的下人看向他時,眼神中是高高在上的憐憫。
他是太子,也是囚徒。
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就是太傅。
太傅教導(dǎo)他知識,教導(dǎo)他為人處世的道理,教導(dǎo)他即使身處絕望,也要期待明日。
他堅信這一點,每一個夜晚,都無比的期望太陽的升起。
后來,太傅告訴他,“太子殿下,如果您真的不想待在這里了,就離開吧,去找您的姐姐,她還活著?!?p> 太傅給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他的曾祖父年輕時喜歡到處游歷,有一次在一座城市落腳,恰好碰上瘟疫,被困在城中。
這場瘟疫爆發(fā)的突然而又猛烈,凡是染上瘟疫的人,都會在五日后暴斃身亡。
很不幸,曾祖父,也染上了瘟疫。
太傅說這話時神情哀婉。
周圍的人都在陸陸續(xù)續(xù)的死去,曾祖父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輪到自己,每日躺在病床上,思念遠方的家人,靜待死亡的到來。
絕望籠罩了城市。
誰也沒有想到,突然有一名醫(yī)者說她可以治療瘟疫。
當所有的病人都被治好后,他們相約去醫(yī)者的住所磕頭跪謝,在所有人的感激中,醫(yī)者身上冒出一道金光。
城中百姓以為是神仙顯靈,跪下叩拜。
等他們再抬頭時,人已經(jīng)不見了。
有人說,那道金光代表著功德無量,說醫(yī)者是神仙轉(zhuǎn)世,下凡歷劫,這瘟疫就是他的劫數(shù),他救了城中百姓,歷完了劫,就要回到天上去。
彼時太傅的曾祖父正在城門口,他病體未愈,可思家心切,等城主允許開城門后,立馬就準備好東西歸家。
他坐在馬車里,等下人給守衛(wèi)看通行證明,一陣風吹過,馬車上的窗簾掀起一個角。
他看見兩名女子款步而來。
兩位女子,一位是救了全城百姓的神醫(yī),一位他不認識,卻又覺得很熟悉。
“沒想到竟是你來接我?!?p> “祝賀你晉升化神?!?p> “青霄劍門沒了我,你是不是感到無趣了?”
“并沒有?!?p> “我就當你想我了?!?p> ……
聽到她們的交談,曾祖父恍然大悟,原來救他們與水火之中的竟是修仙之人。
曾祖父想下車好好感謝那位神醫(yī),可等他下車再看去,兩人都已經(jīng)沒了蹤跡。
等曾祖父歸家,入宮做了史官,在整理史書時發(fā)現(xiàn)了已故長榕長公主的畫像。
畫像上的人,與跟神醫(yī)同行的女子十分相像。
他心中明白了,長榕長公主沒有死。
陛下與皇后一同邁入修仙之途,昌樂皇室已經(jīng)繁榮了三百年。
按理說,他應(yīng)該將這發(fā)現(xiàn)稟告給陛下。
有長公主相助,昌樂定能成為最強大的國家。
可是為什么長公主在逃脫刺客的追殺后沒有回到昌樂?
他不明白。
鬼使神差的,他沒有將這件事稟告給陛下,但是他記載在了自己的游記中,放到了書閣的最里面。
傳到太傅這一輩,他無意間看到了那本游記,他也知道了長榕長公主的事情。
他選擇告訴胥辰。
或許是他眼中不時的麻木與孤寂,又或許是他無意間在小臂上發(fā)現(xiàn)的傷痕,又或許是陛下皇后對他的奇怪態(tài)度,又或許因為他除了太子這個身份一無所有。
青霄劍門,長榕。
這兩個詞就這么印在了他的心里。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身體上的疼痛難抑,胥辰就會在心中默念長榕的名字,似乎這樣就有了力氣去面對明天。
前不久,胥辰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可能真的要死了,因為他們把他一個人丟在房間里,一天一夜無人問津。
昌樂太子胥辰跟隨陛下皇后去皇陵祭祖。
宮人們不知道自己還在皇宮,沒有人照顧,他身上的傷口很快就發(fā)了炎。
他曾經(jīng)有很多次以為自己要死了,但一直沒有死掉。
這次好像可以死掉了。
意識朦朧的時候,他眼前好像浮現(xiàn)出畫像上長榕的臉。
他的父皇對他不聞不問,母后虐待他,姐姐甚至都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他的一生,可悲而又短暫,在這深宮之中,從未踏出去過。
他沒想到,就在他的意識快要消散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要不要跟我走?”
走?去哪呢?
他從來沒有走出去過。
“我是青霄劍門……”
他似乎看到那個人嘴唇微動,青霄劍門四個字傳入耳中,讓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抓住了那個人的衣角。
青霄劍門,有他的姐姐。
如果是時候死掉了,他想在死前見一見她。
現(xiàn)在他見到了。
胥辰想起帶他來青霄劍門的池陵仙尊。
在金華蓮臺中溫養(yǎng)的時候,他聽不到外界的聲音,等他從蓮臺中出來的時候,聽到他要收他為徒。
他環(huán)視一周,看見了長榕。
他沒有見過長榕,可他就是覺得,那個站在最后面,似乎一切與她無關(guān)的人,就是自己的姐姐。
“謝過仙尊好意,但是我不能答應(yīng)。”
“我自然愿意拜入青霄劍門,但……”
“我想拜入的,是長榕仙尊門下?!?p> 他聽見自己這么說。
他想見她。
可是見到之后,又想離她更近一點。
聽說修仙要斬俗塵,斬血緣。或許自己對于她,就是一個陌生人吧。
可即便這樣,他還是想離她更近一點,成為她的徒弟。
這是胥辰第一次的任性。
是池陵仙尊把自己帶到青霄劍門,還好心好意收自己為徒,可自己卻辜負了他的心意。
他很抱歉,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會報答池陵仙尊的。
他想活下去了?;钕氯?,才能跟在師尊身邊,才能報答池陵仙尊。
胥辰亂糟糟的想著,溯風察覺胥辰周圍氣息變得駁雜,抬眼才發(fā)覺胥辰已經(jīng)醒了。
他揉揉太陽穴。
師尊在浴桶下面布下的法陣太精妙了,他剛剛居然一時看的入神,都疏忽了小師弟。
“小師弟,你醒了?!彼蒿L走上前,看了看浴桶里的水,“淬體固元液的藥力已經(jīng)吸收干凈了,小師弟,你身體虛弱,泡久了承受不住,還是出來吧。”
見溯風想要抱他出來,胥辰搖搖頭,“謝謝師兄,我現(xiàn)在有力氣了,可以自己出去?!?p> “好,衣服在那邊?!彼蒿L沒有強求,點點頭,指了指搭在后面屏風上的內(nèi)門弟子的衣服。
他轉(zhuǎn)過身,讓胥辰自在一些。
小師弟性格倒是倔強。
只是小師弟不知道,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是神識依舊能看到房間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
溯風摸了摸鼻子。
小師弟現(xiàn)在這么虛弱,他開著神識只是怕出現(xiàn)什么問題罷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