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韓月
周唐宇這一聲，幾乎半個班級都聽得到。
剛剛一直趴著睡覺的聞穆，也被這個聲音驚醒，他揉了揉眼睛，帶著剛睡醒含混不清聲音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林檸看著頭頂似著火的周唐宇，擺了擺手，語氣平靜道：“沒什么大事，只是要債的來了?！?p> “要債？”聞穆一時弄不清現(xiàn)在的情形。
“對，要債?！被卮鹜曷勀碌膯栴}，林檸伸手在桌洞里摸了摸。
很快她就從桌洞里摸出了一個東西，然后遞給周唐宇，“給，這個就當(dāng)做賠償了。”
周唐宇瞥了一眼林檸手里的東西，黑色的包裝袋，似乎是巧克力。
他接過，想到剛才自己朝林檸大喊，看了林檸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們就算是交換了?！?p> “嗯?！绷謾廃c(diǎn)了點(diǎn)頭。
周唐宇將外面的包裝袋撕開，正要吃的時候，林檸站起來，不慌不忙拿著水杯道：“我去接杯水?！?p> 看著林檸離去的背影，周唐宇咬了一口林檸給的巧克力。
一剎那，一種沖天的苦味直沖自己的腦殼，被苦的周唐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張著嘴，猛喘著氣，因為找不著地方吐，只能強(qiáng)忍著那股難言的苦味，咽了下去。
咽下去后，周唐宇緊接著猛灌了自己一大口水。
“怎么會那么苦?！敝芴朴羁嘀樥f道。
說完，又喝了一大口水。
看著，周唐宇這副狼狽的樣子，周宋宇只看著沒有說話，畢竟這種事情從小見多了，早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見周唐宇的水杯空了，聞穆遞過去自己買來還沒開封的礦泉水，“給，喝這個?！?p> 周唐宇道了一聲謝，然后接過。
他擰開，又連續(xù)喝了幾口，才勉強(qiáng)將那股苦味沖下去。
周唐宇展開林檸送給自己巧克力的包裝袋，看著包裝袋上100%字樣，他不禁又氣憤大喊道：“林檸！??！”
周四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
周唐宇正嘰嘰喳喳跟周宋宇分享著自己在學(xué)校里的的事情，雖然兩個人每天幾乎形影不離，但周唐宇仍然可以有很多新鮮事情可以說。
周宋宇臉上也沒有不耐，時不時應(yīng)著。
突然，一道女聲叫住周宋宇。
“周宋宇，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周唐宇沒有回頭，仿佛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用胳膊肘搗了搗周宋宇，一臉笑意，意味不明。
周唐宇指了指前面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超市，“我去那邊等你?！?p> 然后，獨(dú)留周宋宇一人在原地。
周宋宇轉(zhuǎn)過身，臉上神色淡淡。
對面是一個長相很甜美的女生，她見周宋宇轉(zhuǎn)過身來，很熱情打招呼，“你好，周宋宇，我是高一六班的裴珊珊。”
周宋宇點(diǎn)了下頭，淡淡回應(yīng)，“我是周宋宇?！?p> 聽到周宋宇的介紹，女生笑得更加燦爛。
想著一會要說的話，女生不似剛才大方，開始變得有些扭捏害羞，她支支吾吾開口。
“你能不能…給我你的聯(lián)系方式，我…我可能有些喜歡你。”女生聲音澀澀，帶著些許害羞和不自然，眼神也開始閃躲起來。
雙手手指交纏著顯示出她現(xiàn)在的緊張。
“抱歉，不能給你聯(lián)系方式，我有喜歡的人?！敝芩斡钇届o道。
聽到周宋宇說“抱歉”，女生眼睛里閃過傷心和失落，后面又聽到他有喜歡的人，她甚至不敢再抬頭看他。
兩人就這樣靜靜站著，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幾秒，女生似乎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她抬頭看這周宋宇，“那個女生知道你喜歡她嗎？”
周宋宇看不遠(yuǎn)處來來回回的行人和車輛，誰都沒有為誰駐留片刻，想著那驚鴻一瞥的相遇，他甚至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到她在何處。
周宋宇搖了搖頭，“不知道，她不知道我喜歡她。”聲音帶著一絲落寞。
“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生，雖然知道你很大概率不會答應(yīng)，但我仍然選擇來告白，畢竟我不想留下遺憾?！迸詈粢豢跉猓χ?，“希望你能和喜歡的那個她早日在一起，希望你以后可以幸?？鞓??！?p> 看著女生笑眼里隱隱閃著淚光，周宋宇只能再一次道：“抱歉?！?p> “不用說抱歉，喜歡你是我自己一個人事情，你不用感覺煩憂抱歉，而且——喜歡你的這些日子，我感覺很幸福。”
“我會盡快忘記你的，我第一個喜歡的男生。”
“再見?！?p> “再見，也希望你以后可以平安健康，幸福快樂。”周宋宇回道。
“嗯”女生點(diǎn)點(diǎn)頭，“我會的?！?p> 說完，女生便轉(zhuǎn)身離去，不帶絲毫猶豫。
在女生轉(zhuǎn)身的同時，周宋宇也轉(zhuǎn)身向前走去。
兩人就像兩條直線，相交了片刻，便逐漸遠(yuǎn)去。
周唐宇手里拿著根烤腸吃著，走在周宋宇旁邊，好奇道：“你說，怎么沒有女生找我來表白啊！”
“這學(xué)期，這都已經(jīng)是第三個了吧，這個女生性格還挺好，被拒絕也沒惱，不像第二個，被拒絕后直接將半個冰激凌扔你身上了?！?p> 周宋宇停下，眼神上下掃了一遍周唐宇，然后繼續(xù)向前走，“你想知道為什么沒有女生找你表白嗎？”
“為什么？我長得也不差吧！”周唐宇好奇問。
“不在身高、不在長相、不在性格?！敝芩斡畹?。
“談戀愛不就看這些嗎，不看這些，難道是看內(nèi)在嗎？”周唐宇不解，“現(xiàn)在女生都看得那么深了嗎？”
他瞥了一眼周宋宇，片刻后大言不慚道：“那如果看內(nèi)在的話，我應(yīng)該更受歡迎啊，畢竟我開朗活潑、熱情善良、大公無私、真摯熱誠……”
聽著周唐宇十個手指頭都數(shù)不完的優(yōu)點(diǎn)，周宋宇趕緊打斷，“都不在這些。”
“那在什么？”周唐宇好奇問道。
“錢。”周宋宇盯著周唐宇手中的烤腸，“剛剛你應(yīng)該把你手里最后兩塊錢花出去了吧?！?p> 周唐宇點(diǎn)頭。
“現(xiàn)在據(jù)我所知，你不僅沒有存款，反而零零散散欠了我和爸媽將近5000塊錢?！?p> “有哪個女孩子愿意剛在一起就要一起承擔(dān)巨額債務(wù)呢？”
“沒錢，”周宋宇刻意停頓了一下，然后殘忍道出真相，“是你最大的問題?！?p> 說完，周宋宇徑直繞過周唐宇向前走去。
周唐宇站在原地，喃喃道：“難道，我臉上現(xiàn)在就寫著欠錢兩個字嗎？”
他還摸了摸額頭，生怕真的有那兩個字。
晚上，周宋宇雙手枕臥，躺在床上。
房間拉上了窗簾，仿佛隔絕了外界，只有床邊的小夜燈給這間房間釋放光亮，平添了一分昏黃的氛圍。
周宋宇思緒紛繁，不免想到下午提到的那個喜歡的人。
那是一個只一眼，就讓他難以忘懷的女生。
三個月前，爸爸媽媽帶周唐宇和自己一起去西南地區(qū)的一個小城市跨年。
因為聽說那邊有獨(dú)有的跨年篝火晚會，很熱鬧，很新奇。
晚上，廣場中間巨大的篝火被點(diǎn)燃，也不知誰帶頭還是自發(fā)，大家很快便圍著篝火唱跳起來。
慢慢參與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周宋宇身邊的人也被帶動起來，大家臉上洋溢著笑容，唱著跳著。
不太適應(yīng)這樣的氛圍，周宋宇無所適從，他想遠(yuǎn)離一點(diǎn)，正準(zhǔn)備從旁邊的小道離開。
忽然間，他的手被握住。
握著自己的手很涼很軟，就像精致的絲綢劃過一樣。
周宋宇驚詫回頭去看握著自己的人。
在火光下，在人影簇簇的那天，他只看到她的側(cè)影，她跟隨著大家一樣唱著、笑著，就像夜晚的精靈一般。
只那一瞬間，僅僅那一瞬間，周宋宇的心弦仿佛被撥動了，他聽不見周圍的歌唱聲、歡呼聲，周圍一切淡去，只留下一個她。
女生的力氣并不大，但周宋宇還是被他拽著進(jìn)了內(nèi)圈。
他也被這樣的氣氛帶動起來，跟著大家一起跳著、笑著，一起慶祝新年的到來。
只是在他一個轉(zhuǎn)身的瞬間，他便再也看不見那女生的身影。
周宋宇站定，環(huán)顧四周，大家依舊互相唱跳著，獨(dú)留周宋宇茫然一人，仿佛他是闖入這個世界的異形者。
有時候周宋宇在想，那個女生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場夢，夢醒了，她也就消失了。
她什么也沒有留下，只留下那個忘不掉的一抹剪影。
就這樣慢慢想著，周宋宇慢慢合上了雙眼。
因為還是不放心在臨萊的韓月，周五放學(xué)的時候，林檸就告訴聞穆這周末不去他家寫作業(yè)了，要去找自己要好的朋友。
聞穆正整理著書包，他想要開口問些什么，但思索一番還是沒有開口。
林檸將練習(xí)冊整理好放在書包里，看著聞穆欲言又止的模樣，本想還等他主動開口，但他什么都沒有說，最后還是林檸笑著跟聞穆解釋道:“那個朋友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哦?！?p> 聽到是這女生，聞穆不知為何明顯松了一口氣，但臉上仍然神色淡淡，讓人看不出來變化。
“噢，我又不關(guān)心?！甭勀聦侠?，嘴硬看著林檸說道。
“是嗎？那我就謝謝你的不關(guān)心了?！绷謾幰矊⒁磺袞|西都收拾好，站起來笑著看向聞穆。
林檸將書包背上，然后明顯感覺自己被沉重的書包壓低了一截，她感嘆道：“書中的黃金屋可真沉，按照現(xiàn)在的金價，我這一袋黃金可值不少錢。”
隨即又看向聞穆輕飄飄的書包，拍了拍自己后背鼓鼓囊囊的書包，“你這可沒我的值錢。”
聞穆沒有再和林檸斗嘴，看著班級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了，將自己的書包也背上，“走吧?！?p>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不過走著走著，林檸慢慢發(fā)現(xiàn)肩上的書包，似乎沒有那么沉了。
此時校園又重新回歸寧靜，她感受到后面聞穆的氣息，很近，林檸彎了彎唇，沒有回頭只是徑直往前走著。
在經(jīng)過2個半小時的飛機(jī)后，林檸來到了臨萊。
臨萊是西南地區(qū)的一個小城市，樹木在冬天仍然是郁郁蔥蔥的，不見任何凋零。
林檸在機(jī)場打了輛出租車，便直奔韓月所在的家屬院。
韓月跟著外公外婆住，兩個老人都是學(xué)校退休下的老教師，現(xiàn)在住在學(xué)校的家屬院里。
林檸在家屬院旁邊的水果店里買了些水果，然后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找到了韓月的家里。
不過還沒走近，林檸就看到韓月家門口圍了很多人，以為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林檸趕緊從人群中擠了進(jìn)去。
“大家讓一讓，讓我進(jìn)去，大家讓一讓……”林檸一邊喊著，一邊努力向里面擠進(jìn)去。
終于，一番九牛二虎之力后，林檸擠了進(jìn)去。
林檸站在門口，看著客廳里兩個老人無助地坐在沙發(fā)上唉聲嘆氣流著眼淚，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子看不懂大人家的事情，自顧自吃著薯片，還時不時舔著手指上殘留的碎屑。
而韓月直直站在客廳，被跪在地板上的女人拉著手臂，苦苦哀求著。
韓月面無表情看著跪在地上的女人，堅硬的像個石頭一樣，只是垂在身體兩旁的緊緊握住拳頭狀，所有人都在逼她，逼她寬恕、逼她原諒、逼她忘記。
見到這個情形，林檸的心似被針扎，她提在手里的水果散落一地。
林檸驅(qū)趕著在門口看熱鬧的人，“大家都回家吧，回家吧。”
見眾人慢慢散去，林檸關(guān)上了門。
關(guān)上門后，林檸快步走過去，從那女人的手里將韓月的手臂扯出來，然后將整個韓月?lián)踉谧约荷砗蟆?p> 林檸整個動作太快，韓月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被林檸護(hù)在了后面。
“檸檸？”韓月有些不可置信。
“你怎么來了？”韓月看著在自己前面仿佛一座小山似的林檸問道。
林檸沒有回答，她拉著韓月的手臂徑直走向記憶中韓月的房間。
在臥室門口，林檸強(qiáng)忍著情緒道：“先什么都不要問，你先去收拾東西，我在外面等你?！?p> “檸檸，你——”
話沒說完，就被林檸打斷，她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強(qiáng)勢，拉著韓月的手，懇切說道：“月月，聽我的好不好，先去收拾東西?！?p> 韓月看此刻林檸的模樣，眼周泛紅，強(qiáng)忍著淚水，“好?！?p> 林檸關(guān)上門，重新走回客廳。
坐在沙發(fā)上的韓外婆，看到林檸的一番動作，想要上前阻止，“你要帶月月去哪里，這里是月月的家。”
林檸沒有先回答喊韓外婆的話。
她低頭看著面前頭發(fā)糟亂，衣服有臟污的女人，始終沒有辦法和以前那個美麗精致的女人聯(lián)系在一起。
不過林檸想到韓月從家里血淋淋抬出來的樣子，她那一點(diǎn)點(diǎn)同情惻隱之心也消失不見了。
有些人無論過得再悲慘，痛苦，都不值得一點(diǎn)同情。
“家？什么是家？這里還是月月的家嗎？你們難道看不到月月的難過嗎？你們難道不知道自己在逼迫她嗎？明明知道她之前受過那么多苦。你們不是說要好好照顧她嗎？”林檸眼眶通紅對著沙發(fā)上的兩個老人控訴道。
“可是慧婷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錯了，慧婷也在請求月月原諒??！”韓外婆指著跪在地上的女人哭著說道。
“說句對不起就能讓月月身體上的傷疤恢復(fù)如初嗎？三百多刀，她當(dāng)時有心軟停手嗎？對不起三個字能擺平一切真是最大的笑話?！绷謾幹灰幌氲角笆理n月將那些已經(jīng)愈合的傷疤重新又一刀一刀割開，渾身就像是被怒火點(diǎn)燃了一樣。
“那我們能怎么辦，我們總不能親眼看著慧婷和她的孩子餓死在外面，我們是做父母的。”韓外婆淚眼婆娑道。
看著親生女兒和她帶來的外孫那副凄慘的樣子，她怎么能無動于衷，那畢竟是她寶貝了二十多年的女兒?。?p> 林檸不為所動，看著這緊湊的兩居室，又道：“那你們讓這個女人住進(jìn)來后，月月住哪里？”
“住在陽臺嗎？”林檸指著堆滿雜物、狹小的陽臺。
地上的女人站起身來，瘦弱的身體讓衣服仿佛掛在上面，慌張道：“我和小雷住在陽臺就可以了，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我在外面打工真的養(yǎng)不活我們娘倆?！?p> 林檸偏頭沒有看她，林檸握緊拳頭，畢竟前世是韓月一直住在陽臺。
不僅要和近乎自己仇人的母親住在一起，而且連一個獨(dú)屬于自己的空間也沒有了，可見月月那段時間有多么難熬。
臥室的門已經(jīng)被打開，韓月已經(jīng)將東西收拾好了。
林檸看了眼這個屋子里所有的人，明明是月月最親的親人，為什么傷害月月最狠的也是這些人呢？
她沒有再多說，走過去拉著韓月的手臂道：“月月，我們走吧?！?p> 一旁的韓外婆還想要過來阻止，卻被一直沉默不語的韓外公攔了下來，“讓她們走吧！”
“可是，月月……”韓外婆道。
“讓她們走吧！”韓外公再次說道。
林檸望向坐在沙發(fā)上的韓外公，他好似更蒼老了一分，渾濁的眼睛里愧疚、不舍、痛苦摻雜在一起。
韓月克制住自己回頭，讓自己跟著林檸的步伐，走出了那個讓人窒息的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