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原諒
兩人在小區(qū)的一個偏僻小角落的長椅上坐下。
一坐下，林檸看著眼前的韓月，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往下掉落。
看到林檸在掉眼淚，韓月拿出紙巾將林檸流出的眼淚一一拭去，安慰道：“別哭了，愛哭鬼，我還沒哭，你怎么先哭起來了?！?p> “他們太欺負人，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原諒她，還讓她這么來逼你。他們不知道你也會疼嗎？”林檸哽咽說道。
韓月擦眼淚的手頓住。
她曾經(jīng)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渾身數(shù)不盡的傷疤，密密麻麻，沒有比它們再丑陋的東西了。
疼，怎么會不疼呢？
上萬只螞蟻在啃咬血肉怎么會不疼呢？
林檸接過韓月手中的紙巾，擦干眼淚，看著韓月，輕聲道：“你也不要再哭了。心里下的雨，就讓它慢慢晴朗。”
韓月怔住，隨即她點了點頭，輕笑說了聲“好?！?p> 只有林檸看得出來她的心里在下著滂沱大雨，看得出她的崩潰無助。
過了一會，林檸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她捂著肚子撒嬌道：“我好餓，你領(lǐng)我去吃東西吧！”
“好?！表n月先站起來，然后將林檸從長椅上拉起來。
“不是好吃的不要，我可是很挑剔的?！绷謾帞堉n月的胳膊，提要求道。
“什么？你說你吃一碗面條就夠了。我們檸檸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養(yǎng)了？”
林檸立馬反駁，“才不是，我說要吃好吃的?！?p> “什么…我聽不見你在說什么?！表n月故意逗林檸，想讓她忘記剛剛的事情。
“我說……”林檸再一次重復剛剛的話。
兩個人就這樣笑著，相互依偎著。
韓月的爸爸陳勇和媽媽韓慧婷是在大學里認識的，兩人很自然地相戀、結(jié)婚、生孕，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對神仙眷侶。
后來，陳勇從體制內(nèi)辭職，下海創(chuàng)辦了公司，乘上了當時經(jīng)濟的東風，不到五年公司便發(fā)展成川海的龍頭企業(yè)。
在面對金錢和美人的誘惑下，陳勇毫不意外地變了心，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家庭，提出了離婚。
還沉浸在愛情完美無缺的韓慧婷，接受不了自己的愛情已經(jīng)變得腐爛破敗，堅決不同意離婚，兩人至此便經(jīng)常大吵小吵。
就這樣在混亂的家庭關(guān)系中，突然，有一天韓慧婷被人告知陳勇賣了公司和他那個情人去了美國，留給她和女兒的只有現(xiàn)在住的房子和一筆存款。
在這幾年的精神的折磨以及陳勇的突然離去打擊下，韓慧婷變得精神混亂，她沒有了發(fā)泄對象，便將韓月當成了自己最大的敵人。
有一天晚上，韓慧婷趁韓月還在睡夢中，將她綁在椅子上，用削鉛筆的小刀在她身上毫無顧忌地割劃著，皮開肉綻，每一刀都沒有留情，有些甚至還深入見骨。
全身上下，只有臉沒有被劃過，那也只是因為韓慧婷想看那酷似陳勇的臉上露出的痛苦的表情。
韓月渾渾噩噩被折磨了兩天，直到林建國送林檸過來找韓月玩。
他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這才報了警，將韓月解脫出來。
后面，韓慧婷因為檢查出精神問題，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療看管。
而年僅9歲的韓月在醫(yī)院治療后，也被外公外婆接到了臨萊撫養(yǎng)。
兩人吃完飯，在一家咖啡店坐下，只為有一個可以談話的地方。
“月月，現(xiàn)在除了你自己，什么都不要考慮，不考慮別人的心情，不考慮別人的看法，不考慮未來的種種，只考慮自己，你告訴我，你還想要回去那個地方嗎？”林檸道。
家應該是避風港，而不該是一切痛苦和掙扎的發(fā)源地，林檸沒有辦法將那個地方稱之為家。
韓月看著窗外來來去去的行人，將自己從小到大所有的記憶都回顧了一遍，但最終還是落腳在剛剛外公外婆對自己的漠視和逼迫，他們真的一點都看不到她的“求救”。
或者說是對她的“求救”視若無睹，完全的漠視。
在女兒和外孫女之間，他們想要共有，但哪有兩全其美，所以最后他們放棄了她，選擇了前者。
韓月苦笑出聲，好像這也本該如此，本來就是女兒更親依一些不是嗎？
“不想?！表n月堅定回答道，沒有絲毫的猶豫。
“那我就給我爸爸打電話，讓他過來解決這件事，畢竟這需要成年人來談話。”林檸想了想道。
韓月看著林檸，很久之后道了聲，“謝謝?！?p> 林檸起身，摸了摸韓月的腦袋，笑著輕聲道：“我們可是最、最、最好的姐妹，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嗯?！表n月眼眶盈滿眼淚，點了點頭，“是最、最、最好的姐妹?！?p> 林檸又繼續(xù)摸了幾下韓月的腦袋，然后她站直身體，拿起手機去一邊打電話。
有時候必須要速戰(zhàn)速決，拖延才是對月月最大的折磨。
林建國過來的時候，手里拉著一個行李箱。
看著那行李箱，韓月才真切感覺到原來自己真的被他們放棄了。
林建國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問道：“你們餓了吧，我?guī)銈內(nèi)ヅR萊最貴的餐廳?！?p> “好好吃飯，好好長大，小孩子不需要想太多?！?p> 后面的話是跟韓月說的。
韓月知道叔叔是關(guān)心自己，點了點頭道：“謝謝叔叔。”
晚上，林檸和韓月兩個人平躺在酒店的床上。
“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我都在想我到底值不值得你對我這么好？”韓月的聲音響起。
“因為你是韓月，因為韓月對林檸也很好，因為我們說過要做一輩子親熱的好姐妹的。我們兩個是要長長久久走下去的，不需要計算那么多?！绷謾庌D(zhuǎn)身摟住韓月。
過了一會，韓月又道：“檸檸，我好像真的無家可歸了。你說，他們?yōu)槭裁床贿x擇我，我也可以好好奉養(yǎng)他們，給他們養(yǎng)老送終，認真做到一個子女的義務，我不會比任何人差。我每天都在努力學習，想考好的大學，想著掙錢去帶他們?nèi)ァ?p> 說到這里，韓月再也說不下去了，嗚咽哭著。
林檸將韓月?lián)У酶o了些。
韓月哭著，斷斷續(xù)續(xù)道：“我…計劃里…都有他們??！可是他們…卻…卻把我放棄了，他們…不要…我了?！?p> 林檸安慰道：“他們不要，我要，我永遠都不會放棄月月的。”
說完，她輕輕拍了拍韓月。
“這是別人的過錯，錯誤發(fā)生在別人身上，我們不需要為這些去反省自己?！?p> 過了一會，韓月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林檸不想韓月沉浸在悲傷中，于是她開口道：“月月，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p> 韓月配合問道：“什么秘密？
“其實”林檸趴在韓月耳朵邊輕聲說，“我是從十四年后回來的?！?p> “十四年，十四年真的好長。”韓月聲音有些沙啞。
“其實也就是一瞬間，我們現(xiàn)在閉眼說不定睜開的時候就是十四年后了?！?p> “那十四年后的我是什么樣子呢？”韓月問。
林檸回想，“聰明能干，美麗酷帥，一大堆人在后面追求你，但你一點都不care他們。還有人追著我要你的聯(lián)系方式。每個人都很喜歡你，花見了你都爭著開放，仿佛在說，韓月看看我吧，看看我吧?！?p> 韓月被逗笑了，“這樣好像妖怪?！彪S即又問，“那你呢？十四年后的檸檸是什么樣子？”
“我自然是更厲害了，成為了世界上最厲害的服裝設計師，各大時裝周都搶著邀請我，作品一發(fā)布就立馬引領(lǐng)潮流，各國的明星都爭前恐后穿我設計的衣服。我還參加了馬拉松，鐵人三項……”
聽到馬拉松，鐵人三項時，韓月想著林檸一運動就說自己頭疼，便趕緊制止了林檸，拍了拍她道：“睡吧，趁著晚上還能多做點夢?！?p> “你怎么跟聞穆一模一樣，老是讓我去夢里想？”林檸嘟囔道。
“聞穆？”“這個聞穆是誰?。俊表n月抓住了關(guān)鍵點。
“睡吧睡吧，聞穆我根本就不認識。”林檸摟緊韓月開始裝睡，甚至還打起了小呼嚕。
看著林檸這欲蓋彌彰的模樣，韓月輕笑了一聲。
累了一天，韓月也不想再追問什么，抬起手摸了摸林檸毛茸茸的腦袋，“晚安。”
“睡著”的林檸回道：“晚安?！?p> 時間慢慢流淌，窗外月光灑落在城市的每個角落里，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會治愈所有傷口。
林建國想要將韓月轉(zhuǎn)學到川海，這樣方便照顧她，但是被韓月拒絕了。
“這邊有一個帶了我很久的競賽老師，對我傾注了很多的心血，他到明年就要退休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轉(zhuǎn)學去川海。”
韓月抿了抿唇，繼續(xù)道：“我自己之前競賽贏了不少的獎金，我自己在這邊租房住就可以。”
說完，韓月有些忐忑看向林建國，她知道林叔叔是一片好心，但她真的沒有辦法辜負對自己完全傾注心血的老師。
讓一個女孩單獨自己住，林建國實在不放心，但看韓月堅定的態(tài)度，好像也只能如此。
正當，林建國準備給韓月找一個房子時，他一轉(zhuǎn)頭看到了一對牽著手散步的老夫妻，心里頓時有了打算。
梁寒是林建國的大學同學，他性格好，成績優(yōu)異，本該在畢業(yè)后大有作為，只是天不遂人愿，在大學畢業(yè)那年，他得了重病，辛苦求醫(yī)了半年后，還是去世了。
從那以后，林建國每年都來臨萊看望他的父母，也算是給兩位老人一點慰藉。
或許可以把韓月安置在他們那里，這樣他們也有了個伴，不用整天守著空蕩蕩的屋子。
林建國先是和韓月商量了一番，在征得她的同意后，便打電話去老夫妻那邊，詢問他們的意見。
林建國在電話里講明事情的原委，兩位老人在聽到有小姑娘要過來住，紛紛表示同意。
聽到他們同意，林建國買了些禮品，帶著林檸和韓月到了老夫妻家里。
兩個人住的也是老小區(qū)，因為年齡大了不方便爬樓梯，特意選了個帶院子的一樓。
臨萊的氣候要比海城溫暖許多，現(xiàn)在的樹木還是綠蔥蔥的，時不時還能看到綠葉下掩映的鮮花。
小院子被夫妻倆整理得非常規(guī)整，院子一側(cè)甚至還有一面月季花墻，可以想象到時候，滿墻的鮮花在清風在顫顫微微的樣子。
林建國還沒有出聲喊人，老夫妻聽見動靜，便出門來迎接。
林建國互相介紹，“這是梁爺爺梁奶奶?！薄斑@是林檸和韓月?！?p> 林檸和韓月禮貌問候，“爺爺好，奶奶好。”
梁奶奶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一連說了幾個好字。
梁爺爺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也是笑容滿面。
“咱們先進屋?！绷籂敔斦泻舻?。
幾個人進了屋，梁奶奶坐在沙發(fā)上，一邊坐著林檸，一邊坐著韓月，親切地各拉了一只手。
梁爺爺則是滿屋子尋找各種吃的東西，不一會面前的茶幾上就堆滿了各種吃的喝的。
林建國本來還想阻止，但看到梁爺爺樂此不疲的樣子，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梁家本來就是三室一廳的格局，平常也有單獨一間臥室做客房，所以幾人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可以入住了。
梁奶奶還把自己最喜歡的一盆花搬到韓月的臥室，“高中生學習壓力大，看看花草心情會好點。”
韓月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所觸動，她的人生好像也沒有那么不幸。
吃過午飯，因為公司出了點事情要處理，林建國和林檸就匆匆和老夫妻兩個和韓月道別離開了。
韓月本來每周末都有競賽集訓，昨天已經(jīng)請假了，今天肯定不能再請假了。
韓月跟梁爺爺梁奶奶說了這件事，也背著書包，搭乘公交車前往學校了。
放學后，還沒進入家門，就聽到梁爺爺和梁奶奶的爭執(zhí)聲，
“我還是覺得粉色的好看?！边@是梁爺爺?shù)穆曇簟?p> “你要是覺得好看，你就自己去買?。∥揖褪怯X得白色好看?！边@是梁奶奶的聲音。
“那你把我的退休工資給我。”
“什么你的我的，到了我手里就都是我的?！?p> “你蠻不講理?！绷籂敔敳环獾馈?p> “你跟我生活了這么多年，第一天知道我不講理的?！绷耗棠桃琅f是鎮(zhèn)定自若，不慌不忙。
從兩人的對話中，明顯是梁奶奶占了上風。
兩人本來還想吵，看到韓月過來明顯熄了火。
梁奶奶走過來牽著韓月的手，就像給孩子來送禮物的圣誕老人，“看看，這是什么?！?p> 一輛嶄新的白色自行車。
“我們家到你們學校騎車只要十幾分鐘，有了自行車，你上學放學都方便些。”梁奶奶道。
“不過，我還是覺得粉色的自行車好看。”梁爺爺插話，他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
韓月依次看了看自行車，梁爺爺，梁奶奶，最后忍不住抱住梁奶奶放聲痛哭起來。
梁奶奶一時不知所措，不過也知道小姑娘這幾天一直壓抑著，只拍了拍道：“沒事了，沒事了……”
晚上，林檸坐在工作臺縫制復賽的禮服，一塊紅布在林檸的一雙手幾番裁剪擺弄下變成了裙撐優(yōu)美自然，含蓄綻放的山茶花。
林檸看著手里的山茶花，想著這兩天的種種。
上輩子，韓月在眾人的逼迫下“原諒”了韓慧婷，但她的臥室變成了那狹窄逼仄的陽臺。
一切都仿佛很平靜，無事發(fā)生，但韓月卻在這“和睦”的日子里孤獨的折磨著自己，那些已經(jīng)愈合的傷口被她重新用小刀割開，傷口再次展現(xiàn)在她眼前，她的痛苦掙扎無人在意。
最后她變成了一個連她自己有時都不太認識的人。
現(xiàn)在月月沒有原諒他們，月月的未來正在變更，在未來，她會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既然月月的未來改變了，那自己和聞穆也會跟上輩子不同吧？
林檸托著下巴看著臺燈，喃喃道：“為什么要放棄呢？為什么眼里總是帶著悲傷呢？”
聞穆雖然有時是在笑著，但眼底總能看到悲傷。
那些悲傷很濃厚，抹不去，仿佛扎根在了他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