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音，去我們屋里。”秦克定緊隨著妻子走出飯廳。
“去圖書室！等一下?！迸街鄙蠘?，哪個屋是“我們屋”？只有你的和我的！
行在兩人前面的秦父不禁回頭看一眼兒子，再看向為自己推著輪椅的妻子。
“克定得你的真?zhèn)鳌！鼻啬感πΑ?p> 秦父拍拍妻子的手。
衛(wèi)德音走進圖書室，攜著公文包。她繞到桌子的那一邊，在秦克定對面坐下。
談判嗎？秦克定在心里笑笑。
女孩子打開包，拿出一堆文件，“秦家的業(yè)務(wù)分為……”
秦家的業(yè)務(wù)分為哪幾塊，他知道，父親從前跟他說過。她說起話來條分縷析，公事公辦的小樣子惹人憐愛。德音垂著頭，目光停留在文件上，她連看他一眼都不肯嗎？
對面的傻子手頭空空的，一張紙、一支筆也沒有?！澳悴恍枰涗泦幔俊迸航K于忍不住了，他什么意思，難道要她再講一遍？
“不用?！敝匾氖虑椋^耳不忘。
各項營業(yè)涉及的內(nèi)容、收入、支出、門店、人員，他難道都不需要記下嗎？“我不會再講第二遍！”女孩兒警告他。
“真的不用。”他對數(shù)字很敏感，至于細節(jié)他可以看賬本；人員，不過十來個主持業(yè)務(wù)的經(jīng)理，綱舉目張，他只要抓住關(guān)鍵，其它環(huán)節(jié)自然分明。
“哎呀，你們在這啊，不好意思，打擾了。”邦媛進來又出去，順便幫他關(guān)上先前德音特意開著的門。他這個妹妹真是可愛！
“賬本、合同?！迸盐募平o他，“有問題嗎？”
“沒有?！眱蓚€小時，他一半心思在秦家的家業(yè)上，一半心思在妻子身上。女孩子肌膚瑩澈，色如春曉之花，天然的一段嫵媚盡在眉梢眼角。她說起話來嬌嬌柔柔地，這是她的本質(zhì)，并非作態(tài)，秦克定心動不已。
女孩兒起身出去。
“德音，我不回來結(jié)婚……”他直接切入主題，廢話不能多，因為德音不耐煩聽。
女孩子置若罔聞。門在秦克定面前關(guān)上，德音關(guān)的，把他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錯了！他應(yīng)該一開始就化解兩人間的矛盾，而不是等德音介紹完秦家的業(yè)務(wù)。如此，給德音的印象是他把秦家的家業(yè)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兩人間的關(guān)系。秦克定扼腕。
午飯，秦克定依舊無功而返。
下午，他在起居室里陪著父母聊天，攛掇著妹妹把琴彈起來，他還去花園里走了幾遍。沒用，德音根本不出房門，不來加入他們。
這真是個棘手的事情！根據(jù)他19歲以后的經(jīng)驗，他對女人攻無不克，絕大多數(shù)都是手到擒來。嗯，他態(tài)度再誠懇，沒有抓住問題的癥結(jié)，治標不治本。秦克定于是跟父母商議重新舉辦婚禮，父母都贊同，母親去問德音的意思。
“德音說她不想，很麻煩，況且自己父兄不在?！表汈В赣H回來。
“我們可以請年伯們幫忙送嫁，婚禮的事我自己跟管家們來操辦，她不用管?！?p> 母親猶豫了一下說，“德音說何必來來回回地折騰，徒增笑料。她素來柔和，我從沒見過她那般堅決的態(tài)度?！?p> 秦克定起身走到窗邊看向外面，半天沒言語。
晚飯時，秦克定觀察妻子的神色，她對父母恭謹，對邦媛友愛，是為人兒媳、兄嫂該有的態(tài)度；唯獨對自己，她很冷漠。他猜不透德音的心理，若是不想跟他在一起，婚禮取消時，她便該一走了之；若是想跟他在一起，就這個態(tài)度，兩人怎么繼續(xù)下去？
他沒哄過女人，對女人，他唯一費了些手段的便是梅清漪，可梅清漪起初若即若離，是予人以希望的。
第二天早上，兩人同車去公司，在車上，德音不言不語。
“我離開的這些年，上海變化很多。德音，你以前來過上海嗎？”
“沒有。”
對了，她連波士頓都沒去過，即使從前來過上海，又怎么可能承認？秦克定苦笑。
“德音，你平時有什么愛好，喜歡做什么？”
“沒有?！?p> 一個人沒有愛好？“這個周末去看電影？看看有什么好片子？”
“我不想。”
“要不，我們?nèi)ヲT馬？”
“不會?！?p> 在歐洲長大的名門閨秀，居然不學(xué)騎馬？他不信！“我教你！”
“我不喜歡騎馬。”
“那，你有什么要買的，周末我陪你逛街？”
“沒有?！?p> 他每開啟一個話題，都被惜字如金的德音一把掐斷。
秦家的公司在外灘上，一幢新古典主義風格的五層建筑。衛(wèi)德音帶著秦克定在樓上樓下走一圈，把各部門經(jīng)理介紹給秦克定。
“秦克定，秦家長公子?！彼f，好像他們倆沒有任何關(guān)系似的，她難道不該說“這是我丈夫”嗎？
隨后，德音叫來辦公室主任給秦克定安排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在五樓，窗外視野很好，外灘上的風光盡收眼底。德音的辦公室在二樓，兩人一個東頭，一個西頭，好像他克她似的，德音對他是眼不見心不煩。
“德音，一起吃午飯？”
“我手頭有事情沒忙完?！彼耦^在文件上。
“那我等你?！?p> “不用，我忙不完，中午不會出去?！?p> “那你怎么吃飯？”
“我讓嫲嫲從家里送食盒來。”
“那我們一起吃，我也不出去了?！?p> “只送了我一個人的，沒有你的份?！彼冀K都不抬頭。
“怎么會？”再沒眼力見的仆人也曉得要送兩個人的份量?！拔覀円郧耙娺^，德音?！?p> “是嗎？”
“在波士頓，查爾斯河上，你坐在岸上，我在河上。一個月里，我天天都看見你?！?p> “我不記得。”
“那你去過波士頓查爾斯河吧？”
“記不清了，我去過的地方很多?！彼脑栏缸鲞^駐法國、德國和英國的公使。
“你總是帶著一本書，有女仆陪著你，你就坐在波士頓大學(xué)馬什教堂前的草地上，你不記得嗎？”他不死心。
“我去哪兒都帶著書，我在很多河邊坐過，那么久遠的事我怎么會記得？”
他微微笑一下，他剛才沒說是多久以前的事?！拔颐看螐哪闵磉吔?jīng)過時很想跟你打招呼，可惜有嫲嫲們陪著你。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有嫲嫲們陪著，所以他嫌麻煩，“河上劃賽艇的人很多，裝束都一樣，沒有區(qū)別，分不清?！?p> “我剛才沒說我在劃賽艇，我只說‘我在河上’?！彼⑿Α?p> 她倏然紅了臉。
“后來你不見了，我沿著河上下找你，我很后悔沒能結(jié)識你。”
“Miss 沈，麻煩你來一下?！彼闷痣娫捊凶约旱拿貢?。
婆子在茶幾上擺下飯菜，樣樣數(shù)數(shù)，滿滿一茶幾。
“吃飯吧，德音?！鼻乜硕ㄗ桨_沙發(fā)上，好，有下午茶的感覺，兩人坐在一起，氣氛輕松。
“你先吃！”
“你呢？”
“你吃完了，我再吃。這是辦公室，不是聚餐的地方！”
這一周，秦克定過得很不好，因為德音。她在兩人之間建了一堵墻，水潑不進去，針扎不進去，密不透風。漠然是最冷酷、最無望的感情，秦克定寧可德音恨自己，即便是強烈的恨也好，他受不了淡漠，德音漠視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