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子被燒了,這件事對于周文然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場大挫敗。
她還記得不久前,自己從父親那里“接手”這一家廠子的時候的經(jīng)過——自己曾經(jīng)躊躇滿志,說過的話歷歷在耳。
“父親放心,我絕對不會讓這座廠子出什么岔子的!”
她當(dāng)時是這樣“肯定”,可真實又是怎么樣呢?
燒成一片廢墟,這叫“什么事都沒有”!
她自責(zé),覺得自己愧對父親的信任,還有許多——許多說不上來的委屈。
這一切都在心底種下了,不得安寧!
……
她終究是離開了寓所,向其他地方去了。
她的前方是武昌城,她想要到政府的公署去討個說法——可惜,終究是忍住了。
她知道,自己是討不到什么說法的。
官商勾結(jié),或者亦官亦商,自家就是這樣,人家也差不多。
在湘南,別人可能說不過自己——可是在武昌,自己又是什么人物呢?
苦笑,卻雇了輛黃包車,去往那已經(jīng)是一片焦土的工廠。
……
一片狼藉。
紗廠有許多棉紗,一錠一錠堆放在倉庫里;紗廠里也有不少原料,在另一邊放著,堆滿了另外的一間倉庫。
這些東西都是易燃品,一點火星就可能釀成大禍的——比如現(xiàn)在這樣子。
偌大的廠棚被烈火烤得變形,那鋼材被熏黑,支棱在廢墟上好像彎曲生長的樹杈——其中還有許多殘余的屋頂,被風(fēng)吹起來又落下去,整一片蒼涼景象!
周文染木然走在這里,看著兩邊麻木的雙眼。
那些目光來自于廠里的工人——提到工人,周文染的目光陡然一變。
“楊經(jīng)理!”
她叫了身邊陪伴的楊俞來。
“昨天,沒死人吧!”
這是最大的一個問題,也是她不能觸碰的邊界。
“沒有——昨天晚上這廠房里就六個人值班,他們發(fā)現(xiàn)火情后都安全脫身了!”
楊俞也是松了口氣。
……
“東家,這廠子,怕是辦不下去了?!?p> 走著,一位工人怯生生發(fā)話。
周文染駐足,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什么叫“可能開不下去了”?
“東家,昨天就有鄰廠的人來警告,說什么‘一次不行,再來一次’的狠話——我覺得,這很可能是和東家你對上了啊!”
這人開口,許多人應(yīng)和——同時,邊上的許多工人一并點頭。
“東家對我們的好,我們都記得——但是這一次,有人不想東家過得好!”
他們竟然齊齊跪下了。
“東家,多謝這幾年的照顧!”
怎么弄的和臣子下跪皇帝一樣的?周文染皺眉,早有幾個年輕人察言觀色。
“東家,你可以像別家那樣對待我們的?!?p> 不然,這家工廠真的開不下去!
……
周文染皺眉。
昨夜今晨,她想了很多——這幾人說的都不是假話,周文染深知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惹來眾怒”的情狀,而如果繼續(xù)以往的那種做法的話……
別說這廠子開不開得下去,就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堪憂。
可是,如果這樣做下去的話,自己和那些“人民的敵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她自責(zé),忽然覺得自己是那樣無力——明擺著已經(jīng)盡心盡力換來的卻是這一種結(jié)果,她痛惜。
耳邊不再有喧囂,她獨自走著。
這燒毀的工廠,好像一個被燒毀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