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shù)絲細(xì)霧從噴頭里射出,灑在君子蘭花葉上,墨綠色的花葉顫動著,它們由初見時的兩片長到六片了。
她握著小噴壺給它灑水時,順便把葉片洗刷得一塵不染。
“嘭嘭嘭”敲門聲有力地響起,“電視來啦”!云飛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噔噔噔跑去開門。
一個陌生人扛著四方大紙箱出現(xiàn)在門口,果然是送電視的。
布萊克幫著拆紙箱,一個大彩電露出來,“什么牌”?她好奇地問。
“康佳,24寸”!送貨的說。
康佳24寸大彩電擺在了客廳東南角的電視柜上。
那一角豪華起來,他終于給她買成了彩電,平直搖。
當(dāng)年遙不可及的彩電,在十年后變得平常,攢一攢錢就能買到。
為了彩電而嫁人的時代過去了,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當(dāng)年,覺得可笑,笑過后是一聲唏噓。
三口人坐下來欣賞大彩電,他說:“除夕夜看春晚,要不只剩你們娘倆多冷清”!
這話煞風(fēng)景,很明顯看春晚時他不在,他心里打算著回家。
他自知語失,偷偷地向她眼睛看去,忐忑中帶著抱歉,正與她的目光相遇,對視剎那后她噗嗤笑了,目光里充滿了理解。
他們自從游玩生那一回氣后,再沒鬧過,一直和諧平靜。
經(jīng)過生活實戰(zhàn)磨合,他們把這三個詞從新排序:理解;寬容;愛。
如果沒有前兩個做基礎(chǔ),愛是走不遠(yuǎn)的。
正視特殊性,不回避特殊性,兩個人選擇的路,兩個人攜手同行。
整個一寒假,他天不亮就離家,萬家燈火時回家,一身寒氣,一身征塵。
可算過小年了,他才可以休息一下。
剛要休息,彩電到家,最高興的是誰?當(dāng)然是云飛,眼睛都直了,誰要礙事,就跳地上看。
“該睡覺啦!沒有節(jié)制的話,一次也看不成”,她下了通牒后,他才戀戀不舍地回屋睡覺。
在他們臥室,一個枕上一個腦袋,那個腦袋從來不必枕,在哪里?
在他的臂彎里,她像個小鳥,冷了縮著只露出頭發(fā),熱了探出來,被窩里,她的腿往他腰腹上一跨,她經(jīng)常把被子往上抻,盡量蓋住他的肩膀,他怎么那么不怕冷?
他的肩膀又寬又厚,肩膀頭圓潤光滑,她的小手最愿意在那上面撫摸。
他最愿意閉著眼睛享受,對于他來說,多少疲憊都在她的纏綿里得到回報了。
他右胳膊彎回來,摟著她,教她使用新手機(jī)。
“這是什么牌子”?一天中她兩次打聽牌子。
“這是諾基亞”!
“哦,越來越先進(jìn)了”。
“有來電顯示,你一看是我電話就可以不理了”?他逗她。
她揪起一點肉要掐,沒舍得,揉了揉。
“這個短信功能特別發(fā)達(dá),容量大,多少條都能儲存”,他們最關(guān)注短信。
“我那個舊的也不能丟,我得放好了,那里面那么多你的短信”,她又嗔怪他:“你什么時候給自己換個新的”?
“明年換,那時又有新功能了”。
“我不干,那個新的我用,你用這個”,她霸道地說。
“傻瓜,你這個是女款,我要換也是男款”。
“我不管”!她用下巴頦杵了他一下。
被窩里的腿彎著,夾住了什么,一點點用力,她一臉壞笑地看他,他拿手機(jī)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放在枕邊,把她搬到胸膛上。
她警覺到不妙,要下去。
你挑釁,別怪我不客氣。
他的兩個胳膊在她后背上交叉扣著。
“那你把小燈關(guān)了”,她讓步了。
“不關(guān)”,他壞笑著。
說完,把她的臉托起來與她對視。
在他如水的目光中,她的臉緋紅如霞,低聲請求他,“你別看我”!
他垂著睫毛,貪戀地執(zhí)著地看著。
公主屋里,一團(tuán)昏黃的柔光時而急時而緩地?fù)u晃,投在天棚上的虛影隨之輕舞。
夜又醉了,醉到天明。
第二天,他們大掃除。
窗簾,被罩,床單,沙發(fā)墊,這些“大件”堆在衛(wèi)生間門外,衛(wèi)生間里,一個大號洗衣盆浸滿了要洗的東西,他坐在一個小凳子上,捋胳膊挽袖子,“刷刷刷”在洗衣板上搓。
洗完一段換個地方,都洗完了,大手一擰,水嘩嘩被擠出去。
放在旁邊的清水盆里,漂洗是她的活兒,怎奈小手用不上勁兒,尤其要擰的時候,他的大手伸過來,用力一絞,水又?jǐn)D干了。
客廳里東西抻出幾道臨時晾衣繩,床單掛上去了,被罩掛上去了,花花綠綠中蒸騰出裊裊熱氣兒,在冬陽透進(jìn)來的玻璃窗里,散發(fā)著洗滌劑的清香。
掛上一件,云飛在沙發(fā)上換個地方看電視,再掛,再換,自己找角度。
趁著Daddy和媽媽忙,有他看就偷著樂吧,還敢抱怨此事?
小家伙精著呢。
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fā),除夕前每天都有任務(wù)。
他們精打細(xì)算每一天,但一天天如離弦之箭,好快,不由得令她心慌。
他們說說笑笑包餃子,分包凍上;歡天喜地貼對聯(lián),貼福字。
紅堂堂,喜慶洋洋,他們家提前把年迎進(jìn)門。
他擺弄一些小型爆竹,囑咐云飛,“就這些吧,放完了你也過癮了,千萬別鼓搗大的”。
“大的我和你一起放,Daddy”,云飛信口一說。
他心里很難過,“放小的也要注意安全,記住了嗎”?
“哦”,云飛不懂Daddy這么嘮叨。
他各個房間走一遍,看看有無遺漏,看完了房間,看她,偷偷地看她,看不夠似的看。
他最怕聽到手機(jī)響,可還是響了。
“明天就除夕了,過年你也不回來嗎”?
是母親,平靜卻不容置疑。
“哦”,他未置可否。
冬陽在午后迅速地西去,客廳的東墻投上去最后一抹亮光。
她把幾個精美的盒子,還有幾個花花綠綠的袋子放在門口,挽著他的手給他一一說明。
“這個袋里有件棗紅色羊絨大衣,是給老媽的;
這袋里有一套童裝,是給林洋的
,這盒子里是一套書,這盒里是拼圖,這盒里是一個變形金剛,這都是給林洋的”,在他驚愕的目光中,她又說:“這袋里也是件羊毛絨大衣,是給老唐的”。
“你什么時候買的?你自己買了嗎”?
“我出去一次倒騰回一樣,慢慢買的”。
她從一個袋里拿出一件衣物,披在他身上,點點頭,滿意的說:“我就說肯定能合身嘛,我多了解你啊”!
他低頭看去,是一件長款羊絨大衣,黑色的,絨毛細(xì)膩,他從來沒穿過。
他披著大衣,看著面前的她,她只穿身米黃色家居服,頭發(fā)在腦后綰著,一臉平靜,目光像清水浴過,濕漉漉的。
她仰面看著他,輕聲說:“下午火車回去吧,回去過年,過年了,你帶回禮物是應(yīng)該的”。
云飛一聲不響地站在旁邊,聽到Daddy走,轉(zhuǎn)身就跑了,嘭,把房門一關(guān)。
他追過去,“兒子,兒子,給Daddy開門”,無論怎么叫,里面悄無聲息。
“車站人多,早點走,云飛我回頭和他說”。
他一把摟過她,把她貼在自己胸前,撫摸著她,那堆禮物在他眼里模糊不清。
“我初五,不,初三就能回來”,他恨不得說初一就回來。
“別回來那么早,我也出去玩,去大姐家,二姐家,老爸家,這又多了妹妹家”,她輕松地說。
聽到這里,他心情好些,說:“初五我肯定回來,你不回來,我在家等你”。
六天不多,但此時,難分難舍。
他穿上那件羊毛絨大衣,氣宇軒昂!
兩手拎滿了包包盒盒,滿載而歸,回家過年的樣子,他卻邁不動步。
她打開房門,他要出門的剎那,回過身,她正失神地扶著門,見他回身,勾著他的脖子,像再也見不到似的,吻了又吻。
突然把他一推,關(guān)上了門。
好半天才聽見他下樓的腳步聲,遠(yuǎn)了,聽不見了。
她撲到窗戶,等他出現(xiàn)在視線里。
他走過來了,大衣下擺吹開著,一露頭就回身往樓上看,走到?jīng)鐾つ抢?,把東西一股腦放地上,舉著雙臂使勁搖擺,她沖動地要打開窗,忍住了,讓他安心回去吧。
隔著玻璃,她向他擺擺手。
Goodbye, My love!
天色灰蒙蒙的,涼亭空了,他不見了。